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渊锦堂》予锦乐

23、审视

　　伯仪多方打听无果，捏着暗卫呈奉的信报沉思，随堂仆侍从外面急匆匆回来禀告族中之事：“昨日午后，长君回东院了。”

　　此言才出，从宁谷赶回的暗卫立马接着回禀：“宁谷大乱，不少罪囚趁机逃脱。有人言动乱之际，黎渊长君也曾在场。”

　　伯仪放下真娘呈送的信报——上面所述也是宁谷大乱。之前宁谷便发生过动乱，那时主事的人还不是自己，而今自己主事，长老院可以调遣去宁谷镇压罪囚的也就只有六长老了。

　　伯仪找二长老商量此事。末明一口答应：“诸位长老各司其职，能够外调的也就明途尔。五长老不必顾忌我与明途的师徒关系。天降大任，斯人岂可苟安一方？益州内忧外患，东院还是一个烂摊子。唉，现在长老院全凭你调度。”

　　伯仪拱手：“多谢二长老体恤！”

　　末明双手搭在椅子手柄上，笑了笑，豁达地向岁月服输：“我老了帮不上你什么，长老院人才凋零、百废待兴，是时候择选新的长老填补空缺了。我们旧有的秩序也该变一变了。以你的能力做新一任的大长老中兴你辈有望！”

　　伯仪摩挲手指，斟酌道：“此事，容后再议。毕竟一时半刻也选不出继任各长老的人来，宁谷的动乱急在燃眉。至于六长老手头原有的事务，便移交给四长老代理，如何？”

　　末明颔首：“可。让明途从府中选一些能干的人带去，另你再派人问问其余世家是否愿意遣人一同前去平乱。”

　　彭城的一家小客栈里，闻人猗傩包了一间三进的大厢房，小二殷勤地嘘寒问暖，闻人猗傩不胜其烦地将他打发了。

　　不正经系统望着青纱帐下昏迷不醒的人：“苌楚什么时候会醒啊？”

　　闻人猗傩坐在软榻上拈香饮酒：“似他生命力这般顽强，一会儿就醒了。”

　　不正经：“你怎么不去摸摸他的额头，给他掖被角？”

　　闻人猗傩对着床上的人扬了扬下巴：“你去啊，我不会拦着你的。你放心，我更不会吃醋。”

　　不正经飞回闻人猗傩的识海，静默许久：“你真的一点都不在意苌楚？”

　　闻人猗傩单手架在桌子上，光透窗而入照在她的背上 ，落在地上的是一片模糊的阴影：“你还要我如何在意？十二个时辰寸步不离地看护？我不累他也会累吧。”

　　不正经看向躺在外间床上的另一个人：“姚瑾宣该如何处置？”

　　闻人猗傩不屑道：“他命大着呢。”

　　不正经：“嘀，位面剧情已发展至都域阎氏部分主力出动，正在追捕黎渊雾沉。”

　　百年难得一见的阎氏追缉令重出江湖，四十二都域的武夫皆是沸腾。偏偏追缉令上只有画像而无名姓，一时人人满头雾水，不知所措。

　　肩扛斧子的猎户嘲笑说：“这不是耍人玩嘛，就一个画像，大海捞针呐？”

　　一个书生打扮的人指着檄文最后一句话说：“缉拿此人者即为阎氏座上宾。”

　　猎户放下巨斧，一本正经道：“别说大海捞针，大海捞沙子俺也给他找出来！”

　　书生拱手附和道：“虽然在下是一介读书人，但我生在都域，为都域效劳是我的份内之事。”

　　旁观的百姓心知他是想成为阎氏的座上宾，嘘他：“切~”

　　被众人鄙夷，书生涨红了脸，举着铁制的折扇左右指点：“你们懂什么？迂腐！”

　　南垣内城，阎氏本族齐聚。阎潦坐在一进的正堂里，说的口干舌燥，饮下一杯凉茶，终于露出不霁的神色：“你当真要回去？”

　　阎昭坐在严殊的右上侧：“黎渊雾沉必定会回益州，我若坐镇浮生阁，虽说不一定能制伏违反天道法则的人，起码可以约束他。”

　　阎氏宗亲点头，认可阎大公子的话。

　　阎潦见自家哥哥跟王八吃秤砣似的，好话歹话说尽都要回益州，遂问严殊：“你怎么看？”

　　阎潦本意是希望严殊劝阎昭留在都域，哪料严殊根本不看黎渊雾沉的眼色。与阎昭对望道：“师父在哪，我就在哪。”

　　阎昭心下一暖，握住严殊的手：“不枉费为师疼你一场。”

　　严殊回握住阎昭的手，含情脉脉道：“师父！”

　　阎潦觉得自己眼睛疼：“够了！天天你侬我侬，竟也不嫌腻。”

　　阎昭完全不看阎潦：“严殊，你去吩咐备车，我们即刻赶回黎渊世家。”

　　严殊立刻回道：“是。我这就去叫马夫套车！”

　　正堂中只剩阎氏兄弟二人，阎潦放下二郎腿：“阎氏诸事出于都域，亦解决于都域。你居浮生阁，系黎渊地界。我便不能冒然插手世族事物，你只能与严殊唇齿相依。”

　　“周全阎氏是你的要务，我与严殊自会护好自己。”阎昭整理衣袍，准备起身离开座位。

　　阎潦赶在他出门之前说：“兄长，抱歉。”

　　阎昭不曾回头：“在其位谋其职，一族压在你一人身上，你也有你的苦处与考量。”

