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翎玉》寂寞风

45、第三十六章 守护之物与守护之物

　　一说开战，双方立刻就进入了战斗状态。按照达恩利提供的情报看来，现在王城结界应该是开启状态才对。但看向高大洁白的城墙周围，并不能看出有什么异样。

　　不过无论如何，哪怕只是为了了解那结界的详细情况，也要先轰一轮再说。蒙特向洛斯打了个手势，洛斯随即向天打出一个信号来。

　　“魔炮队！上前！填充魔力！准备——一轮齐射！”

　　一整排魔晶炮一齐发出轰鸣，各色的光芒从炮□□出，奔向对面那看似毫无防备的城墙。

　　然而攻击只到达了距城墙还有五米的地方。虚空中突然浮现出了一层扭曲视线的透明罩子，在受到攻击的时候亮了起来，光华流转，而后，声势浩大的炮击就这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洛斯的脸色有些难看，他又打了个信号让炮队退下去。“何止是完全防御，那结界根本就是在吸收魔法。刚才那一轮炮击的能量完全被储存了起来用于维持结界了，再轰下去吃亏的只会是我们这边。”

　　蒙特点点头，做出了第二个手势。

　　“投石车！上前！装石！准备——放！”

　　脸盆大的石块被抛上了天，呼啸着向城墙砸去。但这次也无功而返，石块砸在结界上，那光罩凹陷下去一块卸光了力道，又猛地将石块反弹起来，落在旁边空旷的土地上。

　　凯配尔曼的士兵全都高声欢呼，士气大涨。趁着这股劲，亚雷斯抬起手来，发出了第一个命令，与刚才的敌军一模一样。“魔炮队！上前！”

　　蒙特看到从城头探出来的炮口就暗叫不好。本以为那防御结界会同时封住双方的炮击，但看这阵势恐怕是单向防御。即是说，外界的攻击一概无效，但内侧却能照常开火。

　　他迅速扯着缰绳调转马头：“后退！退出射程范围！”

　　但他的部队大多数都是步兵，又带着不少重型攻城器械，一时半会儿根本撤退不及。洛斯估算了一下形势，也抬起手来：“魔炮队再次准备！”

　　“填充魔力！准备——一轮齐射！”

　　“开火！”

　　双方同时开炮。几十条各色光带在城前的空地上方炸裂，引起了大规模的爆炸。大量烟尘扬起挡住了双方的视线，亚雷斯害怕对方玩什么花样下令停止攻击，而蒙特就趁着这段时间指挥着部队撤出了魔晶炮的射程范围。

　　“各部队损失如何？”蒙特询问。

　　“一线投石车全毁，魔晶炮被炸掉三台，第二步兵团中了两发魔弹损失了十分之一的士兵，其余部队损伤轻微。”

　　这个时候洛斯才带着炮队退了回来，对方也没有继续追击。

　　“抱歉洛斯，这次是我的失误。要不是你及时回击损失恐怕还会更大。”蒙特呼出一口气，“情况对我们很不利，必须从长计议才行。”

　　“我们们对的是一种几乎完全未知的古文明产物，有失误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你也不必太过在意。”洛斯凝视着远处的结界。现在它毫无动静，又仿佛不存在一样变成了彻底透明的光罩。“现在已经证明了魔法和石块都无效，但看到石头被弹出来的方式，我有了一个想法。”

　　“什么想法？”

　　“那结界是靠着一种韧劲将石头弹开的，但小而尖的东西，说不定就能穿过它到达内部。”洛斯思索着，“比如箭。当然这也只是推测而已，只是我认为有尝试的价值。”

　　蒙特点点头：“那就试试，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你留在这里安抚军心吧，刚开战就吃了这么一下子，正是需要主帅的时候。我去找杰鲁做几个实验。另外，咱们的投石车还剩几台？”

　　“刚才拉到一线的已经都毁了，那种大东西没可能及时拖回来的。现在只剩下后备用的五台。”

　　“还剩五台……吗。”洛斯若有所思，“如果实验成功的话，说不定还有办法。”

　　***

　　亚雷斯呼出一口气。看样子这一次算是成功击退敌军了。虽然对方的损失比预想中小，不过也算是完满地达成了自己的目的。

　　能守住。他看向下面焦黑一片的战场，那里还残留着不少魔晶炮和投石车的残骸。这一次毁掉了他们相当数量的攻城器械，而且彻底的提高了己方的士气。能守住。在结界的魔力最终耗尽之前。

