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春妍》一笔轻落

15、第 15 章

　　静妍见江宜如面色凝重，抬起手挥了挥，叫其他人都先退下，只留了采薇与知书站在门口守着。

　　屋子里立时恢复了安静，在这种安静里，江宜如拉过静妍的手，直视着静妍的眼睛说道：“昨夜救回来的那人需要马上告知京兆尹，交给朝廷来处理！我们莫要多插手！”

　　一直懒洋洋地靠在圈椅里，手握茶盏的静妍听了此话，慢慢直起了身子，有些清冷的目光在江宜如姣好的面容上逡巡一圈，红唇微起又抿起，最终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若此时挪动他，无异于杀了他!”

　　静妍低头想了想，握着茶盏的手指下意识地敲击着盏面上素色的兰花，又抬起头问江宜如：“姐姐可是已知晓了他是谁了？”

　　江宜如点了点头，转过头看向门外。门外已是艳阳高照，阳光照在洗刷一新的树叶上，反射着刺眼的光芒。江宜如眯了眯眼，似是回忆似是叹息般，低声说道：“他是废太子刘信啊！”

　　话音落，静妍就从椅子上起了身，又走近了江宜如一些，眼中闪烁着惊喜的光亮：“他是太子叔叔？”

　　江宜如收回目光，提醒静妍：“慎言！他如今早已不是太子了。”
　　静妍笑着刮了刮自己的鼻子，刚要说话，却又听江宜如问道：“你可记得他被废庶人几年了？”

　　静妍落下笑容，又坐了回去，沉默了。
　　江宜如也不去管静妍，径自地看着角落里的发着光的水坑，陷入了回忆中。

　　那已经是九年前了，也是这样一个雨后初晴的日子，母亲坐在一旁陪着自己练琴时，父亲就匆匆走了进来，只说出事了，如今情况不明，皇帝又晕倒在勤政殿。母亲惊问如今她能做些什么，父亲只交代母亲去一趟林府，让她与林夫人先进宫探探情况。

　　然后母亲就带着自己匆匆赶往林府，进了林府，静妍正无聊地窝在软榻上看着林伯母忙碌，母亲叫自己去哄静妍，她则与林伯母耳语了几句，林伯母听后也立即沉了脸，收拾一番，带着他们匆匆赶往皇宫。

　　在去宫里的马车上，林伯母交代静妍，如果皇帝问她关于亲人犯了错要不要原谅之类的问题，要静妍说原谅。那个时候静妍手里还抓着自己给的蜜饯儿，一脸懵懂却也是乖乖地点头应了。

　　到了宫门口，就不得再乘马车了，一行四人下了马车，将请安牌子递了，没多会儿就被放了行。林伯母与母亲走在前面，自己则牵着静妍走在后面，到了勤政殿后，前殿里乌压压一堆人，都不时地扯着脖子往后殿里张望，然后又凑做一堆儿商量着什么。

　　嗡嗡地声音不绝于耳，那时候自己不敢随意张望，一路低着头，牵着静妍跟在林伯母与母亲身后进了后殿。后殿门窗都关着，光线又很昏暗，甫一进去就能感觉到空气中的压抑紧张。

　　先迎上来的是一直伺候在皇帝身边的张进张公公，平日里未语先笑的人，那个时候也是绷着脸的，迎着林伯母往里走着，只听他低声与林伯母说话：“怎得还惊动了您呢。国公爷就在殿前呢，可说过话了。”

　　只见林伯母欠了欠身子，低声回道：“一路忧心皇上且殿前那么多人，我一妇人不好上前，因此并未说上话。”说罢，顿了顿问道：“怎么突然就晕倒了呢，太医怎么说的？”

　　张进低声回道：“说是急火攻心导致的晕厥，如今已经醒了。”说着又瞟了自己这边一眼，又道：“来了也好，见了妍儿一开心，精神还能好些。”

　　这些话，静妍是不知的，但是自己却听了个明白。如今再一回想，也许废太子之事从那一天起就已经是开端了。

　　那一天果然如张进所说，当静妍扑进皇帝怀里一迭声地叫皇爷爷时，一直皱着眉绷着脸的皇帝，表情确实有所松动，后来逗了静妍一阵，皇上甚至有了笑模样。后来歇下来后，皇帝果然问静妍如果自己寄予厚望的家人犯了错误，许多人都在等一个结果，他该怎么办呢？

　　江宜如无声地站在一边看着这个老人，是的，这个时候在江宜如眼里他只是一个为家人揪心的老者，而不是掌握生杀大权的皇帝。

　　而小静妍窝在皇帝怀里，抬头看着皇帝，脆生生地回道：“是人就会犯错呀，知错就改还是好孩子嘛。”

　　听了静妍的回答，皇帝笑了笑，一边摸着静妍的头，一边轻声说道：“那如果大家都不给他改正错误的机会呢？”

　　静妍歪着头想了想，继续说道：“皇爷爷你的家人又与他人何干呢？你原谅了就好了呀。”

　　这话说得皇帝一愣，接着哈哈大笑起来，只说自己还不如一个孩子看得明白。

　　后来，这话到底有没有起到作用江宜如是不知道的，她只知道之后的日子依旧乱着，自己也被母亲告知不许出门，直到年三十那一天。
　　宫中忽然传来太子被废为庶人的消息，也是从那一天起，太子一派的人抓的抓，死的死，江府也在这人心惶惶的日子里慢慢地沉寂了下来。

