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不等》蕉原

6、第 6 章

　　迟疑了两秒之后，任明宇先开了口。“程秉？”
　　“嗯……好巧啊。”程秉把包子咽了下去，差点噎在喉咙里。“下课了？”
　　“嗯。”任明宇回答。看着程秉的吃相，任明宇才意识到自己经过一下午的体力运动和一晚上的脑力玩手机之后也饿了。
　　虽然自己更喜欢自己做饭，但是现在这个点如果再开始做怕是要饿到九点。
　　“……这附近哪个比较好吃？”任明宇看着因为噎到而猛灌椰子水的程秉。
　　程秉费了好大劲终于把包子冲了下去，“包子和鱿鱼都不错。”
　　“嗯，好。”任明宇闻了闻气味，估计这些小摊用的原料应该还算新鲜，不过加调料也太猛了。
　　任明宇去买了两笼汤包，又听程秉的去那家烤鱿鱼的点了两串鱿鱼。
　　“现在的年轻人怎么都长这么高了！”那个头发稀疏的老板惊讶地感慨了一句，让任明宇一时有点不知道怎么回答。
　　“可能是营养好吧。”任明宇指了指自己想要的那串。
　　“这打篮球得多好，真让人羡慕。”老板笑着摇了摇头，熟练地往烤架上撒着调料。
　　程秉咬了一口豆腐，坐在一边看着小摊挂的暖光灯下面任明宇。柔和的光线让他的脸少了几分凌厉，好像真的和“你丫装啥呢”这几个字完全不沾边了。
　　旁边的几个在吃冒菜的女生正小声议论着他，其中一个单马尾的女生还小心翼翼地拿照相机拍了一下。
　　程秉喝了口汤，即便是从来不下厨的他也能尝出来这汤是多种调味料才勾兑出来的。
　　任明宇从老板手里接过两串尽量少放调料的鱿鱼，习惯性地朝马路对面的楼房走了过去。但他很快就想起来在一旁狂吃的程秉，还有自己兜里的充电宝。
　　任明宇回过头，发现程秉正边扒拉冒菜，边看着在他旁边的几个女生。
　　其实跟他一起在外面吃也挺好的。任明宇走向程秉旁边的空凳子，很自然地面朝着他坐了下来，拿出了一串鱿鱼。
　　除了发现后面的那几个女生好像笑得更开心了，程秉还注意到任明宇的鱿鱼居然一点辣都没放。
　　真养生。程秉又喝了口调味料汤，感慨了一句。

