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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照水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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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漱如珠,雪湍直下。
悬瀑似一把银剑挺立于山间,亦如九天银河倒挂山崖,映照出绯色霞空。落瀑之声不绝于耳,白岭烟同秦阅州行至瀑布底端,正欲寻一条下山的路时,忽而山壁上一处凸起的石块,引起了白岭烟的注意。
此般设计,总觉得分外眼熟,与先前在狼窟墙上的机关别无二致。白岭烟靠了过去,将那凸起的石块用力按下,从旁侧的水帘幕后,竟打开了一道石门。
石门之后直通一处仅容得下一人通过的空道,白岭烟与秦阅州先后走了进去,一侧是青苔密布的湿滑崖壁,一侧是汹涌滂湃的百丈瀑布。行在其中,如入奇境,好似与天地之间隔了一层帘幕,将尘嚣与凡俗都拦在了外面。
行至石道中央,于崖壁上开出了一圆弧的石门,里面的空间极为宽旷,石凳,石桌,石柜,一应俱全,且干净无尘,显然有人住家此处,并常常来打扫过。
白岭烟环视一圈,此处开阔平整,可容他们歇息一时,便回头朝秦阅州道:“先在这儿把伤口处理一下吧。”
秦阅州微微颔首:“那主人先休息,我去瀑布那儿把血污冲洗掉。”
说罢,便转身朝洞外走去。
白岭烟在洞穴中转了转,在石床一角发现了几件叠得整整齐齐的布帛,自己和秦阅州的衣服都早被枯枝砾石撕成了几条挂在身上的烂布,又浸了水满身淋漓,正好救急,用来当做衣物。
白岭烟拿着布帛沉思了一番,虽不知这洞穴是何人的居所,但拿人东西还是心有愧意,若是没遇到洞主回来,便等下山之后,再折返于此加倍送还。
想至此,白岭烟便拿着布帛朝洞外走去,而秦阅州已冲洗好了污迹,并扯了几条衣布包扎好了伤口,他抬头看了一眼递过来的长布,也不多问便浅笑着接过披在了身上。
二人又在洞中搜寻了一阵,在角落处找到了几个树果和几根木头。果子可以充饥,而木头正 好用来生火。
白岭烟拿起木头搭好架子,削好火绒,又选了两根粗细适宜的木棍,便盘坐在地上轻车熟路地开始钻木。
随着双手越搓越快,几缕细长的灰烟悠悠飘起,落下的黑炭中隐隐有星火亮起,将火绒点燃。白岭烟将其转移到木架上,随后盯着火势,慢慢往里面加木头或是抽出木头。
火焰越燃越大,在暗色的空穴中,将两人的面容照亮。
“主人以前有试过吗?”
秦阅州一直半蹲在一旁不做打扰,等到火燃得旺时,再轻声问道。
毕竟钻木取火想要成功一次,都很不容易。
白岭烟甩了甩发疼的手,沉默半晌后应道:“小时候,父亲经常把我们兄弟姐妹丢到巫山各个角落让我们自力更生,等过了十天半月后再来接我们。”
“这些事情,自然而然便会了。”
虽是极为艰辛的过往,但从白岭烟口中说出,却如同一件平常小事般漫不经心。
秦阅州顿了顿,又问道:“主人没想过……从巫山逃出去么?”
白岭烟听此,神色微微一怔,水玉般的眼眸似被微风吹动的春潭,细不可察地动摇了几分后,又迅速覆上一层冬日的薄冰,映照出木堆上的火光。
她自嘲般的冷笑一声,轻轻摇了摇头:“怎么逃?”
“一个忍不了毒,握不稳刀,不堪一击的弱者,怎么可能逃得出去。”
白岭烟握着银刃,在地上划出一圈又一圈的细痕,好似在描摹着层层桎梏住自由的障壁,将她围困其中。
“以前或许不行……”
“但现在便可以。”
秦阅州的声音倏然变得冷冽起来,如一把出了鞘的剑,在半空中擦出一道凌厉的风声。
白岭烟徐徐抬眼朝他看去,秦阅州正神色认真地望着自己,那熊熊之火落在他暗沉的眼中,像有浓稠的欲望在其间灼烧。
此时的秦阅州,竟让她觉得有几分陌生。
“再说吧。”
白岭烟又将头垂落下去,将此话题突兀地画上一个句号。
二人对坐着又沉默了一会儿,许是觉得氛围有些尴尬,白岭烟率先打破了寂静。
“你知道噬心蛊么?”
秦阅州点了点头:“知道。”
白岭烟的心往下沉了一分,片刻后又问道:“那你可知,中蛊之物会如何?”
“迷失心神,惟命是从。”
“……若是你见了凭此蛊毒操控人心的罪魁,又当如何?”
