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灵鸟报恩 ...
-
风雪已停，万籁俱寂，纵然那声音一闪即逝，却落入屠苏耳中十分清晰，屠苏凝神闭目倾听，不久之后又再度响起，那是微弱的呻吟之声，虽只有一阵，却毫无疑问就在附近。
屠苏立刻查看四周，自己行走的地方是铺满雪的山路，一面茫茫雪坡不知深浅，另一面则是陡峭山壁，然而那声音是从山壁的方向传来。
屠苏抬起头，终于找到了声音的来源，在山壁的一块突出的岩石，咋一看只有雪的颜色，但细看之后，却发现仍是带着一点红，是一只羽翼白色的鸟儿，躺在那岩石之上，鸟儿身躯仍是稚嫩，翅膀似乎遭遇了摧折，那一点红色，正是鸟儿流出的血。
鸟儿无助哀叫着，看起来已是奄奄一息。
屠苏没有多想，立刻脱下了氅衣，伸手在岩壁上探寻凹凸的石头，想要爬上去帮帮那只鸟儿。
山壁并不算高，但陡峭的山壁几乎没有什么着力点，更糟的是爬了一段屠苏发现，下过雪的山壁上已开始结冰，冰面很滑，根本难以抓住。
手好冷，已经开始冻得通红，但距离鸟儿所在的岩石，仍有一段距离。
可是……
看了一眼性命将终的鸟儿，屠苏心中仍是不忍放弃，还是坚持抓上了更高的凸起之处。
“啊！”一阵脚底打滑让屠苏惊得叫了一声，双手死死抓住石头，好在没有掉下去，冷静了片刻，脚继续勾到了下方凸起的石头，屠苏抱上了岩壁。
内心紧张地跳个不停，屠苏往下望了一眼，自己已爬了数丈的距离，此刻若从这里摔下去，纵然不死，也免不了受伤。
可是手，实在好冷，冷得开始麻木。
岩壁上冰冷的触感冻得自己快没有知觉了，屠苏抬起头，就差一点点了，咬咬牙，屠苏仍没有回头，继续一鼓作气爬上了岩壁。
把小小的生命捧在手里的时候，屠苏觉得自己手都在发抖。
可这小小的生命，似乎也激起了他从未有过的怜意。小鸟儿洁白的羽毛上带着如水墨晕开般的纹理，鸟儿个子并不大，看起来仍是雏鸟，翅膀像是被折断，想来是几天前的风雪造成的，而后被风雪吹到了山崖壁上，再也飞不起来了。
幼小的生命若是经历暴风雪，总是容易陨落，屠苏也不知道为何，看着这受伤濒死的小鸟儿，仿佛有着一种说不出的难过。
小鸟儿看到了他，豆大的眼珠流露出了近乎哀求的眼神，虽说人与鸟儿言语并不相通，可屠苏却觉得自己此刻很清楚能读懂它的意思。
救救我。
屠苏不知为何，那鸟儿的眼神，几乎要令自己落泪。
我，不能就这么放着他不管了。
屠苏心里默默念道，将小鸟儿羽毛梳理了下装进怀里，然后决定尽快爬下去，返回铸剑炉。
不过站在这山崖壁上，发现自己爬的高度并不矮，而且一路爬上来的手已几乎冻僵，刚刚为了便于爬上来又脱掉了氅衣外套，此刻身体感觉阵阵冷意非常。
屠苏用嘴不断向手上呵气，想要化解冻僵的手指，片刻之后，手指终于能动了，不过仍然是不怎么灵活。但寒冷并没有因此停止侵袭，身上的温感渐渐冷却，如果再呆下去自己恐怕也要冻死在这里，屠苏咬咬牙，开始俯身向下攀爬。
云层中忽然穿透出了万缕阳光，多日不见晴朗的天空忽然豁然开朗起来，屠苏感觉到了背部一阵暖意，但于眼下这份暖意似乎难以带来转机，反而造就另一场危难。
直射的阳光照在雪堆里，反射出刺目的光晕，屠苏被光晕射的睁不开眼睛。
每往下爬一步，手就继续刺痛一番，向下虽不花力气，但滑溜的山壁实在难以着力，脚踩的地方时不时就打滑根本站不住，此刻雪地反射的阳光更令屠苏目眩，睁开的眼睛缕缕被强光刺激难以睁开看到岩壁向下攀爬的最佳路径。屠苏只得一面眯着眼睛看，一面小心翼翼用手摸索着往下爬，可是还没暖过来的手又再度冻僵成了一片紫红，想要使力，竟再也使不出来。