　　“就算守住也没有什么意义”，那个奥尔德里奇这样说。的确是这样，他说的都是事实，自己也非常清楚这一点。但即使没有意义，却还是有这么多人跟随了自己，选择了战斗。

　　——这是最后的战场了。不想留下任何遗憾，身为克维希那家的人，轰轰烈烈地战至最后一刻才是此身所愿。如同父亲那样——

　　“魔炮队原地待命，随时做好再度发射的准备。步兵退到后面，轮班休整。哨兵，提高警惕，有任何情况马上向我汇报。”

　　“是！”

　　***

　　天明之后没有多久，就听到了声势浩大的喧闹声。从南边的城门处开始，一直蔓延到整个城中。战争，终于开始了吗。

　　拉特悄无声息地站起身来，向达恩利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然后一窜爬到了旁边的树上，探出头去看了下外面的情形。片刻后他俯下身来，打了个“准备”的手势。

　　很快就听到几个骑兵跑过来大声喊着命令，外面巡逻的小队这个时候全都集中到了其中一个街口上。就趁着这点时间，两人一闪而过，翻墙进了内王城的庭院中。

　　现在是冬季，王家的庭院虽然不至于光秃秃的，却也着实没有多少能够藏身的绿意。一开始趁着战争开始士兵调度的混乱前行了不少，但那骚乱持续了没有多久就平息了下来。虽然后来又两度听到了战场那边传来的巨大声响，但这里的守卫很快就各归其位，没再出现什么破绽。

　　守卫的人数老实说并不算多。毕竟战前就逃了不少人，也没有见到平时会驻扎在这里的近卫兵精英的身影，刚才有被调走了一些人。但只要各处通道口处留下一两个人把守，想要移动就很难。

　　可藏身的地方离有守卫的通道都相隔甚远，现在天色已明，若要通过那里而不被发现几乎是不可能的。在这种距离要不动声色的把守卫杀死虽然不是没有办法，但却没有合适的隐藏尸体的地方，若这么做了，不等到达目的地必然会巡逻士兵发现有人入侵，然后沿途追来。

　　拉特沉默着，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达恩利知道是自己拖了后腿。若拉特一个人的话，完全可以从屋顶上迂回前进避开守卫的视线，但没受过训练的自己就算身手再好也不能做到在砖瓦上前行而不发出任何声响。但这种事情即使懊恼也无计可施。

　　就在这个时候，又出现了一阵骚乱。两人屏息不动，很快就看见守卫们收到了新的命令，离开了岗位。虽不知因为何事，却也不能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两人继续向王的寝宫方向潜行。途中远远的看到了两队人马，各保护着一两位王族成员向大殿方向走去。

　　看上去像是王下令召集了所有王室成员。无论如何，这都帮了他们大忙。

　　再一次被迫停下来的时候，两人已经离王的寝宫不远了。但这前面是守卫最多的地方，虽还没到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地步，却也在所有可能被入侵的地方都安置了人手，还有两队人在一刻不停的来回巡逻。这一次，恐怕不会有上次那种好运来帮他们突破这层屏障了。

　　***

　　“报告！敌军有所行动！有弓箭手开始狙杀我方魔法师！”

　　亚雷斯马上走上城墙：“让炮队准备还击。对方有多少人？”

　　“只、只有一人，而且远在炮击射程之外！”

　　他皱了皱眉头，亲自去最前面看看情况。刚走到城墙外沿，正赶上一支利箭破空而至，几乎毫无阻碍地穿过了最大的防御王牌守护结界，正中旁边一个躲在炮后的法师的肩膀，那人惨叫一声向后倒去。

　　虽然这不是致命伤，但也不是马上就能治好的伤口，伤口的疼痛会让这个法师没办法继续操作需要高度集中精力的魔晶炮，在战术意义上，这就与战死没有什么区别了。比起这个，连藏身在炮后的人都能射中的这份瞄准力更让亚雷斯在意。

