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阳梦》一串钱

2、第一章

　　永元十年四月初一，南羌永远记得的一个日子。

　　春阳没有季节之分，四月本是初夏，但春城内依旧温暖，春色依旧，没有书中所言的炎热，南羌也不知这种感觉。

　　南羌午后坐在庭院看书，猛然间听得不远处有淅淅索索的声音。好一会儿都没消去，南羌微微皱着眉，道：“何人在那？”这个时间不会有奴仆前来，到晚膳时间，都只有南羌一人。

　　只见一十一二的少女从对面的墙上露面，少女用力一翻，坐上墙头，一眼瞧见坐在轮椅上的南羌，清亮又活泼的少女声流进南羌的耳中，“咦，原来这里有人啊。”

　　“你是何人？”南羌再次询问。眼前的少女一席鹅黄衣裙，饰品不多但皆不是寻常之物，衣摆、广袖随着她的动作在空中飞舞。

　　少女却毫不害怕地借助墙边的树从墙上下来，像蝴蝶一般轻轻踩在南羌的庭院中，“我还以为这里真如那些宫人所言，进来便会死去呢？我不好好地进来了，原来传闻皆是假的，果然是要眼见才为真。”

　　南羌看着这个少女有些不知所措，这是他从来没有遇见过的类型，只能愣愣地看着她左看右看，细细打量着。

　　少女行至南羌不远处，好奇地看着他，“你是人还是仙？”

　　“你为何这般问？”南羌原以为她会害怕，毕竟他长得奇怪，而少女并没有，甚至没有用鬼怪来形容他，而是用仙。

　　“你好看啊。”少女理所当然笑着地道。眼前的男子虽是白发，但面容年轻昳丽，皮肤像白云一般，唇色也淡淡的，月白色的衣裳上全是刺绣，这代表他不是寻常人。眼睛颜色虽然和她不同，是碧蓝色的，像天空一般，淡一些，但很漂亮，她很喜欢的颜色。

　　南羌看着少女明媚的笑脸，更说不出话来。

　　“你干嘛不说话呀。”少女双手叉腰道。

　　少女虽然看着有些不讲理，但实际上并没有，南羌并不讨厌，“这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你是怎么进来的？外边应有时刻护着的护卫才是。”

　　“我厉害啊，不要看我这样，我可是习武之人，偷偷进来不是难事。”少女微微扬起头，很是骄傲。

　　“那你快些回去吧，被发现便不好了。”南羌不想少女因此丢了性命。让她快些离开。

　　“只要你不说，他们发现不了的。”少女笑着道，又靠近南羌，坐在他的对面，“你是谁呢？为什么在这里？”

　　“在我回答你之前，不应该你先说吗？”南羌温声道。

　　“是啊。”少女恍然大悟，规规矩矩坐着，倒真有几分上位者的气质，“我叫姜如筠。”姜如筠看了看就在旁边的矮桌上放着的文房四宝，又问，“我能用用你的纸笔吗？”

　　“可。”南羌倒是要看看这人是要做什么。

　　姜如筠挪身去了矮桌边，取下一只笔在砚台上蘸取了些墨水，在摊好的纸上写下几个字。

　　姜如筠轻轻吹了几下，让南羌看，“我的名字。”

　　“如筠？是个好名字。”纸上的字也颇为好看，瞧得出是练过的。但这个姓也表明了姜如筠的身份，她是皇家之人。

　　“对吧。”姜如筠笑着看着自己写下的名字，“这是我娘取的，好听。”

　　“你呢？你名为何？”姜如筠看着眼前的男子。

　　“南羌。”南羌答。

　　“怎么写？”

　　“你可把笔和纸递给我。”

　　“好啊。”姜如筠将自己用过的纸先放在南羌身前，又取过笔递给南羌。

　　南羌在姜如筠的名字旁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姜如筠双手放在南羌右边的桌上，下巴又置于手上，看着南羌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名字，又读了一遍，“南羌？”

　　“嗯。”南羌放下笔，他的字比姜如筠锋利许多，完全是两种风格，放在一起，却也不突兀。

　　“很少会用到的字呢。”姜如筠道。

　　“是。”

　　姜如筠起身，问，“我娘说直接叫别人的名字不好，我可叫你阿雪？”姜如筠见南羌毛发皆白，就是眼睫也是如此，像冬日里的雪，很漂亮。

　　“嗯？”南羌很奇怪地看着姜如筠。

　　姜如筠又将纸挪向自己，用笔写下，又放下笔，再转给南羌看，“阿雪。”

　　“为何要给我取个别称？”南羌问。

　　“这样好称呼你啊。”

　　“为何要这般？”

　　“见面的时候总不能老是叫你的全名吧。”

　　“你还要来？”

　　“当然，春城太无聊了，也没有认识的人和我说话，只有一群宫人围着我让我守规矩，这样不能做，那样也不能做，我只觉得他们烦人。从前能随意做的事，到了这儿统统都做不了，我看哪是什么春城，分明就是困着我的牢笼。”姜如筠扁了扁嘴。