　　在橘黄的灯光下，两个人沉默地相对坐着，中间隔着的空气突然变得微妙了起来。
　　“你逃课就是来……吃饭？”任明宇打量了一眼自己手里的鱿鱼，一时不知道应该从哪里下嘴。
　　程秉拿起水果来插起一块西瓜。“嗯。后来老师没再点名吧？”
　　任明宇摇了摇头，最终决定从鱿鱼头的位置开始咬起。香是挺香的，就是总觉得不是特别干净。
　　“好吃吗？”程秉拿出卫生纸擦了擦嘴，看着正盯着鱿鱼沉思的任明宇。
　　“好吃。”任明宇看着程秉有些期待的眼神，认真地点了点头。
　　“你……”程秉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你也是来吃饭的？”
　　任明宇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回家。”
　　“你……家在学校旁边？”程秉挑了挑眉。
　　任明宇愣了一下。
　　虽然准确的来说，那并不是自己的家，只是自己租的一间房子。但是转念一想，好像任明宇已经没有家这个概念了。
　　一群只靠血缘维持的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能算家吗？那个男人歇斯底里地嘶吼着让他滚出去的地方，能算家吗？
　　“我租的房子。”任明宇费力地把鱿鱼咽了下去，“哪有卖水的吗？”
　　程秉指了指刚刚自己买椰子水的小摊，摊主正毫不掩饰地把纯净水倒入一小撮白色粉末里面。程秉觉得，整条街上利润最高的恐怕就是它。
　　任明宇看着店主的举动，突然觉得不喝也没关系，转过头继续和手里很难咬断的鱿鱼作斗争。
　　程秉很快吃完了水果捞，这才发现任明宇居然只吃了一串，不知道是自己吃得太快了还是他吃得太慢了。程秉饶有兴趣地看着面前埋头苦吃的任明宇，跟下午看到的球场上的感觉又不太一样。
　　比之前更好看了点。程秉又总结出了这么一句。
　　程秉拿出手机，是胖虎的狂轰滥炸。
　　——在干嘛？
　　——怎么不理我
　　——你不会已经找到对象了吧！！
　　直截了当地回了句滚之后，程秉抬头正好对上任明宇正看着他的目光。不过这次程秉没有回避。
　　“无意间两双对峙的眼睛……”哪家店的音响正好放到了这样的一句应景的背景音乐。
　　“你不是本地的吗？”差不多对峙了两秒，任明宇开口。
　　“嗯，我北方的。”程秉回答。“你怎么看出来的？”
　　“我猜的。”你的个人简介上不是写着的吗。任明宇在心里补了一句。
　　“这么说你是本地的了。”可能是刚吃了冰凉的水果捞的原因，程秉感觉有些冷。
　　任明宇点了点头，把最后一只包子放进嘴里。包子还是挺好吃的，可惜自己没有问老板要点醋，没有灵魂。
　　程秉还想说点什么，但还是忍住了。他并不喜欢别人第一次见面就问这问那，自己也不会这么做。
　　任明宇把最后一口咽下之后，扶着腿站了起来。确实是太久没有打过篮球了，这么猛地一运动还挺累的。
　　程秉跟着站了起来，想起来自己的充电宝好像还在对方手里。程秉朝着任明宇伸出手，任明宇愣了两秒，这才反应过来把口袋里装着的连着手机的充电宝拿了出来。
　　——手机电量85% 未接来电3个
　　任明宇把手机拔了下来，放到了程秉手上。
　　程秉看着任明宇的修长的手，上面的戒指在灯光下特别显眼。
　　“你弹钢琴的吗？”程秉把充电宝装进口袋。
　　任明宇有些惊讶地点了点头。“这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手指很长，因为指甲很短，因为走在路上听到的是钢琴曲，因为身上散发出一种……艺术的气质。
　　“我无所不知。”程秉说出这句话就后悔了，听起来像是那种中二的日漫大反派一样。
　　任明宇嘴角抽了抽，为了礼貌努力憋着笑，但最后还是不小心笑了出来。程秉看到他憋笑憋得这么努力，也不自觉地笑了两声。
　　“那……我先回去了？”程秉往校门口看了看，还不断地有人三三两两地走出来。
　　“嗯。”任明宇点了点头，“那明天见。”
　　程秉往校门口走了回去，胃里的有东西的感觉比刚刚自己急急忙忙跑出来的时候幸福太多了。
　　也可能是自己吃东西的时候还遇到了任明宇的原因，当然程秉更偏向于认为是美食的原因。
　　程秉不自觉地想回头，但很快抑制住了这种冲动。万一又和他对视，那未免也太尴尬了。
　　天色已经晚了，学校的大道上没多少人，基本都是一对一对的情侣，正在路灯下面你侬我侬。程秉带上耳机，抬起头发现天空中居然看到几颗零零碎碎的星星。
　　好久没看到星星了，程秉感慨了一句。可能是因为自己所在的城市因为工业污染根本就看不到星星，也可能是高中那些年过得实在太过匆忙，没空干这种浪漫的事情。
　　浪漫的事情，那时候和张棋干过的浪漫的事情……
　　操！怎么又开始想了？
　　程秉揉了揉眉心。越是想忘记越是容易记起，生活中他突如其来消失的位置都需要自己杂乱的思绪填充。
　　程秉翻找着歌单，居然连一首都不想听。他想起刚刚任明宇的那双弹钢琴的手，还有手指上很好看的戒指。
　　然后，程秉凭着记忆找到了那首上次见他的时候他听的那首歌名。
　　急促的钢琴声涌入耳膜，然后是歌剧的唱段。程秉虽然接触过一点点相关的知识，但是从来没有深入欣赏过。程秉觉得，他这种唯爱流行歌曲的俗人，恐怕是欣赏不了这种经典的古典乐。
　　但他很快脑补出了一幅画面，每一个音符都是从任明宇在琴键上移动的指尖弹出来的，戒指在镁光灯下反射出亮眼的光。
　　程秉被自己惊到了。自从上了高中开始，他的想象力就基本被各种繁杂的课程和题目渐渐抹杀了。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宿舍了。程秉取下耳机，自己居然真的听了一路的钢琴曲。但是真的很好听，经典不愧是经典，程秉感慨了一句。
　　拿起钥匙的时候，程秉很清楚地听到里面爆发出一阵巨大的笑声。
　　宿舍里面只有两个人，都在连麦打着游戏。至于陈星，想都不用想就猜的出来在图书馆。
　　程秉坐在书桌前翻看着手机。任明宇的那张照片确实很好看，程秉放大了他的那一部分。虽然五官没照得那么清晰，但看得出来很硬朗，也很好看。
　　不过程秉觉得更值得一看的是他的身材。因为汗水的原因，肌肉线条比平时看起来更清晰，也更……有张力。
　　程秉平复了一下呼吸，心情复杂地退了出来。
　　这不就是自己理想的身材吗？
　　与其说是欣赏，更不如说是羡慕。程秉对自己反复强调，心情复杂的原因是因为这个。
　　那个粉色派大星头像憨憨地朝着程秉笑着，在程秉发的风景照下面回了个大拇指。
　　篮球群又毫不意外地炸开了锅，当然，粉色派大星并没有出现过。除了夸任明宇高超的球技，郑队还在和孟鸿儒盘算着明天什么时候继续打训练赛。不过这个想法很被林时的一句“明天满课”打消了。
　　这个破专业学也学不会，课还这么多，到底以后要怎么生存下去啊？程秉被旁边室友的声音吵得心烦意乱，拿起耳机重新戴了回去，切出了自己最喜欢的摇滚。
　　“I hate myself for loving you…”
　　程秉想起来今天刘姐的那通电话，打开了自己连载的小说的网站。几条催更的夹杂在吐槽剧情的一大波评论里，程秉看得有些头疼。
　　能有什么办法，写吧。程秉打开文档，思考了一会，开始飞快地敲打着键盘。
　　我的故事没什么好结果，我就不能在小说里面给自己创造一个么？程秉突然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任明宇穿过马路，不自觉地往回看了一眼。程秉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视野中，只能看得到小吃摊上缓缓升起的白烟。
　　他拿起手机，回拨了刘姨的未接电话。
　　“喂，明宇。我和孩子商量过了，这周六同一时间再补钢琴课就是了。”电话那头传来刘姨的声音。
　　“嗯，谢谢姨，我会按时去的。”任明宇走进巷子，朝正看着他的乘凉老人笑了笑。
　　“嗯，你上大学了确实时间要紧一点。”刘姨关切地回答，“需要调时间的话，以后都是周末上也可以的。”
　　“好的，姨，谢谢你理解。”任明宇拿出钥匙打开了房门。
　　房间空荡荡的，因为刚搬来不久，没有什么生活的气息。日后如果有机会，任明宇想把这里布置成更像家的感觉的温馨小窝。
　　算了，反正是自己一个人住。任明宇脱下衣服，准备洗掉自己身上因为打篮球造成的疲惫和刚刚在小吃摊旁边的油烟味。
　　在一片水汽的氤氲中，任明宇闭上眼睛，想起了程秉刚刚在小吃摊和自己对视的那两秒。也许就那短暂的两秒，任明宇把生活里最烦的那些事情都从脑海里暂时赶了出去。
　　电话响了。任明宇拿过手机，点开了免提。
　　“喂，小任。”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成熟的女声。
　　“钱姐。”任明宇回答，“这么晚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我听老冯说你哥给你买了辆新摩托。”钱沁怡回答，电话那头传来了酒吧的嘈杂的声音。“什么时候咱几个聚一次，让我们也开开眼？”
　　“好啊，你来定。”任明宇擦了擦头发，拿着手机走出浴室。“生意还好么？”
　　“这不是你担心的事，小孩儿。”钱沁怡抽了口烟，“学好你的习吧。”
　　“钱姐，我都大学了。”任明宇笑着回了句。
　　“是啊，你都大学了。”电话那头顿了顿，“那你赶紧找个对象吧，咱们几个可就剩你了。”
　　任明宇笑了笑，没说话。
　　“之后再联系吧，这周日去老地方骑一次。我这边有点事，去忙了。”
　　“嗯。”
　　任明宇挂了电话，想起来自己的那个帅得掉渣的新摩托，欢快地打了个响指。

