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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幕末篇.二十九 ...

  •   屋子里一片寂静。

      司戚站在朦胧的月色里,睫羽微垂,月光将他的轮廓吻成透明,恍若隔世。他走到那具倒地的尸身面前,手穿过血液斑驳的零乱拾起那把断剑,面容没有一丝波动,沉静得令人有些惧怕。

      当终点与起点相遇,时光是否不可逆?

      他居然忘记了……很久以前,他见过一个和自己很像的人,也是在这一片纯净的月华里。

      原来,自己一直都是如此冷酷的人。命运也并非那么无情,让他站在曾经的自己面前,明白了更多的事。他几乎要微笑了,就像镜子的两面,镜外的他如此迷茫,镜内的自己却在微笑。

      这个世界是没有极限的,无论是幸福的极致还是悲剧的下限,所有的不公平拼接起来却均衡了世界的天平,让每个人都能沿着自己的路走下去。虽然残忍,却如此理所当然。

      身后传来脚步声,是那个人来了。

      绯村忍着头痛走进房间就看到这么一幕。月光下,一个少年持着一柄染血的断剑缓缓起身,鲜血将他的白衣染成罂粟。

      “为什么?”他喃喃道。

      “这个人是幕府的一个谋臣,可是他的意志并不坚定,总是在维新与护幕的中心线上摇摆不定。于是他们下令,这样的人必须要死。”机械式的重复语调。

      “你是想告诉我你就是那个杀手么?”绯村有些激动,他的手紧握着剑柄。“如果是这样,一开始的时候,你为什么要救我……”

      “你到底是谁……”

      司戚看着他忍痛的样子,突然笑了。

      “原来你都想起来了?放心,我并不是新撰组的一番队长。之所以那时候封印你的记忆,只是不想你对我有敌意而已。”他停了停,“至于一开始……我真的没有想过要伤害你。”

      绯村用手按紧太阳穴,他的头越来越痛了,几乎看不清前方,但他依旧努力地睁着眼睛看他朝自己走过来,听他接着的话。

      “可是,田武死了,他未完的任务只能落在我身上。”

      未完的……任务么……

      看着白衣人望着自己的清亮眸子,他突然平静了。仿佛已明白了等待他们的命运是什么。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司戚走过他的身侧。

      “拔刀斋先生,明天后山的那座树林,我在那里等你。”

      冷漠地留下这句话,他起步走出这间弥漫着死亡与月光的屋子,再不回头。

      只余绯发少年清瘦的影子孤伶伶地立在那里,像一只被固定的楔子。

      第二天是一个阴沉的雨天,睡梦中的人都不知道这场雨是何时下起来的。城外的路上走过很多披着蓑衣行色匆匆的人。一个鲜有人烟的地方,崎山站在屋檐下看着河岸,很快他就望见一个白衣的人沿着河岸走过来。

      没有打伞,没有任何避雨的物件。他和平时不太一样,似乎在想什么心事,走得很慢,脚下,澄澈的河水在他漆黑的瞳眸中神光离合。

      他并没有发现自己在看他。

      走到一个石敦处时,他停下来,看着眼前连绵不绝的的雨,像是终于明白了什么,他笑了。

      不同于往日惯性的礼仪式的优雅,那是种明彻的,不加任何修饰的纯净,是一种自于灵魂的真实,又或许是释重后的坦然。他对着前方湿润的空气伸出手。

      他看到了在常人的眼中不可思议的一幕。

      白衣人面前的空气出现了不意察觉的异常流动,雨丝改变了直线的轨迹,其中,一滴雨珠像被什么力量凝固了似的,奇妙地悬在他白皙的指尖上方,折射出水晶般的色泽。

      这一幕很美。如果不考虑它异于常态的现象的话。

      过了一会儿,他一挥衣袖,那颗雨凝的水球倾刻碎裂,千片万片地落入碧色的河水,迸溅起一片晶莹。

      崎山回过神,他的表情又恢复了以往的严肃与冷酷。

      进屋后,司戚把一个东西交到他手上。

      “这个给你。”崎山看着那个东西却怔住了,那是一个玉石雕镂的轮盘,上面刻录着他们一族古老复杂的密咒,冰寒刺骨的冷直刺他的手掌。

      印轮!

