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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明镜高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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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冬将至,秋色渐寒,黑夜来得比往常更早了一些。岐州官府上,知府愁眉蹙额地坐在椅上,一手晃着空空的茶杯,一手提毫撑住下颌,迟迟下不了笔。
若按常规,犯人主动认罪,接下来便是定罪量刑,宣读审判,找犯人签字画押。而孙府一案死伤无数,理应判犯人一个死刑。可这犯人偏偏顶着孙家夫人的称号,真是活生生把他架在火上烤。
正当知府焦思苦虑时,那派去找人的差役三两步跑进了堂中,俯首报告道:“大人,那三位巫山弟子就在孙府。”
“他们在孙府?”知府捋了捋胡须,忽然怒道,“那你怎么单独跑回来了?不是让你把人找回来么?!”
“呃……小人看他们好像挺忙的样子,怕您等久了,便先回来汇报一声。”
知府一拍桌子,横眉怒目道:“没用的东西!交代的事都完不成!”
他越看那差役越觉得来气,无意瞥见桌上的茶壶:“还有,你煮的这药茶真是难以下咽,快点撤下去!别让本官再瞧见这东西!”
差役唯唯诺诺地上前来收走了茶壶和茶杯,见知府怒容满面,迅速一声不吭地离开,生怕再待上一刻,自己就小命难保。
知府朝着那差役的背影暗暗骂了一声,又看回面前的公文。方才呈倒八字的粗眉转回了正八字,满腔怒意又淹没在无数芝麻般的小字中,化作缠在心头的万千忧愁。
几道急促的脚步声从堂外传来,白岭烟快步走入堂中,她神情严肃,一双玉眸凛若冰霜。知府抬头一见,眼中顿时亮起光芒,一扫先前的焦容。
他赶紧走下来,语声中满是藏不住的期待:“可算是把你们等来了!既然现在已经知道孙少爷中的是什么毒,那就赶紧把解药配出来吧!”
知府说得急切诚恳,毕竟府后天天养着一个了无神志又暴躁无常的小少爷,每次去给他喂饭的差役都好像从鬼门关闯过一道似的。他可不想天天伺候着了。
白岭烟看着眼前满怀希望的知府,沉声道:“知府大人,孙少爷中的毒并非入骨散。”
知府闻言先是一愣,紧接着不以为然地轻笑几声:“你在说笑吧?孙夫人自己都承认了,怎么会不是入骨散?”
“知府大人,我们重新去孙府调查了一遍。屋中药碗的碎片平滑干净,而茶杯的碎片上却残留有残渣和茶叶,且地毯上明显有被茶水弄脏的痕迹。”白岭烟顿了顿,又补充道,“以入骨散的毒性而言,至少要饮下半杯才会奏效,且毒性发作起码也要半炷香的功夫。”
知府瞪大了眼,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所以……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白岭烟默了片刻,一字一顿:“孙少爷很有可能并没有饮下那杯茶。而他所中的毒,应是藏在了药汤中。”
知府听罢呆愣在原地,知觉当头一棒,砸得他头晕目眩久久不得回神。本以为好不容易得了一个结果,谁曾想伸手抓去竟是一片虚幻。
“孙少爷应是喝下药汤后,打翻了那杯茶水,随后毒发导致一场惨案。”
白岭烟见知府神色恍惚,身子微微晃动如风中飘絮,猜他应是还未相信,便又建议道:“知府若是不信,随我去孙府一看便知。”
知府深吸一口后吐出一个“好”字。白岭烟转过身来一脚跨出堂外,忽而身后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她回头望去,却看见知府正躲在桌后不知在找些什么。白岭烟蹙了蹙眉头,刚准备发问时,知府突然从桌下探出一个头来。
只见他双目赤红,裂眦嚼齿,手上握着一把寒光凛凛的雁翎刀。知府扭着身子慢慢从桌下歪歪倒倒地站起,一把扯下头上的乌纱帽砸在地上。此时此刻,站在眼前的哪里还是一个寻常官员,分明是一只红眼恶鬼。
知府长嚎一声,嗓音刺耳尖锐如同来自渊底,已然并非人声。他摇摇晃晃地站在山水朝阳图前,墙上木匾刻着的“明镜高悬”四字,仿若失效的禁咒。
白岭烟眸色一凝,毫不犹豫地拔出腰间银刃。她微微侧目向秦阅州递去一个眼神,秦阅州当即心领神会,护着早已面色苍白,被吓得一动不动的白照雪往后退去。
知府踩过地上的乌纱帽极速扑来,他胡乱挥舞着长刀,好似一头饿极了的疯狼。白岭烟跨开一步,手持银刃迎面相接。
金戈相碰,铿锵声促,一时间“叮铛”之音不绝于耳。灼灼刀光携着肃杀之气迅猛袭来!白岭烟身法灵动,挥挡自如。可她未曾料到这知府中了蛊毒后,力气竟变得如此之大,每每持刀劈下,都震得她手臂微微发麻。
知府虽不曾习武,但乱刀难防。若是拖下去,对自己极为不利。白岭烟面色一沉,在下一刀斩来时,倏然身形一转,刀光擦过耳廓,带走几缕发丝。
趁着知府现出空档,白岭烟腰弯如满弓,双手如蛇般缠上知府持刀的手臂,于电光火石间猛然一拧,再借力一甩!只闻得一道清脆的骨裂声,长刀脱手。而知府竟腾空划出半道圆弧,紧接着重重地砸落在案桌上。
脆弱的案桌经不起这从天而降的庞然大物,啪嚓一声从中断裂开来。知府随之摔在了地上,还来不及惨叫一声,便昏死了过来。
白岭烟轻舒一口气,收起了银刃。听到动静匆匆赶来的差役看着眼前的一幕皆瞠目结舌,他们不过是去疱了一碗米饭,自己家的领头居然被人打了!对方下手还这么狠!
