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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清梦 ...
徐州彭州的夜亮如白昼,瓦当上刻着小篆“彭”字,汉阙立柱上绑着红艳艳的祈福带随着乍寒还暖的料峭春风飘动,薄纱覆面的闺阁女子身披绒氅站在亭廊下看花灯,泛舟湖上的翩翩公子鸣笛拨弦以求姑娘们的倾城一瞥。
乐正起尘折下一枝红梅递到小孙子的手里,年幼的乐正彧笑呵呵将梅枝高高举起。泗上的画舫增多,垂髫小儿个个提灯站在河边戏耍。乐正彧看得心动,拽着祖父的手要去看热闹。
东风吹动柏木干上的火树银花,元宵夜的街市人潮涌动,乐正彧左右穿梭,回身探看祖父时撞到了一个小男孩。连忙道歉:“失礼!”乐正彧脆生生的童声响起,脸颊沾灰啃着肉包子的男孩抬起桃花眸,看见一个笑眯着凤眼、言辞温和的小公子。
白若黎放下肉包子,拿起比脸还脏的衣袖擦脸,反而使自己的面容更不雅观。他有些局促地道:“无、无碍。”
乐正彧在人山人海里与一眼相逢的人说:“你也要去河边看画舫吗?”
“啊?”白若黎仰头,人挤人挡住了河边的景致。但他依旧道:“是、是啊!”
乐正彧抓住他脏兮兮的小手,乐道:“我们搭伴一起去吧。”
乐正起尘慈和地笑着,跟在乐正彧和白若黎的身后慢悠悠的踱步。
画舫比小舟高且大,二层邀请红楼的舞姬甩着水袖唱曲儿,所有绮丽在彩灯的映照下如梦如幻。所有孩童的手里都有物什,摊上买的灯笼、父母编的草绳蚂蚱。唯白若黎一人手中空空如也,乐正彧将手里的梅枝一折为二,分一半给白若黎。白若黎将手放到内衽上用力摩擦,确保皮肤表面的灰尘没有了,才敢伸手去接小公子的梅花。
一夜鱼龙舞,宝马雕车来而复去。夜已过半,乐正起尘轻抚小孙儿的脑袋:“我们该回家了。”乐正彧依依不舍地凝望白若黎,乐正起尘牵着孙儿的手往来时路走。乐正彧三步一回头,白若黎举着半节红梅孤身伶仃地站在河边。
彼时近晓,儿童皆散,画舫尽撤。走出不到二十步远,乐正彧挣开祖父的手,跑到白若黎面前,问:“你不回家吗?”
白若黎望向其他跟着父母回家的孩子,垂头道:“我没有家。”
乐正彧歪着脑袋思考一会儿,问:“那你愿意跟我回家吗?”
白若黎抬起脑袋,一改丧气之色,眸光熠熠地答应:“我愿意。”
……
蓝闪蝶带着幽蓝浮光振翅飞出宽敞无人的浮生堂,黎渊彧攥住他的清梦去故土寻梨花。
黎渊执捂着嗡嗡作响的脑袋,她跌跌撞撞地从浮生堂冲出去,跑到楼下几乎精疲力尽。失魂落魄的她差一点在伏愆堂门口的台阶上崴脚,护卫扶住惊惶悲愕的灵药堂堂主,不明就里,问道:“五堂主,阁中可发生何事?”
