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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五章 失踪的旅人与亡者的家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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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中,已是新的一年了。
大陆历1192年1月,几近被冰封的山道中。
“哈秋!哇,好冷啊!”蒙特把围巾、帽子和厚斗篷裹得更紧了些,但还是忍不住哆嗦了起来。他一边深一脚浅一脚的在被雪覆盖的山道上走着,一边一脸郁闷地看着身边衣着单薄到和秋天几乎没什么两样的同伴:“洛斯,你真的不嫌冷吗?”
洛斯没有任何障碍地向前走:“当然,我周围的火元素可不是一般的多。”但这只是隐晦的说法,他真正想表达的意思其实是“你觉得火神兽附体的我会怕冷吗”,因为隐藏的秘密太过重大而没有明确说出来。
“既然火元素那么多就分我一点嘛,我都快冻死了啦!”蒙特使出了他超级无敌的恶心撒娇大法。
原本面对寒风连眉都不皱一下的洛斯明显抖了一下:“就算我想这样做也没用,因为玉的关系,我的火系法术,包括辅助魔法全都对你无效。”
“那我就先把玉还你,你给我加持法术,然后闭嘴不就得了?”
“你给我去死吧。”蒙特的头被狠狠地砸了一下。
周围暂时安静了下来。脚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天空是沉重的灰色,让人一眼看上去就会产生“天要塌下来了”的错觉。偶尔有几片雪花夹杂着冰碴从天空飘下来,顺势飘进人防备薄弱的领口中,冻得人一蹦三尺高。
很难说究竟是在下雪还是没在下雪的天气。
“说起来,”蒙特奈不住寂寞地再度开口,“今年,啊不,去年真是倒霉啊,不但秋之祭没过成,连新年也匆匆忙忙的啊。”
不说话还好,他一开口洛斯额上的青筋“啪”的一声冒了出来:“那么究竟是托‘谁’的福,才让‘我们’必须在这冰天雪地里赶路啊?”加上阴惨惨的表情,威慑力十足。
蒙特意识到大事不妙,赶紧陪出笑脸来:“那……那个,我也在反省啦,是我的错我的错,原谅我吧。而且是我比较冷的对不对?洛斯……你的脸好像鬼哦……”
“哼。”洛斯余怒未消。
不过仔细想来,为什么当时蒙特会那么失控呢?在上一个城镇的时候。明明只是看到被那个领地的贵族所杀的一个手下的尸体而已。这种事也早该习惯了吧?毕竟这里可是凯佩尔曼王国,是最古老而腐朽的贵族王国啊。
跟扔出尸体来的仆人们起了冲突,差点动起手来,要不是自己是使劲制住蒙特,对方又刚好急着去接待军方的人的话,还没这么容易逃离那个城镇呢,说不定还会演变成被通缉这种最坏的情况。
不过事情已经发生了,再怎么想也没什么用,还是快点到达下一个城镇比较好。洛斯抬头看看前面似乎没有尽头的山路,叹了口气,转而想起其他的事情来了。
那个贵族急着要接待的军方人物是那个传说中的少将军。出城的时候隐约有看到那个少将军的侧影,黑色的头发在脑后束成一束,蛮年轻的样子,看上去也就二十多一点吧,虽然听说他已经有二十五六岁了。
之所以说是“传说中的”,是因为这个少将军既有本事又很替百姓着想,还有出色的相貌和坎坷的身世,长久以来一直是全国百姓茶余饭后闲聊的话题人物之一。现用名为“达恩利·艾德加”,众所周知他是军方第一大家族厄洛席德当家的私生子,而且老家主一直想扶植这个私生子来继承家业。“艾德加”为其母姓,据说他的母亲是没落的贵族之后,当年对年轻的厄洛席德家主一见钟情,就这样生下了这不被承认的子嗣。不过现在,离被承认的日子也不远就是了。
有厄洛席德家明着暗着支持加上本身出色的才能,令达恩利在这么年轻的时候就已身负“将军”之名,其魔法、武技及战略构想都相当优秀,是罕见的栋梁之材。
想这些又有什么用呢。洛斯自嘲地笑了笑。反正又不会有机会接触那种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权当是消磨时间的消遣吧。
当两人终于到达下一个城镇时,蒙特几乎已经被冻成了冰棍狗一条了。基于不解冻不能做料理的原则,洛斯只得先拖着这一大坨冰冻狗去旅舍订房间外加取暖再作打算。
房间中附带着壁炉,这是非常难得的。当火苗慢慢旺起来,屋内也暖起来了以后,蒙特终于解冻成功,可以继续进行下一步料理……这当然是开玩笑的。
“啊,我复活了!”蒙特扭动着身子,让各处关节发出“咔啦咔啦”的声音,“我第一次发现火苗是这么美丽而神圣的东西!”不过片刻后他就把神圣的火苗抛在了脑后,拿过袋子里的干粮啃了起来。啃了两口却莫名地觉得全身不对劲,转头才发现洛斯一直在盯着他看。“怎么了?说话。”他有点发毛。
“像野生动物一样……”
“你说什么!”