　　程秉停了下来，看了一眼文档字数。不多不少，刚好五千出头。
　　很久没有写得这么顺利过了，程秉瘫坐在椅子上长出了一口气。既然一直分手写不下去，还不如直接安排一个天降，救人于水火之中。
　　虽然总觉得这样怪怪的，但是程秉的内心更拒绝破镜重圆。
　　拿起手机，几条信息突兀地出现在程秉眼前。
　　首先是老妈的关怀，无非就是今天有没有好好学习，有没有好好吃饭。程秉敷衍了两句。毕竟当听课和吃饭冲突的时候，程秉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后者。
　　然后是胖虎的两个问号和一个阴阳怪气的表情，在程秉回复了“滚”之后。程秉觉得有点好笑，打字回复了一下。
　　——永远不要打扰一个正在创作的大师
　　胖虎的消息很快传了过来。
　　——你最好是在创作
　　——我今天遇到了一个巨好看的小姐姐，她………
　　对于胖虎的这种言论，程秉已经逐渐练成了自动在脑海里过滤的能力，反正到最后他和他口中的小姐姐也不会有什么实质的进展发生。
　　程秉一边按照自己总结的套路回复着胖虎，一边重新审视了一下自己刚刚一气呵成的文章。
　　灵感确实是很难得的东西，程秉第一次有这种感觉。虽然在那之前，关于创作的灵感一直都不是程秉需要担心的问题。
　　虽然中途突然写了个空降很奇怪，虽然这样肯定会让一部分读者无法接受，虽然这样会让前面铺垫的伏笔都无法照应……
　　但是故事总要继续，无论是他的，还是我的。

