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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交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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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姊!”
“阿姊!!”
“阿姊!!!”
……
晏姝在迷雾中穿梭,瘦削单薄的身体漫无目的地游荡着,横冲直撞着。
她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更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干什么……
一阵寒冰似的凄寒自心口向四肢漫延。
好冷!好痛!晏姝迷蒙地想。
她感觉自己就像置身冰天雪地,却不着一丝衣物,寒气入骨,浑身上下冻得僵直,连动一下困难。
晏姝蜷缩着身体,想要挽留一抹温度,最终却失败了,她被困在雾中,伴着数九隆冬的严寒,意识渐渐沉入黑暗……
就在她意识即将消失,永睡不醒的时候,少年清朗的声音将她唤醒。
在那一个时刻她仿佛充满了无穷的勇气,再也不怕无尽的黑暗和孤寂的寒冷。
因为她认识这道声音的主人,她从小宠到大、待她如珠如宝的弟弟。
与此同时,她感到腰间一片温暖湿润。
此刻她仿佛有了挣脱一切的力气。不再彷徨,不再无助。
晏姝缓缓睁开眼,第一时间看到了将头深深埋在她怀里的人。
她用力撑起自己无力虚弱的身体,伸出一只手拒绝了晏珏的搀扶,猛的直起身,从一侧又拿起一条玉枕垫在背后支撑起她的脊背。
期间,她的手一直是颤抖的,却目的明确的坚持了下去。
晏珏认真凝视着晏姝,时光从来都催人老,是最让人变得面目全非的东西。前世的种种,他忘记了许多,也失去了许多,最令他伤心的就是一只阿姊的离去。但现在他的阿姊还是一如既往地倔强、坚韧,虽然虚弱眼里还盛放着生命的火花。
“阿姊,你还好吗?”晏珏看着近在咫尺依然鲜活的人,有些胆怯的问。
“……好啊,阿姊一切都好。”晏妹抿了抿苍白的唇,有些无力的笑道。
“骗人。”晏珏语带哽咽,而后又说,“倘若阿姊过得好,如今又怎会重病。只看你现在苍白虚弱的脸色,再没有往日在府中的红润健康。”
“阿姊从前是晏氏一族的明珠,从来都是明艳大方,炙如烈火的骄阳,一言一行尽显飒爽的巾国英姿。如今呢?无数的宫规禁令着身,压塌了你的骄傲,摧毁了你原本健康的身体。”
“你真的开心吗?”晏珏双目赤红的紧盯着晏姝执着地问着。
“我知道的。”晏姝出言打断了晏珏的话,她眼神麻木的说,“我都知道的,阿珏。”
晏姝与晏珏四目相对,晏妹眼中是如同一汪死水的麻木平静,晏珏眼中是潜藏着滔天烈焰的火山。
一刚一柔,互不相让。一死一生,相辅相成。
“现在是什么样子,我也清楚。”说完,晏妹苦涩一笑。“我是晏氏嫡长女,当初入宫是万般无奈下的选择。我变成现在这样。是我自己想不开,也是我自己活该,我从来不曾怨怪过父亲和族人们的决定。这是我应该承担的责任。”
“阿姊,不,我——只是想告诉你,现在皇帝已经死了,如果你想,我可以想办法把你送出宫。”晏珏紧紧抓住晏姝的手,认真地说。
“假死也好,谈判也罢。我愿意为了实现阿姊的心愿不择手段。所有不遵从我的命令的人。杀了便是。神挡杀神,佛挡灭佛,总能让阿姊如愿。”他的语气狠厉,轻描淡写的话中带着腥风血雨,不自觉让人惊惧。
“阿珏……”晏姝怔愣的看着晏珏,而后一把伸出手,将晏珏抱在怀里。
她也不说话,就是这样静静的抱着晏珏,手一下一下的轻抚着晏珏的后背,似是安抚。
晏珏安静的伏在她的怀里,就如同幼时,扑到长姐怀中缠着要听她讲故事时的乖巧无害。一点儿也看不出他刚才说了多么血腥张狂的话。
“阿珏,发生了什么?告诉我好吗?”
“我很了解你,你从小被我带大,我又怎能忽视你现在的变化?”晏姝下意识更加放轻了手中的动作,温柔的问。
“不要想着骗我,你皱一皱眉头,撇一撇嘴,我都能猜到你是高兴还是生气。别想着糊弄我。”晏姝眼中闪过一丝坚定语气,也更加沉凝。
“抬起头,看着我!”
晏姝用命令的语气对晏珏说道,与此同时她也坐得更加笔直,仿佛她此刻不是虚弱地倚在床头,而是挺直脊背,手持教鞭,教训着她仍不懂事的幼弟。
晏珏条件反射地直起身等待教训。片刻后他又松懈下身体,躲避开晏姝惶惶如许的清湛目光。
“阿姊,你别逼我。”晏珏无奈地说。
“我没逼你,我这不是正在等着你给我主动交代吗?”晏姝似笑非笑地说着。
事实上晏姝很了解她这个弟弟,出生大族、名师教导,父母寄寓厚望,少年成名,骄傲自持,清高如许,眼里向来是揉不得沙子,骨子里有一股慈悲正义。从来没有世家大族视人命为草芥的恶习,待人温和,也不嗜杀,现在竟然能够随口说出把所有阻拦他的人全部杀光的话。
她感到很不可思议,这不符合他弟弟的性格。如果不是她眼前这人行为举止太过自然,一举一动,每一个小动作,眼里的神态都太过熟悉,都能让她确定这就她的弟弟,她都怀疑是有人冒名顶替了。
但很可惜,她知道眼前之人,如假包换,正是晏珏。
晏姝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导致她的弟弟性情大变。
自从入宫后,她与晏珏见面的次数就很少了,每一次见面也因着宫中的避讳,只是浅浅说了几句话,就匆匆离开。
她也因此没能察觉到晏珏的心态变化,为此她感到很内疚。
现在晏珏眼里幽深若潭下,眼里是深不见底的黑暗。晏姝甚至隐隐还能从他眼里深处看出若隐若现的一丝红光,这是走火入魔之兆啊!
