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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楔子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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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傅,还有多久能到市厅,我一会有个会,着急着呢。”萧占商从后座探头向前询问,浑厚的嗓音下带着明显的着急,这已经是他乘车期间第三次开口询问路程了。
可当地的交通混乱也不是一天两天,道不好开,何况萧占商是从县城开向市里,必定经过的黄泥马路上是左一个坑右一块石头的,车子根本提不了速,司机也没办法。
造成这种局面,萧占商也不是故意的。
他原本是计划提前两个小时出发,这样即使路上走得再慢,他也务必能够准时到达。
这个会对他实在是太重要了。
五年来吃的辛苦快要有个结果,妻子比他还紧张,昨晚连夜把他唯一一套西服给收拾出来,千叮咛万嘱咐的让他今天早点走,可别路上出事给耽误了。
可惜屋漏偏逢连夜雨,妻子嘱托的话一语中的。
不过并不是真的路上出了事,而是已经准备上车的萧占商随手接了个电话。
是陈娟。他们镇上的留守老人之一,萧占商工作之余常常自掏腰包去探望他们。
看见来电人信息,萧占商丝毫没犹豫的选择了接听,即使知道这个电话也许就是个现成的烫手山芋。
陈大娘不怎么给他打电话,一定是出了什么要紧事。她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大娘,身体不好,儿子还都外出务工,真要有什么事,可耽误不得。
果不其然,陈大娘的心脏病犯了,手头上的药昨个吃完还没来得及买,实在没办法了才给萧占商打的电话。
萧占商的热心肠和靠谱大家是心知肚明的,谁家有个什么急事或者闹了口角都爱找他,没别人。
转眼间萧占商来这做扶贫书记也有五年多了,倒活生生长成个百家忙,谁都没他管的事多。整个镇子是没人不说他好,都夸他是人民的好官,上级的领导也认可他的能力,这次大会讨论的主要内容,就是关于突出骨干的调任问题。
显然,萧占商就是那个最突出的骨干。
可萧占商听着大娘电话里微弱的声音,说一句就道三句添麻烦了的话语,说什么有事俩字都张不开口,立刻答应下来,转头跑进药店。
再等他回来,时间自然不等人。
“快了快了,你莫催嘛。”司机还是一样的说辞,不紧不慢。
唉,萧占商叹了口气,眼睛不由自主的看向车窗外。
雾蒙蒙的天,加上机动车跑起来卷的灰,活像老电影里的模糊滤镜,亦或是主角临终前的回忆画面,这使他看不大清外面的景色,无外乎就是一座座的山吧,他熟悉的很,也没什么好看的。
就是有些舍不得。
他被调走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上面的领导早就私下跟他谈过这个问题,他学历高,能力也在这几年基层历练的越发显现出来,一起下来的几个同事,没人比得过他,方方面面。再呆在这是杀鸡用牛刀。
他也该回到他本就应该去的地方了,有这几年的阅历足以支撑他回去后在同级别里平步青云。
对于领导的格外提拔,萧占商并没有过多的吃惊,时机成熟,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连妻子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都平静的打趣道:“你肯定是要被调走滴,难不成你还想在这呆上一辈子啊”
话音犹在耳,可萧占商的心里却像是一口气吞下好几个未成熟的梅子似——酸涩中还带着苦。
他不晓得该怎么对一直无条件支持他工作的妻子说,他还不想走,他已经对这有了深深的感情,像是野草扎了根,可这的大环境的的确确让人不好接受。
何况妻子同他一样都是大城市里长大的,萧占商又怎么忍心让美丽和善的妻子为了他自己的理想继续呆在这大山深处呢。
这太自私,太不负责任了。
想起刚来的时候苦的连作好思想准备的萧占商都水土不服了两三个星期,妻子更是万般不适应。他是不曾后悔过自己的选择,再苦再累,看见百姓们越来越好,萧占商一直觉得这是一笔划算极了的买卖,可妻子呢?