　　他眯起眼睛极目远眺，终于在遥远的一个空旷处看见了两个黑点般的人影。其中一个拉弓射箭，呼啸一声，身边又传来了一声惨叫。

　　这一次，他看得清清楚楚。

　　虽然这一次不是魔法箭，远不如记忆中那般凌厉骇人，但依旧拥有震慑全场的魄力。如此神射，不可能出自第二个人之手。“柯尔特……平野战。”他从牙缝中挤出了这几个字。在那场战役中，自己指挥撤军的时候曾被这箭狙击过，在千钧一发之际滚下马来才没有成为箭下的亡魂。但是父亲当时就没能躲开。后来听副官说起当时的情形，父亲也是死在这同一个人手下的。

　　“魔炮队，解除待机命令，全体隐蔽！”他下了命令，让为数不多的法师都离开魔炮，躲在城垛下面。

　　现在亚雷斯比自己想象得要更加冷静。远处的那个不但看不清面目，连身形都无从猜测的神射手就是杀死父亲的人，但他却无法产生任何类似憎恨的心情。因为战争，本就是这么回事。不是杀人，就是被杀。

　　刚才那个命令让城头上的人一下子减少了不少，于是下一箭直直地向着原地站着没动的亚雷斯射了过来。他头一偏，那箭擦着脸颊掠了过去，却刚好射中了紧跟在他身后的传令兵。这一箭正中咽喉，那人一声都没来得及发出就倒地而亡。

　　可笑，对方明明只有一个人，却能让守在这里的数万人束手无策。那人站的地方在炮击范围之外，更是远远地超出了普通弓箭的射程，站在这城头上没有任何攻击他的手段。

　　理论上一个敌人并不能真的造成多大的损伤，但那技术实在是太过骇人，法师躲起来的这片刻间，就轮到哨兵遭殃了。别说是站着查探敌情，哪怕只是从城垛上稍微探一下头就立马会被一箭穿脑，守军人心惶惶，就算违抗军令也不愿继续瞭望了。

　　亚雷斯长叹一声。罢了。他再次传令，除了每隔一段时间派一两个人探头看一眼敌军有没有再度攻到城下外，其余人都多藏起来吧。这守城战很可能会旷日持久，不能让军队现在就崩溃掉。

　　***

　　杰鲁又凝视了远处的城墙一会儿，然后放下手中的弓箭。“他们都隐蔽起来了，瞭望兵也是。”

　　站在旁边的洛斯笑了起来：“很好。箭的确能够顺利射入结界吧？”

　　杰鲁点点头：“但速度会有所降低，对一般弓箭手来说，有效射程会变得很短。”

　　“那也足够了，只要确定能够贯穿就好。接下来还要你辛苦一下在这里守着，别让他们有时间察觉我们这边的动静。时间嘛……大概两三个小时，可以吗。”

　　杰鲁一言不发的表示同意。

　　“那就麻烦你了，杰鲁阁下。若没有你，这个计划绝对无法实行。”说着，洛斯拿起了自己的传令红晶，“法师队，按原定计划开始准备，动作要快，两个小时内准备完毕，至少十个。”

　　待他回到本队的时候，日已过午。

　　“情况怎么样？”他问蒙特。

　　“还算行吧。毕竟这一路上都是在打胜仗，大家还不至于为这一下子气馁。你那边呢？实验的结果怎么样？”

　　“和想象中一样，下一步的计划我正在让法师队伍准备。你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好啊。我也挺好奇你会想出什么刁钻的鬼点子的。”蒙特咧嘴笑了笑。

　　“你这话，还真不像个主帅该说的。”洛斯叹了口气，露出了表情复杂的苦笑。

　　法师队伍如预想的一样正在忙碌着。只见一个人架设起一个结界，另一个人在结界的顶端敲出一个小缺口，向里面灌注大量的火油，第一个人再把缺口填补好。然后这个灌满火油的球体就被运到旁边，由其他人在表面糊上土褐色的纸。

　　“这……他们这是干什么呢？”蒙特有些看呆了。他也算是见多识广的人了，但从来没见过这么玩的。

　　“能够抵抗物理攻击的结界都是能够承载实物的，这个你也是知道的吧。只要架起反向结界，就可以做到像这样装着东西四处移动。”洛斯解释道。

　　“虽然理论上是知道的……但你的脑子还真和别人长的不一样。”

