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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那个道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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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悄悄降临,裴行止在东宫饮了些许酒,婉拒了沈鸿煊命人送他回家的好意,一个人从宫里出来,慢悠悠地走在宫外的长街上。
裴行止的府邸离宫中有些偏僻,需得过好几条长街才能回家。今日突然有了兴致,想要好好逛逛,步行回府。
见他双眼迷离,步伐虚浮,顾云赶忙上前扶住他,却被他挥手制止。
“你先驾车回府,我想到处走走,不必等我了。”
顾云领命离去,马蹄踢踏的声音在这幽静空旷的长街里显得格外清晰。
闲庭漫步,来到繁华的闹市,这里并没有因为夜幕而宁静,华灯初上,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走了一段路,身上的酒气散了不少。今晚的月亮格外亮堂,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心血来潮裴行止第一次去了上京的夜市。
上京的夜并没有因为月亮的升起而安静下来,灯火通明,车水马龙,前来游玩的人群络绎不绝,孩童的嬉笑声和商贩的叫卖声掺杂在一起好不热闹。
裴行止已经忘记自己已经多久没有来这种场合了,他站在路中央,一时间竟不知道要往哪个方向走。
突然,角落里的一个商贩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是一个瘦弱的男人,看着三十多岁的模样,身边站着一个年岁不大的小女孩,爷俩守着一个小小的火炉,看模样打扮不像是本地人。男人有些嘶哑的声音传来:“梅花糕—梅花糕来—”,生意并不清冷,路过的人多有停驻,走时都捧了一份小小的梅花糕。
“拿个梅花糕。”
裴行止开口,那商贩听闻,连忙应了一声,麻利的打包了一块送到他的手里。
裴行止递上银钱,那商贩接过又连忙抬头对他说道:“这位公子,您给的太多了,用不着这么多。”
“剩下的银钱,做好打包带走吧。”
“唉,好好。”
那男子连忙烧红炉灶,双手不断翻动,梅花糕的香气瞬间扑满整个鼻腔。
裴行止将手中的梅花糕送入口中,软糯香甜,确实可口。
他细细咀嚼,想起以前沈归荑跟着太子出宫游玩,领着丫鬟在卖梅花糕的摊位上撒娇让沈鸿煊给她买梅花糕的样子轻声笑出声来。那个时候他只敢躲在远处偷偷瞧她,好奇这梅花糕究竟是怎样的味道,能让尝遍了山珍海味的公主殿下吃到眯起眼睛。
之后的几年,裴行止一直想要尝尝这梅花糕究竟是什么美味,却因事务繁忙被他忘之于脑后,当他真正地尝到这糕点时已是暮发苍苍。那一刻,明明那么香甜可口的东西他却犹如吞针,实难下咽。
如今再次尝到这梅花糕,竟和他当初尝到的滋味截然相反,终究是心境不同,品出的滋味也大有区别。
男子第一炉梅花糕出锅用油纸包好,裴行止接过后便转身要离开。
“唉,公子,您的糕还没做好呢!”
他转头望向那商贩,轻笑出声,眼底闪耀着几分潋滟:“这些便足够了。”
说完后便转身离去,那小贩取了零钱想要追上他,抬起头来只见川流的人群,不见刚刚青年的踪影。
酒后的迷醉渐渐显现,四下里看去的面孔都有些模糊。他的酒量不算太好,每每吃过酒后回府洗漱过后便睡下了,今日冷风一吹,脑子也有些不甚清醒,做出的举动都有些不像自己。
将手中未吃完的梅花糕放入怀中,温热的触感熨帖着他的心脏,就像是怀揣着一个梦想。
天色已晚,偶尔放纵一次,明日还有早朝。他抬手揉了揉有些胀痛的额头,眼中慢慢恢复清明,不再在此逗留,踏上了回家的路程。
路过云来酒楼之际,一个白色的身影从酒楼中窜了出来。裴行止双眉微拧,浑身警惕起来,一个侧身躲过了这不明来路的偷袭。
“哎呦——”
地上的人疼得龇牙咧嘴,站起身来想要破口大骂,却对上了裴行止一双清冷的眼眸。
“裴大人。素来听闻裴大人事务繁忙,怎么今夜有空出来逛呢?”
“梁公子。”
裴行止看清眼前的人后抬手作揖,做足了礼数。
“今日得闲出门走了两步,不巧在这里遇上了梁公子,梁公子这是?”
