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隐西州》入梦遥

84、骇浪渐生

　　密林之中，一抹紫影穿行期间。日光如缕缕金丝，透过枝叶缝隙，在地上落下斑驳光影。

　　白岭烟脚步不停，身姿在光照下明暗交替。光线灼灼，翻动滚滚热浪，满地青草不得不折下柔嫩的身子。

　　暑热之下，白岭烟却只觉得温暖，如同被片片鸟羽包裹。从黑暗密室出来后，她从未觉得阳光如此珍贵，就连吸入的空气也带着几分香甜。

　　但她无暇多去享受，谢潮生迟早会发现自己已经逃出了密室，因此她必须赶在这之前，去到巫山的千年枫树那儿。

　　在被谢潮生关进密室前，她用驭蛇的曲调，给了秦阅州两个命令。

　　第一个是“伺机”，而第二个便是“寻人”。

　　而所寻之人，便是白照雪。

　　在此险境中，唯有身为宗主的白照雪拥有一呼百应，一转局势的能力。吊脚楼虽然被谢潮生派兵重重包围，但他却不会顾及到巫山枫树这一隐蔽且冷清的地方。而这唯一的疏漏，白岭烟想得到，秦阅州自然也想得到。

　　很快，白岭烟来到枫树下。悬崖边上，风吹叶动，任由外面世界如何动乱，枫树依旧如故，仿佛入定的老僧，已然脱离开俗世凡尘。

　　在她和秦阅州坐过的石凳旁，白岭烟果然发现了一处刀刻的痕迹，写着两个小字——“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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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吊脚楼中，长廊之上，数个侍卫来回巡逻，双眼一眨不眨地扫过每一个角落。

　　书房中，白照雪独自一人坐在木椅上，她双手双脚皆被麻绳绑住，嘴巴里也被塞了粗布，用来驭蝶的长琴也被没收，硬邦邦的木椅咯得她骨头发痛，眼下除了眼巴巴地盯着桌上燃烧的烛灯看，其他的什么也做不了。

　　看着溢出的蜡油徐徐淌下，如同一只赤红的蜗牛在顺着烛身缓慢爬动，每爬过一寸，留下一道滑腻痕迹的同时，也代表时间往前走了一步。

　　“该死的。”白照雪心头嘟囔了一句，双脚恨恨地往前一踹，在四肢不能自由活动的此时，她只能靠着这种方法来出一出淤在心中的怒气。

　　她本来好端端地正画着画，突然闯进来一群披甲戴盔，手持刀枪的陌生人，领头的那人衣着贵气，举止得体，脸上还挂着讨喜的笑容，而下一刻便指挥着士兵将自己五花大绑起来。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她还没来得及反抗，就被连拖带拽地锁紧进书房，待了足足有好几天的时间。

　　“也不知道其他人处境如何……”身为巫山宗主，现在却如此狼狈，白照雪不甘地捏紧双拳，当初在岐州时感受到了无力感，如今再度漫上心头，而这一次只比往日更甚。

　　正此时，房间中突然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白照雪心头一惊，四处张望着寻找声音的来源。

　　当目光落在房顶上时，一条长蛇正沿着横梁慢慢爬动，青色的蛇鳞上覆着一层淡淡的白，好似落了霜雪一般。

　　白照雪眨了眨眼，生怕是自己看错了。待认清那条长蛇的确是翠霜蛇时，她心中涌起一阵欣喜。

　　她知道，自己的姐姐回来了！

　　翠霜蛇沿着房梁，将屋子巡视了一圈，最后爬到白照雪的身后，将绑着她的绳索一一咬断。

　　得了自由，白照雪一把扯下堵在嘴里的布条，大口地呼吸着空气。

　　趁着看守巡逻的空档，白岭烟背着一个长条状的布囊，从栏杆的外侧翻身跃过长廊，悄无声息地闪进了房中。

　　看到许久不见的姐姐，白照雪两眼一红，差点哭了出来，又忽然想到外面还有看守在，马上闭了嘴，忍住自己想要扑过去的欲望。

　　白岭烟观察了一遍，东敲西探，确定书房内没有谢潮生布置的机括后，向白照雪小声问道：“照雪，你还好么？”

　　白照雪立即点了点头，愣了半晌，又摇了摇头。要知道，除了她之外，巫山还有众多弟子在，他们的处境想来不比白照雪好。

　　白岭烟看出她的心思，神色微凝，随后将布囊摆到案桌上解开，里面竟然装着一把古琴。

　　白照雪登时两眼放光，双手小心翼翼地搭在琴弦上，尽量不弹拨出响动来，但仅仅是细微的震声，都引来了三两只她的蛊虫，丹枫蝶。

　　紧接着，白岭烟快速把所有事情的起因经过，从头到尾跟白照雪说了一遍，包括谢潮生的身份，他做过的所有事情，以及……此时巫山的破局之法。

　　“……因此，想要救出其他巫山弟子，这个方法是最为稳妥的。”