　　“哎呀多谢夸奖。外面这层纸是作掩护用的，这个样子从远处看起来与普通的岩石没有什么两样。到时候就把这些东西放在投石机上丢过去。”

　　蒙特想了一会儿，明白了这究竟是怎样一个计划，瘪了瘪嘴：“还挺歹毒的，怎么看都是你存心报复，非要让他们被自己的王牌给逼死吧。”

　　洛斯笑了：“我可不是吃过亏就算了的人。”

　　“但最后一步还有点麻烦吧？你确定了非法术的火能够通过那结界了吗？”

　　“还没有。如果做实验的话会被对方察觉我们的意图的。这个计划也算是双刃剑，一旦被发现就会是我们这边死伤惨重了，所以掩护工作才是最重要的。不过就算通不过我也还有对策，我给了杰鲁几支用打火石做成的箭头。”

　　“敢情你早就把什么都计划好了啊？”

　　洛斯摇摇头：“也不算是。看了达恩利的报告后我就开始想该怎么办，那个时候因为很多情况都没确定，脑子里也只有模糊的想法，方案也想了好几种。我只是在战前尽可能的把可能用到的道具都准备好而已，什么能用上什么用不上，那时还不清楚。”

　　蒙特耸了耸肩：“这些奇策巧谋我还真是比不过你，真不知为什么成为主帅的会是我。”

　　“军师是成不了主帅的。要我说的话，我也只能是个军师，而你才是当将帅的料子。要是由我来领队，士兵很快就会被吓跑的。”洛斯没在这个话题上多做停留，“从开战到现在也有不少时间了，不知道达恩利那边怎么样了。如果能一切顺利的话，这边也能快点结束战争。”

　　“嗯，是啊。”蒙特也只好模糊的回应。

　　***

　　达恩利和杰鲁还藏身在离王寝宫不远的暗处。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这巴掌大的地方却完全找不出破绽来。眼看再拖下去也不会有什么转机，拉特作出了决定。他无声地表示，由自己出面引开大部分守卫，让达恩利硬闯进去。

　　达恩利想了想，点头同意。虽然是非常冒险的方法，但是到如今也没什么选择的余地了。以他们两个的身手，无论被多少人困住，要脱身还是不太难的。只要在被困住之前解除掉结界就算成功。

　　拉特也不再迟疑，灵巧的顺着外墙爬上屋顶，如游蛇一般转瞬间到达了寝宫屋顶的最高处。达恩利不禁再次暗叹，如果不是自己跟着，他根本不用费这么多工夫，早就能到目的地了。

　　拉特看离刚才的藏身处已经够远了，就故意弄出了声响，马上就把守卫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什么人！”“有人入侵！”“站住！”

　　引起一阵骚乱。

　　“人向东跑了！”“快追！”

　　等杂乱声稍远后，达恩利向外窥视了一下，不由叹息。追出去的只有两队巡逻兵，站岗的士兵一个都没动。这样子他就必须先肚子打败这几十个人才能继续突入，这期间万一其他士兵听到动静折返回来，也就前功尽弃了。不愧是亚雷斯布的局。

　　他握紧的长枪，屏住一口气打算冲出去的时候，却又听到了一阵响动。原来是寝宫的门被打开了。

　　“为什么如此吵闹？发生什么事了？”就看到王在贴身护卫的保护下走出了寝宫。

　　“回禀陛下，刚刚发现有贼人潜入，正在追捕。”

　　“能一路来到这里？那岂不是厉害得很？朕要去正殿，你们都一起来，有事还能保护朕。”

　　“可是克维希那将军的命令……”

　　“这个国家的王是朕！朕的命令难道还比不过一个将军的？你们没听见吗？都过来！”

　　“遵命……”

　　一行浩浩荡荡的离开。不知是不是错觉，达恩利觉得在临走前，王似乎向这边看了一眼。

　　他也没有想太多，一等声音远去就从隐蔽处冲了出来。这一路如得天助，他知道这种机会不会再出现第二次了。隐秘的入口处还有五个人把守，但那根本形不成什么障碍，他们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就被扫平，达恩利毫不停歇地打开了入口，向下跑去。

　　***

　　亚雷斯接到敌军又有动静的消息是在三个小时后。他想了一会儿，决定先观察一下再做决定。

　　“炮队弓箭队准备，步兵举大盾，进行掩护。”