一步往下打滑，屠苏再也抓不住岩壁上的石头，直直从半空中摔了下来。
冰冷的疼痛感瞬间遍布了全身。
好在雪很厚，虽然背部着地仍不至于重伤，不过这寒冰一般的冷意，几乎是无孔不入地侵蚀全身，屠苏挣扎想要站起来，却是头昏目眩，雪照的阳光再度刺入双眼，一时间再也看不到周围的景物，也再使不出半分力气。
我……难道要死在这里吗……
从未有过的害怕念头昏昏沉沉回荡在脑海里，这里是杳无人迹的荒山，不是天墉城。屠苏并不是第一次如此接近死亡，乌蒙灵谷当时早已经历过鬼门关前走一趟的历险，但此刻仍被巨大的无力感和恐惧感包围全身。
可是……我不能……就这么死啊……
我……我不想死……
原来自己仍是如此害怕接近死亡。
“屠苏！”焦急的声音忽然在身后不远处响起，那声音似乎有股力量，舒缓了他心中的恐惧，屠苏眼底一片白茫茫的空洞，无法看到但可以听到那个声音的主人焦急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直到他被人从雪地里扶起抱在怀里的时候，活着的温暖和踏实感忽然令他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安心。
“师尊。”他短短喊了一句，然后安心地晕了过去。
屠苏恢复意识的时候，感觉到暖意融融环绕着他的身躯，身上厚实的重量隔绝了寒风，他已不再觉得寒冷，反倒有一些燥热。
耳边噼啪的火焰声告诉自己，他已回到了剑炉。
“终于醒了？”耳边响起淡淡的声音，屠苏循着声音转过头，眼底里却是一片漆黑。
我难道瞎了？屠苏一时心惊，但很快就发现不对。
不，不对。是我的眼睛上蒙着什么。
伸出右手想要去碰触眼睛上的那块布，但手刚刚抬起就被另一只手抓住了手腕。
“先别动。”
虽然看不见，但屠苏凭着触感仍可以感觉到，那是师尊的手独有的温度。
“师尊……我怎么了……”
只是说了一句话，却感觉喉咙干涩得快要冒出火来。
“雪地纯净之色，一旦遇上阳光照射会伤及眼睛，你生在南疆，自然不知这其中奥妙。”紫胤缓缓道：“之前是我疏忽了，没告知过你。”
“那我的眼睛，会看不见了吗？”
“只是短时间会，这两天暂勿取下眼上的蒙布。”
原来如此，并不会长时间失明啊，那还好。
“师尊……”目不能视物，屠苏心中有些怯意，然后发觉自己的左手臂，一阵空洞的疼痛仿佛深入骨髓，让自己倒吸了一口冷气。
紫胤看到屠苏这副表情，心中也知晓缘由，只能无奈摇了摇头，轻轻抬扶起屠苏因为摔下来而脱臼的左手手臂，说道：“忍耐一下。”
紫胤摸索了两下，然后瞬时用力。
“啊！”一阵剧痛忽然传来，屠苏忍不住喊出了声。
过后疼痛渐渐舒缓，屠苏也渐渐觉得麻木的手可以动了，少年顿时舒了一口气。
然而手掌心传来的疼痛却仍是挥之不去。
那感觉热辣辣的，如同被火焰燃烧，可惜屠苏现在看不见，否则便会瞧见一双红紫之色，令人看着惨不忍睹的双手。
想不到自己这一次，搞得如此狼狈。
紫胤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取出一个小小的瓷瓶，将内中的药倒在丝布之上，然后一圈一圈帮屠苏缠在了手上。
疼痛有所缓解，不过如今眼睛看不见，双手又被缠起来，让屠苏实在有些哭笑不得。
“现在知道疼了？”看着上药当时屠苏疼得手忍不住直缩，紫胤语中似是也带了些生气，屠苏顿觉得几分内疚。