　　——你们学校旁边的那个海好看嘛？我等有空去找你玩，你带我去看看怎么样？
　　胖虎的消息突然映入眼帘。“来S市找你玩”是高考志愿出来之后胖虎就没少在程秉耳边提到的一句话，都开学了还是没忘记。
　　程秉看了眼时间，十点五十。换做高中，已经是不睡会被宿管老师记名的程度了。但旁边的室友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依然眉飞色舞地和游戏斗智斗勇。
　　程秉烦躁地捏了捏眉头。
　　然后重新思考起来胖虎突如其来的问题。
　　你们学校旁边的那个海好看嘛？
　　好看，因为承载年少时期的幻想，因为像是埋在心里的浪漫，因为过去许下的脆弱的约定，美化了对海的印象。
　　不好看，因为现实带来的幻灭，因为咸腥刺鼻的呼啸海风，因为昨天面前的大海是那么压抑，让程秉无法呼吸。
　　——我不知道
　　程秉回答。
　　胖虎沉默了一会，随后开始疯狂吐槽。
　　——好看就是好看，不好看就是不好看
　　——回答个不知道倒是显得跟傻子一样
　　——算了，我有机会也去看看，你们这些文艺青年真难理解
　　程秉随便回复了一个阴阳表情包，闭上了眼睛。但那片海的样子又在程秉眼前浮现，仿佛要卷走所有的思绪。

作者有话说

　　吃点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