　　以最严密的队形举着成片的大盾掩护魔法师和弓箭手，总算是没再有人被狙杀。亚雷斯没有躲在盾墙后，他就这样站在墙头，看着从远处慢慢靠近的敌军。

　　单用眼睛看的话，并不觉得这次的进军与上次有什么不同。若说改变，也就只有兵种的布置了。魔炮队被安置在了最前排，应该是为了抵御随时都可能会有的炮击吧。然后是步兵团，他们带着大量的攻城器械，云梯，攻城锤，投石车，一应俱全。弓箭手队也混在在其中，数量也不在少数。

　　看这阵势，似乎是打算拿人海战术进行强攻了。但亚雷斯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在这个时间点攻城绝不是什么好的选择，而且，安排那神射手的动机也让人觉得相当的可疑。只是现在还想不到对方可能会玩出什么花样来。

　　他举起右手：“炮兵准备！瞄准敌军本阵！开火！”

　　但这一次对方早有准备，在行军的过程中也将现有的炮对准这边的每一个炮台。这边一下令开火，那边就跟着下令回击，双方的炮击又在空中相遇，爆炸了开来。虽然还是造成了对方的损失，但是并不严重。他们没有停下来，继续向这边前进。

　　“弓箭手、准备！瞄准敌军本阵！放！”

　　即使这样也没有停下对方的脚步。他们迅速举起盾牌进行防御，待箭雨一停再度开始前进，最终来到离城不远的地方，整好了队列。

　　从刚才开始亚雷斯就觉得似乎看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但又说不出究竟是哪里。他有些焦虑地咬住了下唇。看向城下，阵前有一个人。整齐的军装，浅色的长发，侧骑着一头巨大的青色异兽。他面向着这边，抬起头，好像是在笑。

　　洛伦斯威尔。亚雷斯知道这个人。使用奇异的能力，仅凭一人之力就几乎全灭了达恩利带领的三千部队的怪物。看到他站了出来，全身的神经都不由自主地绷紧了，不知对方下一步究竟会做出些什么来。

　　但是若在此时示弱的话，积攒至今的士气恐怕会全部崩散。亚雷斯深吸一口气，大声说：“败军之将们，早上的苦头还没吃够吗？竟还有胆子前来送死！我军乃受天佑，你们的攻击动不了我们分毫！”

　　“这还真是睁着眼说瞎话，我倒要问问你冷箭的滋味怎么样啊？”洛斯淡然的回应，同时一抬手，“弓箭手准备！放箭！”

　　“举盾防御！”

　　当视线被举起的盾牌挡住的瞬间，亚雷斯终于想起了刚才目光扫过时发现的古怪之处：在己方放箭的时候，敌军投石机旁边的士兵无一例外地举起了盾牌，保护了车旁的石块！问题出在投石车上！

　　“炮队射击！瞄准投石车！”

　　但已经晚了，投石机在箭雨的掩护下已把那石块一样的东西抛上了天。它们毫无悬念地落在了结界之上，但竟然像纸一样被扯出了狭长的裂口，里面大量的液体从裂口中喷出，穿越了结界浇了下来。

　　糟了！是火油！这个念头才刚出现在亚雷斯的脑袋里，他就看立于阵侧的那个神射手，手中燃烧着的箭已经离弦。

　　***

　　一路向下疾奔。打开三个石门也并没有花去达恩利多少时间，他很快来到了被废弃的地下都市中。他并没有去看四周光怪陆离的景象，径直从那些风格奇异的建筑残骸中间穿过。

　　凭借着当年的记忆，他找到了控制结界的石台的所在处。和预料中一样有人把守，但只有一个人，看样子是一个军人和两个研究班的人。

　　他握紧武器。突破这种数量的守卫不需要浪费多少时间，而战争，早一分钟结束都是好的。他没有降低速度，直接冲了过去长枪一挥，却不曾想那仅有的一名军人在千钧一发之际拔出了腰间的军刀，堪堪挡住了他的攻击。

　　身手还不错嘛。达恩利也不说话，回手又是一枪，那人虽再次挡住了，却也站立不稳，后退了好几步才停了下来。

　　“……艾德加将军阁下？”