“我是在想,你一个人当冒险猎人的时候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
“我还在想你自己在森林里游荡时是种什么性格咧。”
“总之,绝对不会和现在一样就对了!”这句话是两人异口同声地说出来的。沉静了两秒钟,他们都忍不住笑了出来。“真是的,总是在奇怪的地方有默契。”洛斯嘀咕了一句。
“我可是堂堂的A级猎人,是非常可靠的强大盟友。”蒙特挺起胸来。
“参照任务完成率及质量来说的确是这样没错……但怎么听起来这么刺耳呢?”洛斯表情怪异,“要说平时,我可是一等一的好公民,绝对人畜无害。”
这回轮到蒙特表情古怪地打寒颤了:“这个我信,见到‘小洛’的时候我就现在这感觉。”
“单一指向型性格突变。”特瑞尔原本蜷在火炉边,现在抬起头来说了一个超长的词,又把头缩回去了。
“特瑞尔,你说出奇怪的词了耶。”洛斯的学究性格发作,“解释一下。”
“也就是说,你们只有在面对一个特定的人物时,才会表现出一种与平日极为不同的性格的这样一种情况。一般来说那个人是对你们而言非常特殊或非常重要的人。”特瑞尔悠悠地解释。
“特殊?重要?”两人再度异口同声,互相凝视了一二三秒之后一起打了个寒颤,“恶,好寒。”
“特瑞尔,你究竟是从哪里看到这些东西的?”洛斯向壁炉的方向挪了挪位置。
“我偶尔也是会去图书馆晃一晃的。”
……这难道是特瑞尔独门绝技之冷笑话吗?两人不禁这样想。
“啊,对了。洛斯,给我说说那个歌舞剧团的事吧。我们一走就是半年,蛮想他们的。”蒙特第一个发言撕开了冷笑话的寒冰领域。
“你说‘迷霞’?说起来的确是,已经半年了啊。那么,你想听哪一方面的事?”
“什么都好啊。像是团的起源之类的,你应该知道些吧。”
“起源嘛,我也只是知道个大概而已。”洛斯回想起进团不久后在篝火夜谈中听到的往事,“‘迷霞’是个有着古老历史的歌舞团,大概从百年前就一直存在着吧。也有其极兴盛的时代,在世道还很太平的时候。这个团有个铁则,就是尽力为平民表演,绝不成为某个贵族的附属物。这个铁则就算是被称为整个团的脊梁也一点不为过。但也因为这样,这个盛极一时的团慢慢地衰落下去了。”
“那衰落以后呢?”蒙特插嘴。
“二十多年前,这个团几乎到了破败的边缘。当时的团长眼见再也撑不下去了,就下令解散歌舞团,让团员各自谋生。没有人反对这种做法,除了当时的台柱舞女玛丽雅。她没有去阻止其他人的离开,而是独自扛起了团长一职,开始经营只剩一个人的团。那段日子真的非常艰苦,我无法想象她一个人究竟是如何挺过来的。”
“现在这些团员是怎么来的?”蒙特继续插嘴。
“都和我一样。”
“咦?”蒙特还没反应过来这所谓的一样究竟是什么一样。
“都是被玛丽雅团长捡回来的,大多数是孤儿,还有些是弃子和濒临死亡的失业者。”
“弃子?被父母抛弃的孩子?”