未必吧,至少对着煤油灯看书时是有过后悔的吧。
何况他们已经有了爱情结晶,是个贴心小棉袄。虽然还不大,没到上学的年龄,可要是继续呆在这,唉,他都不敢再往下想。
真是那句话,只有自己做了父母才会真正晓得,什么叫作可怜天下父母心。
他的萧然宝贝若是对他笑上一笑,就是徒手把太阳摘下,他都不嫌烫。可若是不小心被他逗弄的小嘴一撅,金疙瘩满脸掉,他就恨不得立刻把心窝子掏出个洞来,让萧然把小手伸进去玩弄,原谅他初为人父的毛糙。
每个父亲都认为自己的女儿是天底下最好最可爱的,就该获得这世间最好的一切,萧占商也不例外。
所以他就更不能让萧然因为父亲的小小心愿就长时间待在这镇上只有一所学校——小初高混一块堆学的地方了。
他的女儿怎么能这样?他必须得走,他得承担起作为一个丈夫和父亲的基本责任——尽自己最大所能让妻儿过上更好的生活。
转眼间思绪万千,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又一遍“要到了啊,前面拐个弯就是。”师傅的话骤然打断萧占商的纠结心理,“谢谢师傅。”
他不再顾忌心中那些虚无缥缈又真实存在的想法,他已经做好选择了。
他拿起公文包,拉开车门,长腿一伸,踏上大理石做的地面,迈进了属于自己仕途的下一阶段。
不知前路,不论好坏。他必须这样做。
闷热又熟悉的天气最后一次拥抱属于这儿的萧占商,他走向市厅,走进了辉煌灯火里,只留下一个挺直的背影。
“贱卖了,贱卖了,不买后悔啊,后悔啊。”市厅旁拐角处有一家促销商店,大喇叭喊得起劲,声音传得老远,听的让人心烦。小商小贩的车也都即走即停,没那么多规矩,儿童在马路上嬉笑打闹的场景也不时上演,若是让萧占商看到,他定会忍不住开口制止,不过这一切的一切都即将跟他无关。
他就要离开这去一个新的城市了,那没有这种专属小镇绵连不绝的生活气息,只有一栋栋的高楼埋葬少年最真挚的理想。
京城。
指定他新官上任的地方,国内首屈一指的大城市,是多少青年人挤破头顶都想去的第二故乡,连他认定一辈子的好兄弟——李正诚,也在那儿工作好几年了。
还能有个照应,比起别的选择,已经是最好的了。
萧占商很满意,也是冥冥之中天注定,他们两个又要重逢了,算起来总共也就在大学毕业后去不同的地方工作分别了几年,其余时间他们两个总是在一处的。
连萧占商都有些怀疑,是不是天官在谱命簿的时候顺手把他二人写一块了,竟巧合的还是同一工作地点,不知道见了面正诚又会拽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缘分啊注定的。
不过两兄弟能又在一起,这的确让萧占商隐隐有几分高兴,不安的情绪被无情压下,他也有些想正诚了。
俩人上次彻夜谈心,还是半年前父亲葬礼圆满结束之后,随便找了个小饭店,坐下叙旧。
“正诚,真是辛苦你了,帮我忙前忙后的。”萧占商的声音不大,带着几分沙哑,多日来的操劳让他看起来老了好几岁。
“你我之间还说这些干什么,咱俩的父亲都走的急啊,唉。”李正诚说一句话叹一口气,他也是打心底里难受。父亲一年前就因病去世,这好兄弟的父亲,从小叫叔的老人家也走了,方知什么叫痛到极致,再无归属。
没人会在家乡老家无限期的等你回去了。
二人都没再开口,深深的思念如海上风暴般将人席卷。
原来,我是这么的爱您。
原来,我是这么的离不开您,即使我已经长大。
原来的原来,我们只有原来,没有未来了。
夜晚的风刮在脸上又添几分凉意。萧占商终是痛快大哭起来,憋闷许久的情绪倾巢出动。这不是在祠堂,没有前来吊唁的亲友。
只有正诚和他。
没必要再端着守着分寸。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李正诚颤抖的拍了拍萧占商的肩膀,也不知不觉的红了眼眶。
刚得知噩耗时,二人的反应出奇一致。
没有像其他大孝子一样哭的不能自已,恨不得随已逝之人一块去了,只是淡淡的处理后事,安静的聆听亲友的节哀顺变,把该做的的事一件不落的做好。
泪默默的淌在心里。
他们是儿子,也是丈夫和父亲。肩上的责任不允许他们被任何事击垮。
可现在是两个发小坐着面对面追忆往昔,又怎能不动容,不为之落泪?
都说父母与子女之间的关系就是一场从开始就渐行渐远的共同旅行。
当连接母亲与孩子的脐带被剪断,我们第一次分离;当我长大成人离开家乡,这是第二次分离,当您抛下我独自一人品尝嗜骨悲伤,这即是死别。
一次我哭你笑,一次我笑你哭,你说这最后一次我们到底谁更难过呢?
只有天知道。
“正诚,你说我是不是特混蛋?我爸想让我干的,我都没干。”
“唉,你没错,咱们只管过好现在的日子,老一辈人会满意的。”
“我不如你,你父亲对你的期许都在你名字里,你做的特别好。”
李正诚,为人正义诚实。
“是啊,我爸就这么点对我的期愿。“
“行,大不了以后我让我闺女经商,随他爷爷去。”
“你还想的挺多啊。”
…………
二人侃天侃地的聊了一夜,第二天便启程各回各家。
说话的功夫仿佛还在昨日。如今他就要调过去见面了。
真是感慨。
“嘟嘟嘟——”电话响起,是萧占商打给李正诚的,他要把这个消息第一个告诉他。
他们即将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