梁钰铭感受着他打量的目光,尴尬地别过脸去,轻声咳了两声清清喉咙说道:“咳咳,本公子在与有人玩乐,一时高兴,酒喝得有点多,裴大人不要见怪啊。”
“梁公子说笑,天色不早,在下也要回府了,就此告辞,梁公子好生尽兴。”
“嗯?嗯,好好好,裴大人好走。”
梁钰铭见他脸上并没有别的异样,也不再别扭,将刚刚自己的糗态抛之脑后,大大方方地与他回应。
裴行止上前走了几步,突然被一个声音绊住了脚步。
“月浅灯深,梦里云归何处寻?情深缘浅,求而不得,求而不得啊。”
灯影昏暗处,一个男子坐在角落里,手上拎着个酒葫芦往嘴里倒,说完这这话后,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站起身来。
裴行止面沉如水,直到男子走到他的面前才看清楚来人的模样。
他瞧着年岁不大,一身道人的打扮,一双眸子亮如星辰,仿佛能够看入人的内心深处。
那道士半眯着眼,盯着裴行止瞧了一会儿,突然轻笑出声:“倒是奇了,头一次瞧见这么灵魂澈然却毫无功德之人。”
顿了一下后,他盯着他的眼睛,声音好奇却轻佻:“不知公子可与旁人交换了什么?”
裴行止垂在身体两侧的双手紧紧攥起,身上的肌肉绷起,眸色深沉,牢牢地盯着眼前的人,像是将要捕获猎物的捕食者,伺机而动。
尘轻像是没有看到他那紧绷的模样,仍旧是一副玩笑的口吻说道:“今日我与公子有缘,不如公子请贫道吃场酒如何?”
裴行止默不作声,却也发觉尘轻对他并无恶意。他静默了半刻,身体放松,又换上了他那副让人如沐春风的面皮,像是对待多日未见的老友一般向他抱了抱拳。
“道长说的是,相逢即是有缘,今日能在此地遇到道长,在下三生有幸。既然道长有此雅意,在下哪有不从之理。正巧旁边便是云来酒楼,道长请。”
“请。”
裴行止侧身让出路来,等到尘轻走近酒楼,才闲庭漫步一般跟了上去。
梁钰铭并未走远,发觉身后的动静后便一直站在两人的身后,直到听完两人谜语一般的交谈,看他们先后进入了云来酒楼。突然头脑一阵发热跟了上去,完全忘记了刚刚下楼时狼狈的模样。
进入酒楼,未去雅间,在大堂里寻了个座位,尘轻便坐了下来。他唤来跑堂的伙计,拿出一副宰冤大头的架势,对着墙上的菜单一顿好点,又要了一壶上好的花雕酒。
伙计见他一身道人打扮,好言相劝他点的菜里几样都是荤菜。
谁知那道人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大言不惭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伙计听闻一副见了鬼的模样,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道士,穿着道家的打扮,打着佛家的旗号,酒肉不忌,一点没有出家人的自觉。看他的穿着,也不像是付得起银子的主。
他将目光转向一旁的裴行止,只见这位爷对他轻轻颔首,对那道士的话并没有半分反驳的意思,才笑着给两人倒上热茶,后又转身跑向后厨,麻利的催促上菜。
“道长,请。”
不过片刻,菜已上齐。裴行止拿起酒壶,将尘轻面前的酒杯斟满。
“请。”
一杯酒下肚,旁边便来了个不速之客。梁钰铭自发地拉了凳子坐了下来,看着两人看过来的目光,对着身旁的裴行止笑道:“裴大人,不介意再多双筷子吧?”
裴行止没有料到梁钰铭会跟过来,看到他的动作还有些疑惑,闻言便轻笑出身,另取了酒杯替他满上:“梁公子哪里的话,请。”
裴行止在宫中用过晚膳,并不十分饿,只端了酒杯小口小口地抿着,偶尔夹起一筷子菜放入口中。梁钰铭的目的也不是跟来吃饭的,双眼在两人之间来回流转,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面前的菜。
梁钰铭看着那道士像是几辈子没吃过饭一样在桌子上风卷残云,一桌子菜被他吃了大半。他看着眼前默不作声,互不干扰的两个人,一肚子的疑惑,眼光在两人的脸上来回巡视,想要看出来一些端倪。
三人就这样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坐了大半个时辰,直到那道士打了一个饱嗝,两人同时将目光朝他看去。
“嗯,吃饱了,多谢公子款待。”
“呵,道长满意就好。”
“满意,满意。贫道虽是出家人,但也不能厚着脸皮白吃公子的酒。只可惜贫道两手空空,身无分文。”
“是在下说要请道长吃酒,相逢即是有缘,这酒合该就是让我来请。”
“好,公子当真是性情中人,那我也不能一点表示都没有。我送公子一只卦象如何?”
“呵。”
裴行止还未回答,一旁的梁钰铭便笑出声来。
这假牛鼻子骗吃骗喝不说,还忽悠起人来了。梁钰铭笃定裴行止会一口回绝,刚要开口嘲笑,却没有想到一个“好”字传入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