“是啊。像是阿六,就是家中第六个孩子,父母养不起这么多孩子,连名字也没好好起就扔到荒郊野外去了。”
“那……安娜呢?也是孤儿?”
“不,她是一个妓女的孩子,根本不知道父亲是谁。因为带着她没办法工作,她的母亲就把她卖给了歌舞团。总之,还算是不错的母亲,没有因为女儿长得好看就拉她一起‘工作’,在歌舞团里也没人歧视她,都很宠她的。”
“呜……”蒙特有些垂头丧气。
“怎么了?难道是美好的幻想破灭了吗?”洛斯若无其事地勾起嘴角。
“不,只是在想……原来世界上还有这么多我根本不了解的事,明明这么接近却一无所知。”蒙特更加垂头丧气的嘟囔。
“我还以为这六年来你已经见过够多这种事了呢,毕竟是这里嘛,从骨子里开始腐朽的贵族制国家,平民不太被当人看的。”
“是看过一些,但无论看多少都不习惯啊。赫里斯帝国虽然没这么严重,但也有大片大片的惨剧,弱小的人被轻易淘汰,抹杀。典型的军国主义。”
“算起来的话,也只剩奥布莱恩的治世还可以看了。不过它比其他两国来得弱呢,又是开国王在治世,就不知道以后会变成怎样了。”
“洛斯……”蒙特露出了难得的严肃表情,抿了抿嘴唇,“你想不想改变呢?这种弱肉强食的,不公平的世界?世界或许很难,但至少这片大陆……”他没有继续说下去,沉默了片刻,叹气,“对不起,我又说奇怪的话了。”
“改变吗……也许这真的是值得奋斗的人生目标呢。”洛斯也难得的没有挖苦对方。
“咦?我还以为你一定会说‘你以为你算老几’之类的话咧。”蒙特自己反而吃了一惊。
“我怎么会那么说?我可是很善良的。”
蒙特一脸“你骗鬼啊”的表情:“算了算了,早点睡吧,明天还要去找新任务呢。呜……好冷。”
第二天早晨,为了把蒙特从温暖的被窝中拖出来费了很大的功夫,那大家伙居然像个孩子一样缩在被子里不肯出来,最后让特瑞尔进去对着他的耳朵狠狠咬了一口才结束了漫长的拉锯战。
“你……你们也太狠了啦……”蒙特捂着受伤的耳朵哼哼唧唧地走在去冒险公会的路上。洛斯采取了完全无视的应对措施。
冒险公会中如往常一样整齐而有序。委托板上密密麻麻地贴着各种各样的委托,数十名冒险猎人在大厅中做着各自的事。
但前台那里出现了些许不和谐的骚动。
“请……请问,我的那个委托还没有……”一个瘦得过分的女性在前台那里怯怯地询问。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前台的服务人员显得非常不耐烦,一点也没有了往常优良的服务态度,“你的委托金实在是太少了,没有人会接手这样的委托的。”
“可是……”女性咬了咬下唇,“那……那么,我再加一些钱……”
“无论如何你也只能付出铜的程度吧?你的那份委托,不到金是不可能有人愿意接的。我们也不指望你的中介费了,你还是拿了委托书回家去吧。”
瘦弱的女人眼中充满了泪水,她拿回已经相当陈旧的委托书,一步一摇地走了出去。
蒙特目送她走出大厅,然后凑到前台去问:“刚才那是怎么回事?”一边把自己的身份晶片递了过去。
“这个……啊,原来是A级的先生,失礼了。”服务人员立刻换上了营业笑容,“刚刚的女性是我们这里的委托人,因为给出的委托金过少的缘故长期没有人接受她的委托。”
“那她委托的是什么事呢?”
