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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厌甜 ...

  •   沿海城市的春夜里吹来一阵清风,都夹着一股温热的咸湿味道。

      杜若躺在烘培店二楼最靠里的卡座里,头下枕着两个蓬松柔软的卡通抱枕,头部剧烈的痛感却没有缓解半分,好像一只怪物全力撕拉着他的脑神经。苍白的手指捏了捏眉心,因为连续几天没睡好导致的头痛让他异常烦躁。

      店员瑶瑶靠近卡座,闭眼靠在里面的人皮肤白里透着粉,睫毛又长又密,虽然眼下黑青,面色不虞,但仍旧难掩亮丽之气,不由得在心里再一次感叹,她老板这张脸就算带着倦容也不输那些爱豆。

      瑶瑶关心道:“杜哥,要不今天换我值班,你早点回去休息。”

      杜若从卡座里坐起来,把餐桌上已经凉透的拿铁一饮而尽,“你不是已经买了电影票,要去影院支持你爱豆的大荧幕首秀吗?快去吧,在爱豆成为影帝的路上可不能掉链子。”

      晚上,杜若和三个店员轮流值班,今天正好轮到他。

      瑶瑶还有些不放心,“头还疼得话就吃片布洛芬。”

      杜若今天早上已经吃了一片,作用对他来说微乎其微。

      其实他应该吃的不是布洛芬,而是安眠药,是那种吃下去,无论什么噩梦都不会让他惊醒的安眠药。

      烘焙店一楼收银台,杜若忍着欲炸裂的疼痛,一只手半撑着头,扫了一眼时间,再坚持半个小时。

      在疼痛的刺激下,钟表的每一次跳动都格外漫长。终于熬到关店时间,杜若揣起钥匙准备离开。

      店门却被突然打开,吹进一阵带着海水咸味的清风。

      进来一个小男孩,后面跟着身材高大、面容冷凛的男人,看上去像是一对父子。

      小男孩三岁左右,大眼睛水汪汪的,迈着小短腿趴在展览柜上看所剩不多的蛋糕。太高看不到的地方也不问后面的大人,试图自己跳起来。

      后面的男人穿着深色西装,见他每次只能跳高三四厘米,依然看不到,也不准备将他抱起来。

      杜若叹了口气,忍着头痛,走上前蹲在小朋友面前,温声问道:“你想吃什么?”

      小朋友看着杜若,拿出一张宣传单页,指着上面的一款甜品,奶声奶气地说:“我想要树莓挞。”

      “不好意思哦,树莓挞已经卖完了。”

      杜若话音刚落,小朋友瞪着大眼睛看着杜若,又转过头看向后面的男人,爆发出“哇”一声的大哭。

      尖锐的哭声让杜若脑袋更疼了。

      小朋友身后的男人皱着眉,却没有上前安慰的意思

      杜若瞥了一眼站在后面的男人,伸出手把小朋友抱起来,指着橱柜里剩下的甜品,语气温和,“就剩下这几款甜品了,味道也不错,要不今天选择这个?”

      小朋友哭出鼻涕泡,扫了一眼剩下的甜品摇摇头,吸了下鼻子,一边哭一边说,“我就要吃树莓挞。”

      杜若从傍边的餐桌上抽出一张餐巾纸,帮他擦掉鼻涕,有些为难道:“可是今天的树莓挞已经卖完了。”他的视线却停留一直沉默的男人身上。

      男人终于开口,语气中带着些不耐,“选个别的。”

      杜若又多看了两眼这个从进门就冷漠地站在一边的父亲。

      小朋友听见他的话哭声更响亮,“都说了早点来买,你不听,非要等着工作结束。”

      打了个哭嗝,继续控诉,“现在卖完了,都怪你,大骗子。”

      男人的忍耐似乎也到了极限,不由得提高声音,随手指着剩下的黑森林蛋糕,“甜品不都一样吗?就买这个。”

      小朋友抱着杜若的脖子,冲他吼道:“我巧克力过敏。”

      男人烦躁地啧了一声,“哪那么多毛病。”

      小朋友的哭声更大了。

      单手抱着小朋友,杜若腾出一只手揉了一下太阳穴,责怪地看了一眼男人,“有你这么当爸爸的吗?”

      何斯行回视杜若,开口道:“我没这样的儿子。”

      小朋友听出他话里的嫌弃,气得指着他说不出话,只顾着哭。

      何斯行头疼地望着靳奕桐,知道他吃不到想要的蛋糕,是不会轻易罢休。

      今天他刚出差回来,他发小靳庚泽就把儿子靳奕桐放他这,自己去参加官方会议。

      何斯行把靳奕桐扔在办公室让秘书照顾他,自己去开会,等会议结束已经暮色渐晚。

      靳奕桐早就计划来这个烘培店吃蛋糕,而他还有工作没做完,且从不会把工作拖拉到第二天,等他结束工作,烘焙店也快要关门了。

      何斯行拧着眉看向杜若,只想立刻止住靳奕桐的哭声,询问:“能给他现做一份吗?”