　　这一沉寂，就是九年。无论是父亲还是母亲都盼着自己能凭着选秀嫁入皇家，带着江家再次走入辉煌。因此对这些事江宜如又怎会不记得清清楚楚呢？

　　这是江家蛰伏的九年，是自己日日夜夜为嫁进皇家学习技艺的九年，是不断被父母予以期望又施加压力的九年啊！

　　而如今又见故人，江宜如不敢去深思，却又不得不深思。

　　她强迫自己从回忆里走出来，再一次拉起静妍的手，继续劝着道：“他如今是庶人，住在少有人踏足的山里过了九年，结果昨夜被刺杀，全府上下只得他一人被救！可想而知，出手的人本就没有想给他留活口，这般心狠手辣的人，不是我们几位小娘子能抗衡的。若是一旦被他们发现他还活着，在你这随意庄上，你有信心能保护得了这庄子上的所有人吗？”

　　江宜如拿眼去看静妍，观察着静妍的脸色，继续说道：“你我都不是那未经世事的人，该有基本的判断，这幕后之人无论是谁都不是你我能得罪的人！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上报朝廷，让朝廷来接管这件事情。”

　　静妍抿着嘴沉默着，她懂。幕后之人跑不出宫里那几个人，但也正因为如此静妍更不想把人交出去。

　　江宜如看着一味低着头抿着嘴的静妍，虽未反驳但也不回应，深深地叹一口气。姐妹多年她又怎么会看不出这其实就是在拒绝。于是不自觉地加重了语气，继续道：“你如今因为你外祖一家的事，在这庄子上无人问津了八年。而我们江家谨小慎微、战战兢兢地生活多年，都是为了什么？妍儿，我们没有任性的资格，你是知道的！你也该知道，上报京兆尹，把这事交给朝廷处理才是最理智的决定！”

　　音落，静妍复又抬起头看着江宜如，眼光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扫着江宜如姣好的容颜，到底没有忍住，锁住她的目光问道：“最理智？那感情呢？他是那个小时候抱过我们，时时给我们糖果的太子叔叔啊！这些就都不考虑了吗？因为理智他们冷眼瞧着我外祖被污，因为理智他们冷眼瞧着我母亲生病，又因为理智我说来这庄子上，他们就答应了。都是理智，那感情呢？”

　　问到最后，静妍知道她问的已经不是江宜如了！她知道不该迁怒于江宜如，但是有些话，有些疑问一旦说出口，是根本无法停下来的。

　　江宜如面对静妍的质问，没有马上反驳，从小的教养就要求自己要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更何况如今没有危险，面对的只是有些感情用事的小孩子的质问呢？因此她依旧端坐于椅子里，深呼吸一口气，声音沉稳地道：“你该知道这是两件事情，不能混作一谈的。”

　　与江宜如比起来，静妍有些过于激动了，此时面对冷静如斯的江宜如，静妍突然就泄了气，只见她呵的冷笑一声，又低下了头去，摇着头，低声道：“姐姐今日就归家吧，我也会告知雨晴让她立马回去的。”

　　见静妍冷静下来，抽空本想润润喉的江宜如，短起茶盏的动作一顿，眼中划过很多情绪，最终却只是放下茶盏，默然起身，伸手捋了捋岫玉禁步，背对着静妍，语气平静地说道：“我若是怕被牵连，就不会隔三差五地来这庄子上陪你了!”

　　话音落，头也不回地带着知书离开了。

　　采薇沉默地看着自家娘子，摇了摇头追了出去。娘子间虽然吵了架，但作为奴仆却是不能失了礼数的，然而追出去后江宜如主仆二人却早已消失在院子里了。

　　采薇离开后，客厅里陷入了彻底的寂静之中，在这压抑的寂静里，静妍抿着嘴抬起了头，眼神有些放空地扫了扫四周，终究是没有忍住，伸手一摔，将茶盏摔了个粉碎。

　　清脆的声音响起，很是刺耳。片刻又归于寂静，直到采薇回来，屋子里才又有了动静。

　　只见采薇叹息一声，无声地走到静妍身边，看着闭着眼，抿着嘴赌气的静妍，拉过静妍的手，轻声道：“您即使不同意江娘子的提议也可以好好地说，何苦与她置气吵这莫名的一架呢？江娘子若真的只是为了自己，就如您说得一般，找个理由回去了，这随意庄的事情就与她没有任何关系了。她说这么多，最终为的不还是您吗？您却直接开口把她推开，叫人如何不伤心呢？”

　　静妍依旧没有睁开眼睛，继续沉默着。采薇没了办法，只好松开自家娘子的手，把窗子的缝隙开得更大一些，让新鲜的空气进来。

　　这时就听静妍开了口：“我们需要一个更好的大夫来瞧一瞧太......”静妍沉默了一下，改了口：“再好好瞧一瞧杨叔叔的伤。另外把严庄头他们叫进来吧，还有许多事呢。”

　　采薇又是一声叹息，知道自家娘子此时谁的话都听不进去，有事做倒也好些，便没再劝说就去找严氏祖孙去了。

　　而江宜如此时也并未回自己的院子，而是站在观荷轩的二楼平台处，
　　凭栏远眺。
　　知书站在江宜如身后，看着她的背影，问道：“我们可要马上回京？”

　　江宜如看着远处波光粼粼的荷花池，摇了摇头，抬手将随风乱飞的发丝别到耳后，回道：“暂时不回，回了院子我会写两封信，你叫人送出去。”

　　知书点着头，简洁地回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