师尊，他还从来没有见师尊对他生气过。
看着屠苏内疚的表情，紫胤眼神柔和了下来，片刻后道者冰凉的手轻轻抚上了屠苏滚烫不已的额头，然后淡淡道：“受了风寒，看来烧得不轻。”
“师尊，我……”
“好了。”师尊打断了他断断续续想说什么的想法，“屠苏你以后记住，若是超出自己能力范围之事，不可肆意勉强，今日若不是为师回头找你，只怕你已冻死在雪地里了。”
“我……”
“我知你心存善念，有心拯救弱小生命也不是坏事。”紫胤继续说道：“但你也要量力而行，不可逞强。今日如果不小心赔上了你自己的命，那关心你的人，会有多难过！”
关心我的人……
屠苏忽然沉默了片刻，心中细细回味着这句话。
乌蒙灵谷巨变之后，自己早已无亲人族人在世，天墉城之中他和大家格格不入，除了陵越和芙蕖大家看他的眼光不是嫉妒就是恨意，如果自己就这么死去，又会有谁在乎他呢？
“师尊，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会为我难过吗？”
空气中忽然沉默的可以听到沙尘飞舞的声音，百里屠苏小心翼翼的问。
紫胤停住了手上的动作，湛蓝的双目缓缓闭上复又睁开，心中隐隐令人窒息的刺痛。
“真是胡闹！”紫胤的语气中似乎更生气了，“小小年纪，还没活多少时日便想着死，真是荒唐。”
“我……”
“屠苏，为师在乌蒙灵谷一念相救，又将你收入门下，是希望你好好活着。”
两人间又是一阵沉默，屠苏被蒙住的双眼看不见神色，却清晰感受到眼角边湿润的暖意。
“师尊，您别生气了，弟子知错了。”
屠苏软言道，紫胤却是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这几日好好在这里静养不准再离开，也不准再自己爬起来练剑，为师会找人看着你，听到了吗？”
“是，屠苏谨遵师尊教诲。”
受冻受伤的相互作用下，屠苏病了，病得不轻。
被强光刺盲的双眼，被冻伤疼痛的手，还有因为爬上山崖又摔落雪地的失温，都令这8岁的小小身躯难以承受。
屠苏昏睡了许久。
他又再度做了那个熟悉的梦，梦中，有白衣仙人安静抚琴，神色忧伤，有碧山绿水相伴，不过这次比起从前，他看到了更多风景。
那仙人的身边，从水中游出了一只水虺。
那水虺，似乎爱极了白衣仙人的琴音，痴痴看着他，听着他的奏乐。
原来仙人的抚琴，便是给这只水虺听吗？
他们似乎是……很要好的朋友？
哎？那只水虺好像在张口说话？
他说什么……
长琴……
梦中的风景又一次消失了，噼啪的火焰声在耳边环绕不绝，屠苏昏昏沉沉中醒来，极目所至却仍是另一片黑暗。
他知道自己病了，而且病得不轻。
厚厚的氅衣盖在身上，头痛阵阵袭来，全身如火焰燃烧一般难受，更不要提被缠住的双手，疼痛之感仍未消去。
静静听了听周围动静，一片寂静，想来师尊并不在，屠苏只觉口渴难耐又饥肠辘辘，便挣扎想要起身寻水。
忽然听闻一阵水流的声音传入耳中，屠苏安静了下来倾听，凭声音判断应是有人倒了一杯水然后向他走来，而后温柔将屠苏轻轻扶起把水递到了他的唇边，屠苏干渴灼喉，一舔泉水的清凉滋味自是渴望无比，一口气全喝了下去。
“你……是谁……师尊呢？”
那人虽然没有说话，但脚步声轻盈快活，屠苏判断出那不是师尊的脚步声，那人身上也没有师尊那种清冷的气息。
“呵呵呵……”一阵低低的掩嘴轻笑声传来，那声音竟然是一名女子，只听她说道：“小公子不必在意我是谁，你的师尊出门了，交代我来照顾你，所以只管放心养好伤病就好。”