      杜若指着墙上的挂钟,语气僵硬,“我马上就要关店,厨房里的机器已经停了。”

      何斯行:“我出钱,多少随你开。”

      杜若气笑了,没吱声,只看着西装革履的男人,脸上是淡漠的拒绝。

      何斯行看他杏眼瞪圆,眼内布满红血丝,自知要求过分,掩嘴假咳了一声,说:“麻烦了。”

      靳奕桐从杜若的肩膀上直起身子,一只小肉手摸着他的脸颊,大眼睛中充满期待望,语气中却带着不确定,显得格外可怜,“可以吗?”

      杜若拒绝的话根本说不出口,你这么可爱怎么能不可以。

      小朋友有多可爱,就显得家长多么无礼。

      给了男人一记眼刀,杜若把小朋友放在餐桌的座位上,接了杯温水,从旁边的书架上抽出一本漫画书,放在小朋友面前。
      “可以,你在这里等一下。”

      杜若走进厨房区,重新打开机器。透过厨房玻璃,他望着外面的父子二人。小朋友低头认真看漫画,也不知道能不能看懂,男人在浏览平板,互不打扰。

      低声叹了口气,杜若忍着头痛打发奶油。

      等树莓挞做好的时候,小朋友拿着漫画书有些困顿,小脑袋用手撑着,一点一点地往下滑。

      杜若把树莓挞放在小朋友面前,试探着建议:“要不给你包起来,明天再吃。”

      小朋友强忍着困意睁开眼睛,拒绝:“明天爸爸就不让我吃了,我要现在吃。”

      撕开餐桌上放置一次性木质小叉子的包装,杜若把小叉子递给他,“那祝你食用愉快。”

      小朋友挖了一口蛋糕放进嘴里,开心得眯着眼睛,“好吃,谢谢叔叔。”

      又挖了一块伸到杜若嘴边,“叔叔你也吃。”

      杜若握着他的小手,把蛋糕送回他嘴里,“你吃吧,叔叔不吃。”

      随后,站起身去厨房整理。自始至终小朋友都没分享给坐在他对面的男人。

      杜若收回视线,父不慈,子不孝,有因果关系的。

      刚把厨房的灯关上,就又听见前面传来熟悉直穿脑膜的哭声。

      走到餐桌旁边,杜若盯着座位上的男人,咬牙切齿,“又怎么了?”

      何斯行从平板中抬起头,有些心虚地摸了下鼻子,“没怎么。”

      没怎么他又哭成这样,骗鬼呢。

      杜若坐在小朋友身边,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为什么又哭了?”

      小朋友爬进杜若怀里,指着对面的男人,“他偷吃我的树莓挞。”

      说完还打了个哈欠,又哭又困,看上去好不可怜。

      餐桌上的树莓挞缺了两个角,盘子里放着两个叉子。杜若眉角一抽,这个做父亲的是有点什么毛病吧。

      重新把小叉子塞进小朋友手里,“我帮你看着,他就不敢偷吃了。”

      余光瞥见对面的男人咽了下口水。

      杜若从展柜中拿出剩下的那块黑森林蛋糕,重重放在男人面前,“你吃这个,不要和小朋友抢。”

      男人拿着叉子盯着蛋糕,眼中闪过一丝犹豫。

      杜若:“今天下午我刚做出来的,没坏。”

      男人没再说话,低头试探着挖了一块,放在嘴边端详片刻才吃下去。

      看他这模样,还以为他在吃什么难以下咽的东西。杜若刚想把蛋糕拿走,就见他咽下去后,面色意外,认真回味了一下,又继续叉起一块,这次没多做纠结,立刻放进嘴里。

      小朋友吃了几口就饱了,靠在杜若身边打瞌睡。而对面的男人把那块蛋糕吃得干干净净。

      连一丁点巧克力碎渣都没有浪费。

      看他意犹未尽地放下叉子,杜若怀疑如果没有自己在这,他可能还会刮刮盘底的奶油。

      杜若把小朋友没吃完的树莓挞打包起来,让他带回家放在冰箱里,明天再吃。

      等到要送父子俩离开的时候,新的问题又出来了。

      小朋友抱着杜若的胳膊,说什么都不肯跟男人离开。

      “我不要你送我回去。”刚哭完的大眼睛望着杜若,“叔叔,你送我好不好?”