凉意未消的春风吹到面庞上,黎渊执急促的心跳被勉强压制,她面目严肃地吩咐道:“看好浮生阁!任何人不得擅入!”护卫大声应是,黎渊执一把将宽大的裙摆摞起来抓在手里,毫无世家礼仪地在阔道上疾奔。
贴墙而行的侍女、墙上立哨的暗卫和穿梭在条条道路上的护卫尚来不及对四长老行礼,女君就已经在自己面前跑远了。
鬓发散乱的黎渊执冲进长老院的大门口,跑到北堂门口气喘吁吁,甩开大袖抓着门框匀整呼吸。抬头与大长老和二长老面面相对,三人脸上皆带阴霾土色。
黎渊执尽量克制住情绪,语气不平道:“出大事了。”
黎渊宏不掩哀戚地将已经打开的信函放到桌子上:“是出大事了,乐正族长作古了。”
“乐正族长?”黎渊执惊愕,彼时的悲伤还未消散,走到桌边拿起都域快马加鞭送来的信函。
纸上的收信人是黎渊长君,落款人是乐正卧绌,内容大意是乐正族长乐正儒病逝,请黎渊彧回去参加丧礼。黎渊执放下阅完的素笺,信封里还有一枚玉珏滑落到桌上,发出清脆的鸣音。黎渊执拿起玉珏,手指摩挲到背面刻着一个歪歪曲曲的“彧”字,对照信函内容,这块玉珏应是乐正儒给黎渊长君准备的冠礼,这个表字十有八九是乐正族长拖着病体亲手雕刻,是以不甚工整。
黎渊执无语凝噎,颤抖着手把玉珏连同信一起塞回函中,深深吸气后嗓音颤抖地说:“这封信来迟了。”
末明撑着椅柄站起来,仰头哀叹:“是来迟了,闾丘围困都域多日,这封信亦卡在狄道多日。此时信至,乐正家主想必业已安葬,长君……见不到祖父的最后一面了。”
黎渊执掩面失语,待情绪翻涌的泪奔流完,才道出另一件讣闻:“长君……他与世长辞了。”
末明一屁股跌坐在凳子上:“什么?”扭头去看大长老时,黎渊宏的面色沉得吓人:“这话不可乱说。”
眼眶一阵阵酸涩,热泪根本不受控制,黎渊执偏头,浮生堂的画面在脑子里如铺开的画卷,怎么也合不上:“黎渊长君……黎渊彧生殉白若黎,我来长老院之前,人已、已气绝。”
失控的灵力将圈椅震得轰然倒地,黎渊宏跌坐在地上,末明赶紧绕过长桌去搀扶他,结果两个人一起跌坐在地上爬不起来。黎渊执左右搭手帮不上纠缠在一起的两位长老。
心焦之际,眼眶发红的大长老抓住二长老的老胳膊,呕出一口鲜血,仰头望着吊顶的梁柱支支吾吾不出一句话,人猝然昏厥。黎渊执立时大喊:“世医!世医!快去叫世医!”
守门的护卫被突如其来的喊声吓了一跳,反应过来立马去找坐堂的世医来。伯仪听见长老院内的喧嚷,打开门从西堂出来,立时就看见两个眼熟的世医由护卫领着进北堂。
这几日大长老精神不济,衰症日显,远观之便能知其体况急转直下,莫非是突发恶疾?伯仪也跟着一众人同进北堂,他在拥挤的人群里望见气息微弱的大长老失去知觉一般躺在地上,走近了才望到地上的一滩血。
第一个世医把完脉,不敢说话,面容严峻的退下。第二个世医上前把脉,和同来的医者对视一番,放下大长老的胳膊沉默地摇了摇头。
末明被此状激得老泪纵横,揽住大长老的肩将人搂在怀里,问:“说话呀!摇头是个什么意思?!”
第一个世医半蹲在大长老身侧,慢声细语道:“脉率无序,脉形散乱。如脉在筋肉间连连数急,三五不调,止而复作,如雀啄食之状称雀啄脉;如屋漏残滴,良久一滴者称屋漏脉;脉来乍疏乍密,亦如解乱绳状。”
末明听不懂医家话,急死了:“你们说人话!”
第一个世医撇头,第二个世医接到眼神,为二长老和北堂的一众人解释道:“这是无神之脉,也称解索脉。大长老脾脏衰竭,神气溃散,将死之兆显露无遗。”
末明眦目,提高嗓门呵斥两个世医:“放肆!何来将死之说!大长老是长老院的顶梁柱,怎么会死?你们两个庸医学艺不精,竟敢在此大放厥词!”
第一个世医面色涨红,不禁辩解道:“我俩都是世代从医的人家出生,行医几十年才无愧祖上传下来的‘世医’之名。就算我们的医术不是世间最精湛,也不会连死脉和活脉都把不出。”
末明坚决不信,伯仪亲自去府外兜转三条街,找来几个医术较好的坐堂的大夫回来。彼时,大长老已经被抬到床榻上,末明寸步不离地守着。
几人再次把脉,皆言病人气血耗尽,朝夕即离。
闻言,末明像个孩子一样哭得束手无策,其中一个穿杏色袍子的大夫善施奇针,让浑浑噩噩的人短暂清醒。末明抓着大长老的手,声泪俱下:“晚饭还没吃呢吧,叫你平日少操劳,多注意休养,你怎么就是不听劝!”
大长老感觉手中流失的力气慢慢回来了几分,他攀住末明的上臂,虚弱的声音像是鼻腔里哼出来:“带我去见长君。”
末明一把鼻涕一把泪,顾不得擦:“你还去见他做什么!你都、你都自身难保了!”