　　阎潦站起来，追着阎昭的背影：“我知你心已不在阎氏，我强留你也无济于事。但我希望你能经常回来，阎氏……毕竟是你的家。”

　　阎昭没有答复阎潦的话，今日与当年何其相似，不同的是心境。年少轻狂时被迫离开引以为傲的家族，而年过耄耋竟是自愿归入家族之外的潇潇红尘。

　　严殊站在阎氏府邸的门口，打点行李并嘱托丫鬟在车厢里备上茶果子。阎昭慢慢踱步，靠近他的红尘。严殊指点车夫缰绳怎么套最牢固，看在丫鬟捧来茶果子却忘记带水壶，又是一顿说教。等忙的差不多了，回头却发现师父已经在门口站了许久，一直望着自己。

　　严殊会心一笑：“让师父久等了。”

　　阎昭也笑，道：“我等得。”

　　严殊亲自打开车厢木门，扶阎昭上马车：“师父，当心。”阎昭左手搭在严殊的胳膊上，右手扶住车厢，踏入马车里。

　　严殊紧随其后，关上木门。将茶果子摆到阎昭手边：“师父，我们可还会再回来？”

　　阎昭感觉到车夫驱使马车缓缓行驶，单手搭在未开的车窗上：“兴许。”

　　马车走入车道上便加速，很快就驶出南垣。严殊看了阎昭许久，耐不住对阎昭过往的好奇，轻柔道：“师父可否告诉我，当年为何要离开阎氏另投益州吗？”

　　阎昭睫毛颤动，思绪微微放空，时间倒流回几十年前：“那时也未曾想过另投他处，只是阎氏容不下我了。”

　　严殊垂下眼帘，与阎昭十指交缠：“我知此无礼，但我还是想知晓师父的过往。”

　　阎昭：“灵修者总以为拜脱生老病死便能凌驾于天道之上，年轻的我也不例外，我醉心修炼，得空便去挑战世族战榜上的人，多次悖逆家族使命，也为家族带来不少祸事。记不清是多少桩事情，累积叠加终至让阎氏视我如弃子，逐我出家族。有一段时间我浑浑噩噩，回不到出处，去不到归处……”

　　“师父……”

　　“年少自负得罪了不少人，没有家族庇护的我只能一边狼狈遁走一边潜心修炼。西北益州接壤都域，正是我走投无路之际见到了上一任黎渊家主，也就是现在的老族长。他给我立身之所，我得一片清静之地。后来我为报恩，向老族长承诺，有生之年愿护黎渊无忧。”

　　“所以，师父在益州待了几十年，并且收我与师兄为徒。”

　　阎昭叹气：“你师兄也是个苦命人，比我甚苦。”

　　严殊揽住阎昭：“师父瞧着二三十岁，偏偏学七老八十的老头叹气。是徒弟不好，让师父忧心了。”

　　阎昭故意薄言：“我本就是老头子了，就你不嫌弃，还要眼巴巴地往上凑！”

　　严殊挨近阎昭，抓住师父的手说：“我永远不会嫌弃阿昭。”

　　阎昭撇头：“肉麻。”藏在发丝里的耳朵却在发热。严殊也不说破师父的口是心非，两个人靠在一起，等着漫漫回程的结束。

　　昃易一千六百九十一年，冬至的朝会了齐聚所有黎渊本族的人。风骨玉堂中二长老与阎阁主寒暄。大事不可论，小事不必提。二人相互问了近况，静默便在凝滞的氛围中蔓延开来。

　　老族长拄着拐杖坐在右上首第一个位置，家主在老族长落座之后，才挥袖坐下。伯仪站在长老院首位向家主作揖，宗院其后，庶院最末。安景待众人对家主行礼完毕，高声唱道：“朝会启！”

　　黎渊雍己简单叙述近况：“今日之局势风云变幻，诸多小家族相继新起，八大世家林立世族的时代一去不复返，秩序一旦晃动，便有源源不断的人试图撼动上四家的地位。”

　　伯仪接话：“宁谷的动乱已经平定，罪犯重回牢狱。长老院派出的人随时可以抽调回来，防范小家族的犯上之心。”

　　伯仪的席位刚由四长老变更为首座的大长老，威信还在建立之中，二长老出班拿着玉笏帮腔道：“宁谷的监禁结界也已经加强，目前不需要那么多的兵卫看守在宁谷附近。”

　　家主颔首：“嗯。阎阁主舟车劳顿返回益州，一路上应该对世族的情况比府邸中的人更了解。不妨说说见解？”

　　阎昭从左上首的座位起身：“小家族成气候的不多，但能成气候的便有潜力发展为大家族。私以为堵不如疏，八大世家原本就是九大世家，不若请黎渊家主以第一世家的名义，甄选出第九世家。如此既可号令群雄，也能暂时止住小家族的纷争。”言罢，阎昭看了一眼黎渊长君，毕竟被覆灭的原第九世家是黎渊彧的母族。

　　孰料，黎渊长君的面上毫无悲色，甚至昂首挺胸，一改往日谦卑姿态，居下临高地审视黎渊家主。阎昭皱眉收回目光，家主应该也发现了，他的孙子在审视他。

　　果然，黎渊家主下一刻就看向他那桀骜不驯的孙子：“长君，你有什么看法？”

　　黎渊长君挺腰负手，挽唇轻笑：“黎渊乃益州第一、世族第一，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

　　黎渊家主眯起眼睛，手中端着提神的清茶，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沉默良久，展颜笑道：“理当如此。”

　　旁听的老族长点头赞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