晏姝张了张嘴,目光哀切地想要诉说一番自己的心中的忧虑,就被晏珏打断。
“阿姊,你看我现在长大了,我现在长得比你还高,也掌握了权利,足以为你遮风挡雨。”
“阿姊,此生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愿你平安喜乐。”
“我知道阿姊从来不喜欢这四四方方的皇宫,它困住了你的一生,让一团骄傲的烈火变得如同死火一般。”
“我能送你离开,只要你答应,从今世上再没有晏贵妃,只有我晏家的明珠晏姝。”
……
“还有阿姊难道不想再见到顾离哥哥了吗?他现在已经是大将军了,但依然在等着阿姊!”晏珏殷殷劝说晏珏离开,一字一句,声声恳切,说到最后他甚至拿出了杀手锏。
果然一听晏珏提到顾离,晏姝的脸色顿时变了,原本的云淡风轻宛如被撕开了一道裂缝。
“阿珏,别再说了,是我对不起阿离。当初是我先背弃的我们之间的誓言,却连累的他仍旧未娶。”晏姝捂住脸,语带哽咽。
“他未来的妻子应该温柔贤淑,冰清玉洁。他的妻子能为他生儿育女,他也能娇妻幼子在怀,享受天伦之乐。而不是为了等我,至今孤寡一人,在战场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
“我如今早已配不上他,不值得他再等待。”晏姝怔怔地望着梳妆镜里苍白憔悴的自己,语气里全是自卑自弃。
但不过片刻,晏姝就调整好了心情,她从枕侧拿出一张手帕,帕子上绣着梅花和玉笛。
这块帕子是晏姝在深夜寂静时所绣,每每在人声俱寂的时候,她总会拿起针线绣上一笔,慢慢的,这块帕子。从绣的歪歪扭扭,光秃秃的一根丑梅枝,到最后精致的梅花和玉笛交缠。一点一滴昭示着她绣艺的进步,也昭示着她对那人深深切切的思念。
晏姝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
那是她被父亲通知要送她入宫的前一天。她和青梅竹马的顾离相约梅林,顾离吹笛,她在梅花白雪中翩翩而舞。在那一天,两人相约白头。
却在第二天突闻噩耗,皇帝下旨让她入宫,她从此和恋人分离,成为那高高的宫墙中的一个木头人。顾离则是在家中长辈的安排下奔赴边疆,马革裹尸。
往后的一日又一日,对她来说都是难以言喻的煎熬。
开始,她会想起与顾离相守相知的每一刻甜蜜,靠着两人相处的回忆汲取活下去的力量。后来,也许是宫墙太冷,人心太恶,她不敢再想起顾离,生怕记忆中鲜衣怒马的少年郎褪色。
于是她学会了磨平自己的所有棱角,收敛自己所有的情绪。成为一个心不会痛,泪不会落,麻木不仁的木偶人。
现在旧事重提,晏姝听晏珏提起顾离,只觉得恍如隔世。隐约间她觉得自己的心仿佛又跳了起来,心口仿佛有一处小小的微弱的火焰在燃烧,不烫却很温暖。
晏姝有些无所适从地开口,“阿珏,你到底在想什么?我和阿离再也不可能了。”
“我刚刚跟你说的,是你的事而不是阿离的事,不必扯开话题!”晏姝的声音更加严厉,却颇有些色厉内苒的意味。
“阿姊,我的事并不重要,不过是长大了,终于认识到这世间的残酷,也决意抛却所有的天真,只为了护住所珍视的人。”晏珏极为珍惜地捂住晏姝的眼,不让她看到自己充满血丝的眼中的恨意。
他不想在阿姊眼中变成面目全非,满心仇恨的样子,不想为此让阿姊再担心。
“阿姊是我最重要的人,自从母亲去世后,阿姊就是我的逆鳞,只要是你想要的,哪怕是刀山火海,我也会爬过去,哪怕遍体鳞伤,我也会站起来,永远守护你。唯愿你得偿所愿,获得幸福。”晏珏紧紧搂住晏姝,伏在她的肩头一字一顿的承诺道,四肢重若千钧,带着难以忽视的偏执。
“不必了,阿珏,你好好的,过得平安喜乐,阿离……也是。让我好好过完剩下的日子就可以了,你有这份心,阿姊已经满足了。”晏姝的半张脸被透入殿中的阳光照得惨白,半张脸隐在床幔之间的阴影中,整个人显得格外颓废,像是被困蛛网的幼蝶,翅膀被缚,会试过无数次的反抗挣扎也不过是蝶翼被折,再挣扎都是徒劳。
晏珏从晏姝的话里只听得出满满的倦怠,仿佛整个人都没有精神,没有对生的渴望。
阿姊是想死吗?想要再次离开我。
这样下去可不行,晏珏决定下一剂猛药。
“如果我说顾离可能会死呢?”是晏珏迅速冷静下来,用一种冰冷的可怕地语气对她说。
闻言,晏姝立刻僵直地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