“难道您想……”
“不,我没有接手那个委托的意思,只是有些好奇而已。”蒙特装得漫不经心。
“是这样啊。”服务人员松了口气。他刚刚才让那个人取消了委托,如果马上有人想接的话就是他个人的过失了,“那个人的丈夫许多年前去找出路去了,在去年写了一封信说马上要回家却一直未归,她委托别人去帮她找到失踪的丈夫。”
“明白了,谢谢你哦。”蒙特留下这句话和洛斯一起走出了公会。
“啊,真没想到你居然会想去帮那个委托人。”蒙特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刚才就是洛斯把他推出去问情况的。“总觉得你是那种没有报酬就坚决不动弹的冷血人物呢。”
然后就见特瑞尔在洛斯的指挥下向蒙特另一只耳朵咬了下去。
“好了,那么该怎么去做这份委托呢?”在其惨叫声吓跑了一群路人后,蒙特擦干眼泪开始试图补救,“你是想无偿帮她的对吧?那我们就必须在暗中行动了。首先必须收集信息。”
特瑞尔看出了洛斯的疑惑,替他问:“蒙特,你不反对么?这种无偿行为。”
“什么话啊,我也是好人来的。本来还怕洛斯不肯帮忙呢。”蒙特此时的笑脸看起来居然有了几分豪气,“如果我做些什么能够帮到她的话,我绝不会吝啬的。”
“可是你就算帮得了一个人,救得了一个人,也救不了天下人。”历尽沧桑的特瑞尔一语点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如果因为救不了所有人就对每个人都见死不救,这才是真正的懦夫。连救一个人的觉悟与行动都没有,怎么去救天下人?”没有丝毫动摇的话语透着坚定。
“……我想应该是我自己出了什么问题,但在刚才那一刻,我真的觉得你具有领导人的魅力。”特瑞尔感叹道。
“嘿嘿,是吗是吗?”马上就恢复成平时傻乎乎的表情了。
接下来的半天时间,蒙特充分发挥了其A级冒险猎人应有的寻人本领,顺利地找到了那名女子的住处。在城镇的最外围,用木板搭成的一片房屋中的一个。贫苦的人们都居住在这里,日复一日辛勤的劳作着。在这里丝毫不见城镇中心繁华的景象。
“看到了没?那里就是她住的地方。”蒙特指着稍远的一个木板房对洛斯说,“家里还有个八岁大的孩子,生活挺不容易的。啊,正好,那孩子出来了。”
破旧的木板房中走出一个与他母亲一样瘦弱的男孩,吃力地抱着与其身高极不相称的又大又沉的洗衣盆,里面堆满了破旧的换洗衣物。洛斯一直看着那个孩子,看不出有什么表情的变化,但一直一直注视着,目不转睛,直到孩子消失在另一片板房后面。
“那个女人的身体很差,好像是在丈夫走的那年冬天染上风寒又没有医治一直拖着的结果。她做不太动工作以后那个孩子就主动承担了所有的家务,还在外面拼命找可以赚钱的活干。周围人想帮他们,但他们母子两个说什么都不接受,说是要一直这样靠自己努力撑下去,等那男人带着钱回来。”蒙特继续汇报着他了解到的情况。他看出了洛斯的失常,但他还是什么都没去问。直觉告诉他,别问,这不是应该去问的事,也不会问出什么结果。“需要我们去调查的部分要开始了!当年那个男人去的地方是这个镇东面的大城市阿普亚德,顺着这条线索找应该能找到些什么才是。走吧!”
男人名叫雷纳,在贫民窟出生,在贫民窟长大。一生既艰苦又平淡,做得最大的一件事大概就是离开从小长大的城市出去赚钱了吧。在阿普亚德城中他替别人扛货物,打杂,作各种各样的工作,最后留在一个旅舍当小工,做了三年左右。稳定下来的时候同时做着两三个工作,严重透支着本来就不多的体力。
洛斯与蒙特两人一路靠收集到的信息找到了这家旅舍。通过交谈能够很清晰地感觉出这旅舍的老板是个好人,即厚道又宽容,从来没有拖欠过一分工钱,从没有亏待过店中员工分毫。他说雷纳是在一年前攒够了钱,决定辞去旅舍的工作回到家乡的。那之后不久他就写了封信,把信寄出的第二天他就动身离开了这里,还是几个关系比较好的员工一起送出城去的,并没有再回来过。
“怎么办……到这里为止,所有的线索都断掉了,这还怎么继续察下去啊……”蒙特在雷纳最后停留过的城门外转啊转啊转,抬脚踢飞一颗石子,惊跑了旁边草丛中的一只兔子。
“蒙特,你是真的想帮他们吗?”很久没开过口的洛斯出了声。
“废话,我要不想帮他们干嘛这么费劲地跑来跑去啊,又没有委托金可以拿。”蒙特皱了皱鼻子。
“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这样想?”