对方的声音带着成熟的韵味，听起来像是位年纪比他大出不少的大姐姐。
莫非师尊是回天墉城带了一位同门师姐来帮忙照顾他吗？可屠苏脑海里回忆过天墉城自己认识的每一个师姐，却愣是找不到一个与之声音相似的。
“来，饿了吧。”
香甜的饭香味迎面扑来，那人端着一碗粥送到了屠苏的嘴边，屠苏闻到了美味的饭香，便颤抖的想要伸出手接住，但双手被丝布缠得惨不忍睹，要拿住都勉强得很，那女子见状似是无奈叹息了一声道：“还是别勉强了，恕姐姐僭越，喂你一次吧。”
言罢，便取来了汤勺，一勺一勺喂进了屠苏的嘴里。
虽有些别扭，不过屠苏实在饿了，仍是狼吞虎咽三两下便吃完了饭。
“谢……谢谢师姐。”屠苏轻声道谢。
“师姐？”那女子似乎对这个称呼吃了一惊，虽然屠苏被蒙着眼睛看不见，但仿佛可以想象到那女子瞪大了眼睛的惊讶表情。
难不成，自己叫错了？可是师尊交代来照顾他的，除了天墉城同门师姐，还会是谁呢？
“呵呵呵……”那女子愣了一会儿，随即呵呵笑了起来。“我倒从来没被人这么喊过。”
“那……我该叫你什么？”
“你就唤我，玉姐姐好了。”女子呵呵笑道。
“玉姐姐……”
“屠苏情况如何？”
“今儿里醒来吃了些东西，也服了药，明日应会好转不少。”
紫胤行至床边，伸手试了试屠苏额头间的温度，人虽是还在昏沉沉的睡梦中，但手感的温度已不似昨日那般灼热。
“烧已退了，双手的冻伤也已逐渐恢复，至于双眼，明日应可正常视物，辛苦红玉了。”
“主人言重了，照顾孩子这种小事不算什么，当年红玉可是常常做。只是想不到，这百里小公子竟然会为救一只小鸟，把自己折腾得如此够呛。”
在风雪中折翼的灵鸟，坠落在空寂无人的悬崖上，等待着死亡的无助命运，屠苏坎坷的人生命运，又何尝不是如此？
那个单纯活泼的韩云溪已然坠落在三途川的彼岸，而百里屠苏，亦不知何时会被尘世的腥风血雨，终结他短暂而痛苦的人生。
“屠苏心性善良，命途更是坎坷。怕是这折翼的海东青，也让他对自己的身世颇有共鸣之感，方才如此拼命相救。”
紫胤感叹道，言罢只见已然恢复了精神的鸟儿飞到了沉睡的屠苏身边，小小的喙轻触屠苏的脸庞，似有几分撒娇之意，又有关切之情。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灵鸟飞羽怎会不知这其中道理？
“主人，莫怪红玉多言，小公子身负命运实在太过残酷，纵是主人修为高深，也难改他的运命，十年八载之后，恐怕……”
“这个，我自然知晓。”
“即使如此，主人为何坚持将他带在身边？”
紫胤沉默了许久后，缓缓道：“因为他，还想活下去。”
那个孩子向他伸出颤抖的手，求他相救。他又怎能置之不理？
他身负煞气的命运，他的母亲都已将他放弃。如果紫胤也放弃他，他就真的连一点活下去的希望，都不会有了。
“红玉，紫胤有一事，需托付于你。”
“主人请说。”
“屠苏这一生命途坎坷，未来必定多有磨难。我会将之带在身边尽力周全，然世事终归难料，若日后万一我护之不及……”
“主人放心，红玉定会随行护守小公子。”
“拜托了。”
红玉有些惊讶抬头看着紫胤，在她的记忆中，紫胤从未如此慎重拜托过她任何事，她也从未见过紫胤流露出如此神情。
那般的心疼，和怜惜。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灵鸟报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