黎渊宏坚持要从病榻上起来,末明拗不过他。借力给与自己共事大半生的大长老。黎渊执赶紧从衣架上拿起披风,加在大长老的肩上。
伯仪命护卫将世医和大夫们送走,叫上埋首研究汴州堪舆的明途,一同前往浮生阁。明途尚不知大长老寿数将尽,关切道:“大长老生病了,气色如此差,何不在屋内休养?”
黎渊宏将要说话,嗓子一阵发痒,握拳放在唇边,重重咳嗽后藏起手心的血丝,道:“无碍,我要去浮生堂。”
明途料想许是与阎阁主有关。长老院的长老们尽皆出动,齐聚浮生阁门口,护卫难见此景,深感震惊,作揖问礼后忙不迭让路放行。春雪不期落下,瑟瑟寒冷重又覆盖回暖不久的大地。
黎渊宏行过执法堂不见阎殊,攀附在楼梯边有气无力地问道:“三长老呢?”
纸包不住火,黎渊执心知此事瞒不了多久,便禀奏实情:“三长老溜去都域了。”执法堂空荡荡的,案牍堆积在桌上,俨然成为一个小山丘。黎渊宏借二长老的力继续往抬步上阶:“阎殊知道长君……”
“三长老走的时候,长君还未曾……”黎渊执实在说不出后半句话,她不知道该怎么诠释此刻的心情。她比黎渊彧入族早,虽然平素与他见面不多,但她真心认可这位长君。
黎渊宏叹了一口气,缓了半天:“不知也好,且让他安心去救阎昭。”伯仪看着大长老的乌发一点点发白,却无能为力。人走到这一步,非天地之力不可扭转,蜉蝣一生终无大用。
明途闻言心中怪异,不知大长老所云。待登临高阁,入其室,见到长眠冰棺的黎渊长君才明白发生了何事。
但是明途仍然不敢相信,皱着眉头半撑在冰棺边缘,俯身探看,不可置信道:“长君……薨逝了?”玄冰棺里还有一个人,东风冶华院的白管事。
明途的悲恸溢于言表:“不可能吧,他才二十有五,正是建功立业的大好年华。白管事的尸体又怎么会……”明途目光下移,顺着白若黎的脸下移目光,看到黎渊长君和白若黎交握的手,瞳孔一震。明途转头咧嘴不语,呆呆地望黎渊执,黎渊执也在望他,二人无言胜有言。
黎渊宏慢慢收回抓靠在末明肩上的手臂,蹒跚移步冰棺旁,宽大的衣袍藏不住他的消瘦。他推开挡在他面前的明途和黎渊执,俯身撑在冰棺上方,曲脖低首。
冒着寒气的冰棺里黎渊彧的面容安详带笑,他的学生是带着从容与欢喜去奔赴死亡的盛宴。
伯仪掩面,失声痛哭。站在冰棺旁的人突然扭头猛咳,鲜血止不住地从口中往外涌。伯仪一个箭步上前,拼力扶住后仰将倒的黎渊宏。大长老惨然一笑:“事到如今,对错不必再辩了。没有人希冀道歉,亦没有人希冀弥补,此生诸般亏欠与恩情,都会因长君殉亡而消止。日夜谋算,到头倥偬。”
黎渊宏彻底失力,与末明瘫坐在地上。明途和黎渊执心急地围上来,听见大长老用微弱的嗓音说讽刺的话:“这下子世族满意了,黎渊长君……亡,再无、手握血玉扇之人,天、天下彻底太平了!”
世族志:昃易一千六百九十一年,长老院主位黎渊宏对世族失望至极,已然不顾礼法,出言重讥。
黎渊宏的头发肉眼可见地发灰、发白。他失去对身体的支配能力,倒在末明的怀里,嘴角的血不要钱似的往外撒:“家主该满意了,他、他不必再防备、防备有朝一日黎渊彧会夺去他的权力与、与尊…荣!”
末明已经没有心思劝他慎言,一个儿劲儿地安慰:“别气,你别气啊!”黎渊执掏出随声携带的灵药给大长老,却被他抬手打落在地。
明烛高照,檀香熏绕的浮生堂中,黎渊宏的死相愈发明显,末明清晰地感觉到大长老的生命力在极速流逝。银针再奇,也只是吊着一口气,残躯极恸,如何求阎王仁慈一二?