秦阅州一瞬不瞬地望着白岭烟,毫不迟疑道:“此毒险恶,自然应诛之。”
白岭烟深呼吸一口后,沉沉阖上了眼,握着银刃的手也停了动作。
洞外日落西山,薄云慢慢。清冷月色好似一把闪着寒光的利刀,从水帘缝隙间穿过,落进了宽阔的洞穴中,将黑暗刺破。
不知过了多久,白岭烟站起身来,紧了紧裹在身上的布帛。火堆温暖,但血骨下包着的一颗肉心,却寒得骇人。
她快速走过秦阅州的身侧,语声平淡,一如往常:“差不多休息好了,再往里面走走看吧。”
秦阅州紧跟着白岭烟的脚步,二人继续往深处迈步而去。这水帘洞天比他们想得还要大,山洞之中竟还藏着一狭长的过道,里面黝黑无比,伸手不见五指,即使用火把照去,也看不透这过道的尽头究竟通往何处。
白岭烟蹙了蹙眉,而秦阅州走到她身前,接过火把温声道:“我走前面吧。”
石道曲折深幽,二人走了许久又到了一处不大不小的石室。秦阅州用火把照了一圈,正前处是一长方木桌,桌上放着几种蔬果与肉食,其后供奉着两个牌位。石室左右各放了一木制的长棺,上面纤尘不染。而地上放着一精致小巧的石碗,里面还留有未烧净的纸钱。
这石室原来是一间祠堂。
虽然简陋,但处处看得出祭拜之人的用心。
白岭烟凑近看去,左侧牌位上一笔一划工整雕刻着“周云深”三字,右侧排位上雕刻着“李霜月”三字。
想必应是左右两口棺木中人的名字。
白岭烟扫过牌位,往上望去时,竟发现在石壁上,挂着一支断箭。
那箭虽已锈迹斑斑,但那尾端处闪着金光的箭羽,却让白岭烟心中一惊。
金羽之箭,正是出自长陵苏氏。
苏氏向来阔绰华靡,在百家宗门中,像极了一只心高气傲的花孔雀。为显得独一无二,就连制箭时,也要特意把羽尾改造一番。
白岭烟眉头紧锁,为何在此石室之中,会出现一支苏氏的断箭呢?
莫非此石洞之主,与苏家有何关联?
白岭烟一时猜不透,而此处毕竟是他人长眠之地,也不好久留,便先退了出去。
等返回石厅,云隐银月,天色已深。两人累了一天,都早已困倦,便各裹着长布,围着火堆刚一闭眼便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日,白岭烟一觉睡到日出三竿,还没等睡醒,一道浓郁的肉香味便随着微风吹进了梦乡中。
她刚睁开惺忪的睡眼,便看到秦阅州在火堆上烤着一只狐狸,而白得胜雪的狐狸皮被完完整整地扒好放在了一旁。
白岭烟瞅见那狐皮,忽而想到,最初长陵苏氏选择英山游猎,其中一个原因便是英山之上栖息着珍贵而又稀少的白狐,随便一小块皮毛便可卖出高昂的价格,而游猎的至高目标,便是这白狐。
万万没想到,人人趋之若鹜的猎物,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见白岭烟已醒,秦阅州便笑着将那烤得焦黄诱人的狐狸肉递到她的身前。
“主人,尝一尝。”
“你是怎么抓到这狐狸的?”
白岭烟一边吃着狐狸肉,一边问道。
秦阅州摊了摊手,回忆道:“我本想摘些野果来,正好遇见这只狐狸突然蹿出来,一头撞到了树晕了过去。”
白岭烟瞧了他一眼,虽说这故事听上去有些荒唐,但联系上这些天各家宗门为找一个人,把英山弄得乌烟瘴气,鸟兽有些异常的举动,也不是没有可能。
两个人吃饱喝足,简单把这石厅收拾了一下,便顺着来路离开了这水帘洞天。
一路上,白岭烟心中不断猜测着,苏靖知此时到底应在何处?怎会让百家弟子搜山多日,连个人影都找不出来?
虽说谢潮生跑掉了,不过只要等苏靖瑄开了口,那么一切问题便迎刃而解。
而等二人快走到山脚处时,一群身着金边白衣的弟子竟从下方围拢了上来。
他们手持长剑,神色肃穆,威风凛凛,当远远望见白岭烟二人时,又都激动欢呼起来,像是一锅平静的水突然沸腾开来。
为首的一男一女率先走了上来,那男子眉清目秀,目含柔光,像个文弱的书生;而女子一脸正气,不俗不媚,像个执枪的将军。
两人朝着白岭烟他们躬身垂首,抱拳施礼。
“白小姐,宗主恭候多时。”
白岭烟微微抬了抬眉:“你们是?”
女弟子介绍道:“在下是苏氏弟子赵晚晴,而他是同门的方弈柯。”
“那你们宗主何在?”
“白家的小丫头,老夫在这儿。”
一道闷沉的声音自人群后传出,赵晚晴和方弈柯听后赶紧退至两旁。
一个长须白眉,裹着华贵锦袍的长者便从人后缓步走出,他拄着雕龙拐杖,身形臃肿,步履蹒跚,腰间挂着数十块各式金牌玉饰,走起路来那些饰物便晃晃荡荡,敲出一阵清脆之音。
正是长陵苏氏的宗主,苏寒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