“这个话说得未免太死了吧?我虽然不敢那样说,但只要是我能做的事,目前还是想不遗余力地去帮他们的。”
洛斯沉默了一小会儿。“……分析过他们的性格后,这其中可能发生的事也不是不能判断的。你也隐隐明白了一些吧。”
蒙特抿紧了嘴不出声。
“那我们所能做的就只有仔细把他可能经过的地方全部搜索一遍,直到把他找到为止。走吧,从这条主干道开始。”
***
寒冷的天气,厚重的白色铺了一地,大片大片的雪从灰色的天际无声地落下来。连小小的村落都沉默得像已被冰封了一般。
“妈妈!妈妈!振作一点!没事的,喝了这药就没事了!”惊惶的声音被剧烈而声嘶力竭的咳嗽声盖了过去。
几乎带血的咳声过了很久才缓了下来,躺在床上的瘦弱女人用力呼吸了几次,才勉强能开口说些话:“对不起……我这么没用,让你也跟着受苦了。”
“没有的事!一点也不累,完全不会辛苦的!妈妈,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就能拿钱回来了。我会带着桂花糕回来,你最喜欢吃的那一家。”强撑着笑脸。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小洛。”女人喃喃地道歉,眼泪顺着眼角流到了破旧的枕头上,“如果你父亲还在,也不用让你这样……”
“别哭,妈妈,我什么都会做。洗衣服,做饭,打工,我都会好好去做的。所以,别哭了。”
睁开眼的时候,洛斯才意识到自己做了梦。居然会在守夜的时候睡着,要是被蒙特知道了还不知会被说些什么呢。他自嘲的这样想着,掸了掸落在身上的小雪粒。已经是十多年前的回忆了,本以为早就已经遗忘了呢。现在又做起了那时的梦,究竟是因为这在不经意间下起的雪呢,还是因为那对母子的生活呢?抱着大木盆蹒跚而行的男孩子,与当年的自己何其相似。
“洛斯,怎么了?”藏在他围巾中的特瑞尔抬起了头,“你睡得很不安的样子。”
洛斯轻轻甩了甩头:“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不过特瑞尔,你既然发现我睡着了就该把我叫醒,我可是在守夜啊。”
“有什么关系,反正我醒着。”特瑞尔顺势跳到了他的头上,“你们白天搜索的那么辛苦,晚上就该好好休息一下。我白天经常睡觉,晚上我来守就好。”
洛斯叹了口气:“蒙特八成说过你像我妈。”
“有这么明显吗?”
“有。我们又不是孩子,自己闯荡这么多年,这点辛苦又算得了什么呢。”
“少辛苦点没什么不好的。”特瑞尔的口气带着相当的宠溺,“再去睡一会吧,已经搜索三天了,这一两天里就会出现结论了吧。”
“结论只会有一个,我们只能把事实拉上水面,其他的事什么都无法做到。”洛斯淡淡地说,“理应由我守夜,你休息吧。”
这次特瑞尔没能说出反对的话来。
结论正如他们所料的那样,在那一天下午出现了。在一棵树下的雪堆中,他们一直在寻找的人静静地倚在那里。尸体保持着死时平静的姿态凝固在树的根部,已变得如冰般坚硬。两人默默地看着这被印证的结论,良久不语。
“虽然早就猜到会是这样,但实际看到还是……”蒙特叹气,“就算他被贵族捉去也有些可以救出来的方法,还有生的希望。可是这个样子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雷纳是去年死的,还没有完全腐烂冬天就到来了,所以还能辨清面目。
“病死的。”懂一些药理的洛斯检查后简洁地说,“虽然不太好判断,但大概是积劳致疾的吧。在旅舍工作时也在外面兼着好几种其他的工作。”
“那我们该怎么办?就这样把尸体送回去吗?”蒙特的目光游移不定。
“他手里好像还握着什么东西,等看看再说吧。因为不是猝死,会有什么遗留下来也说不定。”洛斯说着,试图掰开尸体紧握着的右手。但手指在整个冬天的寒风中早已冻到了一起,无论如何都打不开。