黎渊宏自己亦知死之将至,他拉住末明的手道:“老院主的教养和提拔恩情,我用一辈子偿还、还完了。以后咳咳,长老院的重担,就交托你、你们了。末明,下四家的……咳咳,反意昭然若揭咳,世族之祸从不在血玉扇,而、在人心。非我…自私,而是、是咳咳咳,咳命与运将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你、你注定要面对噗……一个不太平的九州咳咳咳咳咳——”
末明哭得双肩一抖一抖,他的手沾满了黎渊宏呕出来的鲜血:“大长老!黎渊宏!”
鲜血吐尽,黎渊宏望着阁楼顶板的目光渐渐澄净空明,连他的声音也变得悠远:“神佛不欺我,恩恩怨怨转头空,真的转头空。我之将死,昨日湮灰昨日散,今日只愿素裳洁衣,安然归尘。我死后,不必停灵,亦不必厚葬。且让我无牵无挂,无烦无扰地归于山林。如此,我便心满意足……”
末明的清涕挂在鼻下人中,他瞠目失声,大长老在他哀戚到极致的情绪中缓缓失去呼吸,末明挣脱嗓子的束缚,嚎啕泣涕。剧烈的情绪起伏使末明血气上涌,明途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师父哭到昏死过去,心慌不已。
站在最后方的伯仪仰头闭眼,努力遏制奔涌的泪水。十八岁上堂受任,为黎渊氏扛了五十九年风雨的大长老终于还是撒手人寰,抛下锦绣山河去寻另一处故渊旧林。
消息传到风骨玉堂,黎渊雍己从家主尊位上跌落。垂落的大袖带过桌面,竹卷旧籍和朱批案章全部从高台散落,一地狼藉。
安景赶忙小跑上高阶,搀扶起跌坐在地的家主。黎渊雍己精心布置的棋盘如今是乌糟杂乱,他紧紧攥住安景的手掌:“何至于此?”
“何至于此啊!”
家主方寸大乱,两桩同时传来的讣告一夕之间折损黎渊氏两名大将。善武的黎渊彧死了,下四家再犯何人去挡?善谋的大长老死了,世族大事托付谁手?
历经生死的安景显然心性进益,危机时刻不仅不慌不乱,还有余力稳住家主的心,道:“阎阁主还在,只要他回来,浮生阁依旧是世族第一武阁。至于长老院,还有五位长老,若他们同心协力未必不能掌控世族大局。”
黎渊雍己迷茫地看着安景,眼神慢慢坚定:“对!平素是我依赖大长老太甚,骤然失去心腹竟连控制局面的能力都忘到九天云外了。我还有浮生阁,还有长老院的其他四位长老。”
安景适时建议:“庶族和宗亲的可用之人也可提拔。”
“不可!”黎渊雍己大声呵斥,安景低头。黎渊雍己松开抓住安景的手,缓缓说道:“黎渊彧死了,宗亲和庶族此际必然在商议如何取我而代之。若他们沉得住气,必然想着熬到我死,嫡系一脉彻底亡绝,他们就能瓜分黎渊了!若是他们心急……安景!你快快去浮生阁和长老院借调人手,从今日起,风骨玉堂便是黎渊氏和天下人最最惦记的地方了!”
安景将家主扶到高位上,颔首道:“是!”
黎渊雍己坐在空无一人的正堂里,慢慢回望北壁高悬的匾额,目光渐渐坚定,再看大堂燃起熊熊斗志,仿佛是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对即将造反的人说:“积石列松,百年之功,岂是尔等可以轻易毁之?!”
长老院挂起白幡,末明依照大长老的临终遗言,将其简葬之,好让他清清静静地走。
东风冶华院,掌事侍女半缘头簪白花,跪在院门外,将手里捧的白幡高高举起,老族长柴瘦的五指抓住幡布,灵力挥扬,白幡精准地挂上匾额,自两边垂下幡带。
自长君回来,东风冶华院遣散侍女和仆从。值此冥礼,唯半缘一人对着院门叩拜。
长君及冠之后,老族长一直在闭关,终于迈过化神境的大关,再次绵延自己的寿元。孰料出关即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得知浮生堂一事,被宗亲围住的老族长不予言评,直接命人将黎渊长君和白若黎的尸首从玄冰棺中拆分。
白若黎是阎昭下令要保的尸体,他们不方便动。索性命人重造棺椁,将黎渊彧迁回东风冶华院的正堂,以纩覆面。经世医验明已经断气,到东院等候吊唁的宗亲、庶族和世家故交以及众侍者皆开始哭丧。
昃易一千六百九十一年,黎渊彧为白若黎造了一个梦。无关世族,无关血脉,只有彼此的清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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