“你们谁知道,知府大人在这之前吃过、喝过什么?”白岭烟对着差役凝眉厉声问道。
知府突然发狂,且同孙少爷神色一致。说明二人中的是同一种蛊毒,且施蛊之人并非只针对孙府一家。事出反常,接下来很有可能还会出现第三个中蛊之人。
差役一边将知府扶起,一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满目疑惑。他们回想了许久,才慢吞吞地答道:“知府大人今天一天好像都没有吃饭……”
白岭烟眉头皱得更紧,若是如此,那毒到底是从何而来?
而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那送茶的差役隔墙听罢,忙不迭地去把茶壶里的药茶倒了个干净,又将茶壶找了一个地方好生藏起。
他做完一切后,抹去满额的细汗,在自己的布衣上搓了搓手,内心暗暗庆幸,还好自己送茶的时候无人看见,自己可是好不容易才谋得此职,可千万不能摊上谋害知府的罪名啊。
调查无果,天色已暗。白岭烟三人只得先回到客栈歇息,明日再议。
车轮辘辘,白岭烟透过轩窗往外看去,空荡荡的大街上依旧是了无行人,各家各户门窗紧闭,一片宁静。临冬的寒风顺着窗檐灌入车内,激得身侧的白照雪打了一个喷嚏。
白岭烟赶快关上窗,她背靠着车壁紧紧阖上双眼。尽管面上仍是波澜不惊的样子,但心中却是一片混沌。
白照雪默不作声地看向她,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眸。虽白岭烟不言,但自己多少也能察觉出她神色间的倦意。白照雪紧抿嘴唇,脑海中不由闪过方才面对发了狂的知府,自己害怕得手足无措、直往后躲的画面。
她轻叹一声,暗自怨到,自己总是躲在屋中将琴棋书画研究得精妙,可真当身陷险境时,却不知该如何是好。若是只有自己束手无策就罢了,可她最怕因此而拖累了别人。
一想到此,白照雪抱着长琴的手不由收紧了一些。
天外月色如霜,照进屋中无端添了一分凉意。白照雪独自躺在床榻上,望见白岭烟面色沉沉地坐在桌前,撑着脑袋不知在想些什么。
似乎意识到有人在看着自己,白岭烟便转过头来,轻轻勾起唇角柔声道:“照雪,你若是困了就先睡吧,不用在意我。”
白照雪一听,闷哼一声。白岭烟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怎能让她不在意呢?她登时掀开被褥跳下床榻,伸手拉过白岭烟纤长如玉的手臂,认真道:“姐姐,我们去屋檐上赏月吧!”
白岭烟一愣,她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外面寒风侵肌,不知为何白照雪会忽然如此提议?
白照雪二话不说便拉着白岭烟走至窗外,她蹬着窗边,身子一翻便轻快地落至檐上。而后探出头来朝白岭烟喊道:“姐姐,快上来!”
白岭烟苦笑一声,拿过一件氅衣跟了上去。瓦檐寒如坚冰,白照雪刚一坐下又被冻得站起。白岭烟将氅衣盖在白照雪的瘦薄身上:“大晚上的,跑到屋檐上来干什么?若要赏月,在窗边不也是一样?”
“在这里比较有意境嘛。”白照雪吐了吐舌头,眸色中露出笑意,“就像画画一样,若不身临其境,又怎能落笔有神呢?”
白岭烟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仰头望向天外。
墨色群山隐于无边寂夜中,薄云浮动掩过点点银星,月如玉钩自挂天边。西风渐凉,此夜寂然无声。
姐妹二人无言坐了许久,白照雪环抱双膝将头搁在臂弯之间,她看着白岭烟暗若深潭的双眸,心觉自己该说点什么让白岭烟轻松一些。
她迟疑了半时启唇问道:“姐姐,你有没有喜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