“没办法,只能这么办了。”洛斯迅速从袖口中取出了专门绘制魔法阵的细笔,在那只手上几笔画出了复杂的阵法,“有加热与保温的效果,再等几分钟就可以动了。”
雷纳的手中是一张便条,看上去似乎是临死前写下的信息。洛斯打开便条看了一遍,抿紧了嘴递给了蒙特。
纸皱得很厉害,字迹也有些模糊,但还没有到无法辨认的程度。
『虽然很不甘心,但恐怕我是撑不了多久了。唯一挂心的就是在家等着的妻儿,也不知他们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吃苦,有没有受冻。
我这几年一直在努力赚钱,至今共攒了两枚金币,五枚银币,十三枚铜币,都藏在我衣服的夹层中。我希望看到这张纸的人能帮我一个忙,把这些钱和与钱在一起的信带给我在XXX镇的妻子XXX。此外,请不要将我已死的消息告诉他们。谢谢。
愿实现我愿望的好心人一生平安顺利。
雷纳』
“两枚金币……”蒙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平民累到死也只能得到这些吗……”
“无论如何,我们现在还无力改变这现状。”洛斯取出钱和那封信,“把他安葬后就出发吧,委托还剩最后一部分。”
***
在寒风凛凛的夜晚,突然传来了敲门的声音。女人把破旧的围巾裹得更严实一些,放弃了让只剩下火星与残渣的炉子再燃起来的努力。
“来了,是谁啊?”她站了起来,走向门口。
没有回音。
她不禁有些害怕。这个家中没有男人,只有还在病中的她和尚年幼的儿子在。但她还是决定冒险把门打开,因为她一直在等的那个人,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回来。
寒风吹进了屋子,夹杂着雪花。屋外是干净的夜晚,一片寂静,门口什么人都没有。但却有一个被郑重包好的包裹躺在了门外。
“这是……”女人疑惑着。信中的某个角落发出了狂喜的尖叫,但理性并没有敢让那份喜悦持续下去。不能有过大的期待。期待越大,失望后的痛苦就越大。她小心翼翼地把包裹拿进屋里。
刚刚打开包,她就倒吸了一口凉气。“天啊。”
整整十枚金币摆在包中,闪着光芒。足够一个普通家庭十年开销的巨大金额让女人六神无主。随后,她看到了包中放着的信。
『亲爱的』只看了第一句,她的眼泪就流了下来。
『很抱歉没能按时回家,让你们担心了。我在外面用打工的钱做了点生意,情况还算不错吧。但也因为这变得忙起来了,又可能很长一段时间回不了家,请原谅我。
钱省着点用应该能撑比较久吧,你们母子两个千万别冻着饿着,要小心注意身体,即使我不在也要幸福地生活……』
女人摇醒了睡下不久的儿子:“快看,快看!你父亲的信,他写信回来了!”
***
“洛斯,你怎么一直不说话?”蒙特快走了几步,追上走在前面的洛斯。他们正在向下一个城镇赶去。
“那个女人,大概早就知道丈夫已经死了吧。”
“不会吧?刚刚明明是那么高兴的样子。”
“人啊,有时必须连自己都欺骗才活得下去哦。”洛斯露出了难以揣摩其意义的笑容。
“……无论欺骗不欺骗都好啊,只要能好好的活下去就好了。”
“究竟会怎样谁知道呢。说不定有一天他们会被强迫面对这个事实而崩溃,也说不定会因那些钱被人盯上,杀人劫财,又或者被卷入与这件事完全无关的其他事中死于非命呢。”
“……所以,我才想要改变这个世界。”
“如果你要行动的话,我会帮你。”
“真的吗?”
“当然是骗人的。”
“哇,你太……哈秋,好冷。我说,我们为什么又要深更半夜地冒着雪赶路啊!”
哀号声就这样消散在空无一人的山道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