      要不看是看男人穿着得体,加之小朋友对他熟悉,杜若都怀疑小朋友是他拐来的。

      杜若指着外面停着的山地车,“叔叔没开车,骑它可能没办法送你回去。”

      何斯行站在门口,沉着脸,“靳奕桐你闹够了吗?”

      眼看着小朋友又要哭的架势,杜若眼神中带有警告地瞥了男人一眼,示意他闭嘴,连忙安慰小朋友。

      最后小朋友紧抱着杜若的脖子不放,和男人僵持。

      一副就是不听话的表情。

      “你抱着他回去吧,我开车送你们。”注意到杜若不善的目光,何斯行也有些不好意思,难得补充了一句,“添麻烦了。”

      靳奕桐紧紧抱着杜若的脖子不下来,杜若只能指挥着男人关店门。等店门关上的瞬间,杜若感觉自己好像忘记什么事情了。

      脑袋昏昏沉沉,疼得像要炸开,实在想不起什么事,只想把小朋友送下,自己能回家睡觉。

      路上,杜若和小朋友坐在后面。原本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的小孩,一到车里又来了精神。靠在杜若怀里,小声表达着对前面开车男人的不满。

      杜若靠在后车座上,手指揉着太阳穴,随口应付着小朋友的话。

      行驶一段路,后面就没动静了。何斯行从后视镜看了一眼,一大一小已经靠在一起睡着了。

      等杜若察觉到身边有动静时候,迷迷糊糊睁开眼,就见一个面容和善的男人从他怀里抱起小朋友。

      小朋友依赖地攀着他的脖子,还不忘告状,“爸爸,干爸今天偷吃漂亮叔叔给我做的蛋糕。”

      原来只是干爸啊。

      小朋友的亲爸冲杜若点点头,说了句谢谢,见他困倦就没再多说。

      亲爸抱着小朋友,弯腰对驾驶座里的男人说道:“你不是厌恶甜食吗?抢我儿子蛋糕做什么?”

      厌恶甜食?谁?想刮盘底奶油的这人?

      杜若和前面的男人通过后视镜里对视一眼。

      男人面色如常地移开视线,矢口否认:“我最讨厌甜食了,怎么可能抢他蛋糕。”

      杜若:当我是透明的?

      小朋友爸爸没想跟他计较,“快把小帅哥送回去吧,路上慢点。”

      男人把车开出去后问道:“你家住哪里?”

      “御景小区。”杜若坐在后面打了个哈欠,“太困了,我就不去副驾驶了啊。”

      “嗯。”

      车内陷入沉默。杜若望着车窗外驶过的暖黄色路灯,闭上眼。

      杜若没指望自己能熟睡,困扰多年的隐疾——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被相同的噩梦纠缠,每次都会惊醒,心脏扑通扑通跳,后面再也睡不着。

      在噩梦缠身的这段时间,他顶着黑眼圈,心情烦躁,就像被吸干了阳气。看过许多医生,都束手无策,这么二十年下来,杜若快要已经习惯噩梦定期地缠绕。

      在陌生的车内,杜若双眼轻阖,双手握成拳放在胸前,是防御的姿势。

      梦中又出现熟悉的场景,漆黑一片的村子里,借着被雾气遮挡的月亮才能看清崎岖不平的小土路,四周寂静的像是没有任何生命体。

      杜若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梦中的他随着实际年龄逐渐增长,梦的内容却没有变过。

      梦里除他之外没有第二个人,但背后却有一股不明的力量对他穷追不舍,从荒凉的村子南边,狂奔到北面,再往北跑到了一片墓地中,墓地里杂草丛生,很久都没人整理。

      被追到最后,杜若站定在一个墓碑前,墓碑上空白一片,像是提前准备好的无人墓。每次杜若惊慌想要逃走的时候,坟墓突然打开,石头相互摩擦的声音环绕在耳边,在寂静的墓地里格外令人毛骨悚然。

      坟墓中间的石头门打开只能容纳一个人的缝隙后,一个苍老沉闷的声音:“你终于来了。”

      接着杜若感觉身后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向坟墓之中。

      然后杜若就会惊醒,一场梦没有由来,梦中的颤栗却跟了他二十多年。

      现在杜若睡在陌生的车内,梦里依然是没有丝毫生机的村子,村子最南头的村志还竖在那里,杜若不用看也知道上面刻着“纪南村”。

      那股不明的力量却停在杜若十步之外,传来一句浑厚的声音,“他来了。”

      像是忌惮什么东西,无形的力量立刻消失无踪,纪南村也梦中化为虚影。

      车上的杜若面色恬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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