　　达恩利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一切觉悟，但真在这里被叫出了名字，心还是动摇了。他仔细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军人，发现自己对他还有点印象。“你是……当时在克维希那老元帅手下的……”

　　“下官名为修利斯，现在跟随亚雷斯·克维希那阁下。艾德加将军，真没有想到会在这个地方见到您。”他抿紧了嘴唇，保持着警戒。

　　“我早就已经不是什么将军了。看样子你也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我是为什么而来的。”达恩利也冷静地看着他。

　　“下官实在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您会投靠敌方。在我们平民军官眼中，您一直是最为耀眼的存在，也是我们的希望所在。为什么这样的您会……”

　　“因为我有我想要守护的东西。所以在这个国家没留给我一条活路的时候，我没有选择为了国家而死。呵……我这是想做什么呢，这些话，跟你说也没有用吧。”达恩利苦笑了一下。

　　“为了那样东西，您选择了背叛亚雷斯大人吗？”修利斯瞪视着他。

　　“……是啊，就是这么回事吧。”达恩利深吸一口气，“不好意思，这个地方，我要定了。”长枪再动，疾如闪电，这一次，修利斯没能挡住。

　　打晕这个忠心耿耿的军官，又顺手解决了从刚才开始就吓得缩在一旁的那两个研究班的，达恩利走向石台。

　　***

　　大火熊熊地燃烧着。疾射而来箭穿透了结界，箭上的火焰点燃了地上的油，城头上马上就变成了一片火海。有几台魔晶炮正在准备发射的过程中，这样被火一烧，一个接一个的爆炸了，站在周围的人死伤惨重。

　　就在这边还一片混乱的时候，第二轮投射开始了。更多的油包被抛上了天，然后落下。这一次，它们并没有撞上本应存在在那里的结界——结界消失了。

　　火燃得更旺了。亚雷斯站在城墙上，听着周围各种杂乱的没有头绪的声音。

　　“炮击！敌方要开始炮击了！指挥官阁下，请您赶紧去避难！”

　　亚雷斯摆摆手。炮击就在他周围炸响，破碎了的城墙的瓦砾四处乱飞，他也不为所动。

　　敌方开始攻击城门了，攻城锤加上魔晶炮，要打开这石城门并不需要多少时间。很快，攻进城内的敌军和守在城内的己方战成了一团，四处分散开来，变成了充斥着整个城市的巷战。

　　他就这样看着，并没有下达进一步的命令。

　　到此为止了吗，这最后的一场大战。嗯，是啊，到此为止了，是自己的完败。城门已经被打开的现在，无论什么奇迹都回天乏术了。这最后的战争，自己有得到满足吗。

　　他深吸了一口气，张开了扩音的魔法。他的声音，整个城都听得见。

　　“全体凯配尔曼的士兵们，我是这场战争的指挥官，亚雷斯·闪·克维希那。”

　　是啊，该得到满足了。虽然只是短短的一日，虽然结局依然是自己的失败。

　　“感谢你们，为了这个国家，一直奋战到了现在。”

　　至少我战斗过了，这一次没有了任何的束缚和限制，我动用了手上所有的资源，堂堂正正的，与敌人打了一场。

　　“但是，我们已经输了，打不赢了。请大家，认清这个事实。”

　　低低的啜泣声响了起来。身边那些在这种绝望的状态下战斗至今的坚强的士兵，却在听到这句话以后湿了眼眶。

　　接受这个事实，也是将官的使命。既然选择了身为“克维希那”的道路，就要贯彻到最后。只看着战场，只想着战场，活过一生。今天，就是那终结的日子。

　　“就算这样，依旧想要战斗的人可以继续战斗，想投降想逃跑也没有关系，相信敌军也不会太为难你们。决定权不在我手上，而在你们自己手上，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好。”

　　父亲，我，有没有超越你呢。

　　“现在我宣布！凯配尔曼全军！原地——解散！”

　　周围的哭声大了起来，很多人都没有忍住，开始痛哭流涕。“将军！将军——您在……开玩笑吧……请您告诉我们、您只是再开一个玩笑！”

　　“一定、一定还有办法的吧？将军，请您下命令！我们还可以继续战斗！我们是这大凯配尔曼王国的士兵！如果解散的话，我们、我们……”