　　白照雪愣愣地坐在原地，眨了眨眼睛，太多事情被灌入她的脑海中，让她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等好不容易整理出了思绪来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要抗多大的担子。

　　白照雪看了一眼自己长琴，又看了一眼白岭烟，心中畏怯与担忧交织，她抿了抿唇，怯生生的问：“我能行吗……？”

　　“我感觉那个谢潮生似乎很精明的样子，我真的能骗过他嘛？”

　　白照雪低垂着头，十指揪住自己的衣角，她的声音又低又弱，听在白岭烟耳中，不免觉得有几分心疼。

　　“你不用担心。”白岭烟轻轻抚抚摸过她的头发，柔声道，“你不需要骗过他太久。而且，就算他再如何精明，也不敢冒险去赌自己没有把握的事。”

　　白照雪轻轻点头，她不怕独自一人去与谢潮生对峙，只怕自己做得不够好，拖累了别人。但险境当前，她身为一宗之主，没有后退的余地。

　　“我知道了。”她眸色澄澈，一字一顿道，而每一个从口中说出的字，都如同千钧之石，将她心头的疑虑寸寸下压，直至粉碎。

　　白岭烟欣慰一笑，默了半晌，忽然话锋一转：“对了，谢潮生有和你说起他这次领兵围堵巫山的缘由吗？”

　　“没有，不过他似乎在找什么东西。”白照雪转了转眼珠，回忆道，“我听门外看守说，他来的这几日，几乎天天都往藏书阁那儿跑，而且不准任何人跟进去。”

　　白岭烟闻之神色一暗，思忖了片刻，脑中闪过无数猜测。

　　莫非，谢潮生是在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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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午时分，太阳高高地悬在正空。两个士兵刚吃完饭，趁着换班的功夫，沿着吊脚楼周围四处闲逛。他们初来乍到，对巫山的一切都心怀好奇，这摸摸那看看，不知不觉离吊脚楼越来越远。

　　一个依山而建的山庙慢慢浮现眼前，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力。他们三两步地小跑过去，站在庙门外好生打量了一番。

　　“诶，你说，这里面会不会藏着有什么武功秘籍？”

　　另外一人听罢哈哈大笑：“你莫非看市井话本看傻了？真当江湖宗门都把秘籍藏这种鬼地方？照我看，这儿和土地庙没什么两样！”

　　“哼，就你小子懂得多！不进去看看怎么知道？”

　　说完，他上前几步，猛地一脚踹开了庙门，幽幽檀香扑鼻而来，阳光泻入黑暗的山庙中，勾勒出一座高大神像。神像盘腿高坐，双目微敛，光线照在他的面容上，好似揭开了一层黑灰色的薄纱。

　　庙内列拱交构，花瓦朱壁，细细碎尘在光中浮动，透出几分被尘封已久的庄严神性。

　　这里正是巫山白氏的祭神拜祖之地。

　　两人走入庙中，还来不及感慨，突然听见“咚”的一声，回头一看，发现庙门被沉沉关上，将所有的光芒都隔断在了门外。

　　而下一刻，两把飞刀从房梁上飞来，快速划过他们的脖子，拉出一条血线。

　　两个士兵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一阵天旋地转后双双摔倒地上，他们撑起眼珠子往上看去，借着微弱的光线，只见纵横交错的房梁上，坐着一个小小少年。

　　那少年肩膀上担着一只灰隼，手上把玩着几把飞刀，低头俯视着两人，如同停留在树枝上的苍鹰紧盯着垂死的猎物。

　　“你、你是……”问题还未问出口，士兵眼皮一垂，再没了声息。

　　殷红的鲜血洒了一地，为神圣的庙宇添了一抹诡谲的肃杀之气。秦阅州从房柱后悠悠转出，双眼深邃玄沉，如幽幽深渊，隐着彻骨的冷意，看向地上两具尸体的目光如同在看两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秦阅州走过去把门轻轻拉开，伴着吱呀一声，房梁上的长岑肩膀轻轻一抖，灰隼便扑打了两下翅膀，携着密信掠过木门，飞往远空。

　　开门的瞬间，地上流淌的鲜血也跟着渗了出去，如一条蜿蜒细流淌下石阶。

　　秦阅州微眯起双眼，轻轻啧了一声，自言自语地喃喃道：“看来得把现场处理得干净些啊……”

　　他语气之淡然，好像只是在说一件平常小事。

　　长岑从房梁上翻身跳下，走到秦阅州身旁，好奇问道：“师父，计划真的能顺利进行下去么，会不会出现什么岔子？毕竟师父你和那位白姐姐可是一点儿没商量过。”

　　“不会的。”秦阅州微微摇头，语声笃定，似乎想到了什么，冰冷的眸子泛出一丝暖意。

　　他与她之间，早已不必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