　　南羌算是明白了姜如筠为何会来这里，原是为了躲避宫人的啰嗦。

　　“你不是在春城长大的？”

　　“当然了！”

　　“那是？”

　　“我是在北方出生，北方长大的。”姜如筠谈起这个就更活跃了，“北苍，北苍你知道吗？”

　　“嗯，但是没有去过。”南羌轻轻点了点头。

　　“有高山河流，是雪山，冬天是会下大雪的，河会结冰，冬日里能在河上的冰面嬉戏，就穿上特制的鞋，能在冰面上很快地滑来滑去，或者有能坐着的那种，能用狼来拉车，很有意思的，我家原来就养着，不止一头。”

　　“对了，对了，还有草原，看落日，骑马都很好，我娘就带我骑过，她最会骑马了。”姜如筠说起来满脸都是笑容和想念。

　　“雪呢，就是白茫茫的一片，就像你的发色一样，干净的、洁白的、没有杂色。虽然雪有点冷，冬天也会有危险，但真的很好看。下雪的时候好看，下完雪的雪地也好看，玩雪也好玩，有很多玩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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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如筠像百灵鸟一样说着话，手臂会因她说的话语轻轻比划着。南羌听得很认真，也从姜如筠的话语里知道了她的身份，故去的北疆王和北疆王妃的女儿，也是唯一的孩子。而她应当是刚到春阳不久，简单推算一下，只数日。

　　北疆王妃是将门出身，骑马自是不在话下，姜如筠能这样爬墙进来也确实不是难事了。她只要躲过了巡逻的护卫，这边的墙边是没有人经过的，她自然能毫不遮掩地爬进来。

　　北疆王和北疆王妃都是极好的人，南羌的母亲曾与他说过。

　　南羌看着这个样子的姜如筠，无意识勾起嘴角。

　　“哎呀，你笑了啊。”姜如筠敏锐地发现这一点，跟着南羌勾起嘴角，“多笑笑啊，很好看的。”

　　南羌收敛了笑意。

　　姜如筠也不在意，突然想起自己好像偏离话题了，明明是她在问南羌，结果变成她在说了，“你还没回答完我的问题呢，你为什么会在这儿呢？”

　　“知道了对你弊大于利。”南羌并不想回答，那会害了姜如筠。

　　“我不说出去不就好了，我嘴很严的。”

　　“你方才说的那些，可不像是嘴严的样子。”

　　“那是我知道你不会说出去，我才说的。”姜如筠解释道。

　　“你为什么会相信我不会说出去？我们才第一次见面罢了。”

　　姜如筠摸着下巴思考，“直觉？”

　　“你真的想知道？”南羌问。

　　“当然，不然问你作甚呢？”

　　“不会后悔？”

　　“你说便是，我也不会说出去的，你要相信我。”姜如筠笑着道，又举起右手，“你不放心的话，我发个誓，许个诺言？”

　　南羌摇了摇头，“算了，不必，我说与你听便是。”

　　“好啊，好啊！”姜如筠挪到南羌对面，手臂放在桌上，双手捧脸认真看着南羌。

　　“我在此出生，也在此长大。”

　　姜如筠歪了下头，“出去过吗？”

　　南羌轻闭双眼，摇头，“从未。”

　　“为什么呢？”

　　“身份如此，我离开不了此处。”

　　“什么身份？我那皇后伯母都能出春城啊。”姜如筠又问。

　　南羌看了好一会儿姜如筠，在她认真的眼神中深深吐出一口气，道：“国师，你听说过吗？”

　　“国师？”姜如筠微微皱起眉，又很快恍然大悟，“原来你就是国师啊。”姜国的国师并非无能之辈，很有本事，但也不知道是什么本事，姜如筠听说过，没想到国师这般年轻。

　　而传闻中国师是一名女子。

　　“嗯。”

　　“国师不是我那皇帝伯伯登基那年换的吗？差不多十年，可你看起来很年轻啊，你多大？”南羌在姜如筠看来大不了她几岁。

　　“今年我便二十岁。”

　　“二十？那岂不是十岁就是国师了？”姜如筠有些惊讶。

　　“嗯。”

　　“我小你八岁，还没满十二。你呢，你什么时候生辰？”

　　“腊月二十二。”

　　“那我叫你阿雪还真没有取错。”姜如筠道，“你是冬日出生的，我是夏日，但已经是夏尾，快秋天的时候，六月三十。”

　　南羌没说什么，姜如筠却扭头看了看天空，道：“好像时候不早了，我得先回去了，明日我再来找你。”

　　姜如筠也不给南羌反应时间，蹭起身，一看就真的熟练地借助树爬上墙。

　　姜如筠坐在墙上没有立马翻过去，而是转过身朝南羌挥了挥手，笑着道：“阿雪，明日见。”随后在南羌的目光下翻下墙，没了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