　　他们哭泣着，开始有人跪了下去，然后一个接一个，所有人都跪在了亚雷斯的周围。“请将军、带领我们继续战斗！”

　　亚雷斯也觉得有些心酸。他看着跪了一整个城头的士兵，叹了口气：“我们输了，彻底的输了，我们的国家完蛋了。散了吧，都散了吧。在身为一个士兵之前，你们首先是一个人，有着自由的意志，明白吗。我们的国家，已经完蛋了。”

　　“将军……”“将军！”“将军——”

　　亚雷斯甩开了那些挽留他的声音，走下了城头。

　　我们的国家，已经完蛋了……

　　雪不断地飘下来，越下越大了。短暂的安静之后，喧哗再度从四面八方响起。叫骂声，打斗声，痛哭声，隐隐地传入了耳中。很快城中就有几处冒起了浓烟。

　　亚雷斯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再抬头时，他笑了起来，抓起了陪伴自己数年的长戟。现在到处都成了战场，他从那些混乱中穿了过去。在宽阔的长街尽头，他遇到了达恩利。

　　跟几个月前最后一次见面相比，他并没有很大的变化。看到自己，他也站住了。虽然静立着，但能看出他的呼吸很急促，看样子是从什么地方匆匆忙忙的赶过来的。亚雷斯看着表情复杂的他，不知为何特别想笑。“哟。”他抬手打了个招呼。

　　“学长。”结果从他嘴里冒出来的，还是那个怎么改都改不过来的称呼。

　　“我说了多少次别叫我学长。”

　　“学长。”就这方面，他似乎特别的执拗。“在这里看到我，你似乎并不是很惊讶。”

　　“算是吧。”亚雷斯耸耸肩，一派轻松，“先前有隐约的感觉，真正确认是在结界消失的时候。那帮人再怎么厉害也不至于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遗迹，那几扇门也没那么容易打开。你……对了，是那边的黑焰团军团长？”

　　“嗯。”

　　“哎呀，没想到最后菲尔莫尔还是被你摸到手了，不赖嘛。”

　　“学长。”

　　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他现在出现在这里，目的也只有一个吧。“不用说。相处这么多年，我知道你想说的是什么。”

　　“那……回答呢。”

　　“没可能的吧。别看我这个样子，也有不能退让的地方。你有你要守护的东西，我也有我要守护的东西。我们家族就是生存在这战场上的。”在这里结束，是身为克维希那最大的荣耀。唯有这份荣耀，自己不想放弃，也不能放弃。

　　“果然是这样吗。也是，在你出现在这里的这一刻，我就该知道答案了。”达恩利的脸上看不出表情。

　　亚雷斯摘下自己那枚镶着“焰心”的耳钉，随手扔在了一边，然后亮出了武器：“什么都别说了，决斗吧。就在这里，咱们两个。”

　　在这里能遇到你，真是上天对我的眷顾。你是我最合适的送葬人。还有，与你相识十数年，却一直没有机会能够真正认真地较量一次一直是人生之憾。这一次，一定要一并解决掉。

　　达恩利深吸了一口气，也拿起了长枪，摆好了架势：“好吧，决斗。赌上各自要守护的。”

　　“还有各自的性命，以及荣耀！”亚雷斯露出了狂放的兽般的笑容。啊啊，感谢你挚友，这场战斗，才是此身夙愿。

　　向前重重一踏，魔武器的咒环就旋转着展开，地上的积雪瞬间就被蒸干了好大一片。达恩利的咒环打开，他的周围浮出了许多细小的冰晶，连同寒风一起卷入。

　　战斗从一开始就是白热化的状态。从认识以来，两人切磋了无数次，见到对方动武的次数更是不计其数，对彼此的路数太过熟悉了。但这一次与先前并不一样，这一次，两人都拼尽了全力。

　　冰与火的法术开始乱飞的时候，两人武器上的咒环都增加到了里外三层。一击比一击更加迅速，一击比一击更加强劲，咒环交错的部分劈啪作响，发出吱嘎的摩擦声，火花四溅。

　　两人的打斗是沉默的，没有再交换只言片语。单纯地，将全部的集中力都放在武器上，放在肢体上，放在法术吟唱上，发挥出自己的一切力量。周围方圆三十米，不要说积雪，就连坚硬的石板也被一步一步，尽数踏成了碎块。

　　刺、挑、砍、挥、闪、躲、挡、架。两人皆无负伤，保持势均力敌，战斗就在这危险的平衡中持续升级。他们太熟悉彼此了，每一个招式，何处起何处止，有几个组合几种变化，只要一个小动作就立刻能知道接下来会是什么。到了现在，每一次攻击都已有了开山裂石之力，冰火横飞，风声呼呼，武器每碰撞一次都会嗡嗡作响。

　　对，就是这样。更加猛烈吧，让我继续燃烧吧，直到这生命燃尽。

　　亚雷斯是知道的，若论真正的实力是达恩利比较强这一点，他其实是知道的。虽然到目前为止所有比试不是平手就是自己胜，但他却一直知道，对方比他强。所以，这一次既然是决斗，既然是赌上性命的战斗，就一定会出现真正的结果。

　　嗯，这样也没关系，或者说这样刚好。就让我看看吧，你的全部实力究竟是怎样的，究竟能强到什么地步，达恩利！

　　因为脑袋一直被这样狂热的念头占据，所以在那异常的“叮”的一声响起的时候，他没能马上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好几秒后，他才终于反应了过来。就在刚才那一击中，达恩利的武器脱了手，以可怕的速度“呼”地飞了出去，深深地钉在远处的一面墙上，尾部的颤动很久都没有停止。

　　为什么……会这样？

　　对面，达恩利完全没有精疲力尽的样子。他好好的站着，笑着说：“不愧是学长。我输了。”

　　开什么……玩笑……！

　　在这样的战斗中！在这样的决斗中！说过要赌上性命和荣耀的决斗中！居然……放水……？他……这个混蛋，究竟要把自己的决心侮辱到什么地步才肯罢休！！

　　亚雷斯的脸色慢慢的被愤怒覆盖，整个扭曲了起来。他开了口，声音沉得可怕：“达恩利，这就是你面对决斗的态度吗。”

　　“为什么这么说？学长堂堂正正地胜了。一直以来不都是学长比较强吗。”达恩利看着他。

　　“你他娘还在这里装蒜！”亚雷斯气得嘴唇发抖，“一直以来，一直以来！从认识你的那天开始，你就一直比我强！无论是武技，法术，还是战略战术，我哪一个都比不上你！而你，你却总是这样不使出全力，总是让我赢！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达恩利闭上了嘴。他不说话了。

　　“这次可是赌上性命的决斗！你居然还给我放水！未免太看不起人了吧？！你究竟把神圣的决斗当成什么了！”怒火在心中翻滚，脑袋都气得一阵阵的发晕，停不下来。

　　达恩利闭上眼睛，又睁开了，露出了沉静的表情。“学长才是，把决斗当成什么了？寻死的手段吗。”

　　“你是打算侮辱我的荣耀吗？！”

　　“我只是想实现我的愿望而已。”

　　“既然不打算认真打就给我滚！”亚雷斯举起长戟，指着他。

　　达恩利却站在原地动也不动。他明明已经没有武器了。“学长，投降吧。或者离开这里，随便去什么地方都好，别再……”

　　“我叫你滚！！！”

　　达恩利摇摇头，执意挡在了那里：“除非你杀了我，不然我不会让你去找其他将领单挑的。”

　　这个……这个……混蛋！！！究竟要把人、把人逼到什么地步才肯罢休——！！

　　“你真以为我不敢砍了你吗！”白热化的脑袋根本容不下任何的理智，下一秒，沉重的武器已经划开空气，狠狠地砍进了达恩利的身体里。

　　血喷了出来。亚雷斯从冲动中回过神来，呆住了。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这只是很普通的一下子，怎么可能真会砍中，他……怎么可能真的不躲？这……

　　手一抖，武器就从手中掉落了下去。达恩利也跟着倒了下去。长戟的刃从伤口中掉了出来，血很快在地上漫延了开来。而亚雷斯呆立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学、长……”达恩利看上去还有意识，他试图爬起来，但没有成功。

　　“我、我不是……你……”

　　亚雷斯的脑袋一片混乱。他只来得及判断出对方受的伤还不会致命，但这样也无法让他稍稍安心。眼看旁边开始有敌方的人围了过来，他咬了咬牙，后退了几步，最后向城外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