      “这是祈雨族历代施展禁咒的钥匙。”司戚解释道。

      “那不是应该由族长保管么?为什么给我?”崎山盯着他。

      “因为……我很快就不能继续保管它了。”他苦笑一下。

      “下任族长的继任者已经确定了,那个女孩子的能力不错,资质很高,只是她还太小,在她长大之前看来要多麻烦你照顾了。”

      “那个什么都不懂,任性得要命的小姑娘?”

      “别这么说~栀其实很可爱的,只是个性凌厉了些。”他说着,眉间透出了一丝暗淡的犹虑。“所以你一定要帮她……勇敢,便可以无惧于挫折与灾难,从正面发展,她会成为一个优秀的族长。”

      司戚转过身,走到桌前去解来时背着的行李。

      “那天你被拔刀斋救了么?”崎山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最近族里那些人找过你,是不是?”

      冷冷的接近质问的语气,司戚手一颤,没有说话。

      “他们为什么要袭击你?你还有多少事没说出来?”

      久久没有回音。

      崎山压底眉锋,右手按压在腰侧的刀柄上。

      身后凌厉的剑风袭来,司戚一惊,手中琴猛然弦断,黑衣武士的剑在漆黑瞳眸中直劈而来。

      震耳的刀剑撞击声,武士的身体狠狠地撞至屋角,他忍住半身的麻痹盯住眼前的白衣人,第一次,司戚的眼中流露出一种不可置信的悲哀与愤怒。

      “你要杀我?”他问自己,喉骨微微抖动着,声音中带着不易察觉的震颤,此时的他再也无法遮掩自己的情绪。

      “连你也要杀我……”

      “你从没有说过你会剑术!”崎山狠声道。桌上布包里的那把琴已经碎了,他方明白司戚手中的刀是从哪来的,原来那把古琴正是他的刀鞘!

      “你什么事都瞒着我们,到底有什么企图?!长老们说你这样的人太危险也许不全是错的!”

      “……”

      他握紧刀看准时机反击,反应过来的司戚迅速封住他的攻击,反转刀背硬将他抵在墙壁上。面对眼前武士的愤怒,司戚突然觉得无力再辩解什么了。崎山是雨族的监行者,在族中的地位不压于自己,他一直在自己身边,明则保护,实则监视,一旦发现自己作出什么背族的举动的话,崎山的确会杀了他的。

      崎山仍然在他的刀刃下挣扎不止,他的目光终于凝聚了,手指绕到他的颈后,一阵刺痛袭来,崎山的眼睛蓦然睁大——

      司戚松开手,看着他慢慢地倚着墙滑落。

      “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们不那么讨厌我?”他俯下身看武士瞪着自己的眼睛。

      “如果我说我不会伤害你们,你们会相信么?”

      那你为什么什么事都瞒着我们?!那些人又为什么要杀你?!你敢说你什么事都没做过么?!如果能动,崎山真想撕破他的笑脸,可是后脑神经的麻痹让他连说话都做不到。

      “我会保护你们的。”司戚突然说。他看到地上的崎山眼神更凌厉了,像一把刺向他的寒刀。

      “我会用生命保护你们的,你不相信我么?”

      相信你才怪!

      司戚呆呆地地看着他,隐约的,瞳眸间滑过一些模糊晶莹的碎粒。

      崎山的目光微微一怔。

      他垂下睫羽,喑哑地苦笑起来。

      站起身,抬手自嘲般地抵住额,背对着他。

      “你们应该幸福的……”

      他轻轻地抬起脸,凝视着远方。眉羽间滑过一抹淡淡的怅然,很快便消逝了。

      “今天,我要去送给绯村一份礼物。”

      什么?

      “崎山,你在这里安静地睡一觉,然后,一切就都过去了……”他轻喃着。

      崎山的心里突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他看着那个人白色的背影,意识强烈地不安起来。

      你要干什么?司戚!你要干什么?!

      视线开始模糊了,他用尽力气抬手想要抓住他,却无能为力。隐隐觉得,司戚肯定是去做他绝对不答应的事。

      司戚,回来!你给我回来!

      “吱”,木门被推开,白衣人仰头望阴霾的天空,雨还没有停。

      很快就过去了……他这样想着,脸上浮起一抹浅浅的彻然笑意。

      他举步向前走去。

      雨雾弥漫的森林中,抬头,是漫无边境的阴霾天空,雨水浸润脸颊,冰冷仿佛冻结了一切的温度。绯发的少年一步步地向前走着,手中握着把残破的武士刀,显然一路上已经历了许多激烈的打斗。不知是不是空气稀薄的原故,他的脚步很重很沉,每走一步都听到他沉重的喘气声,像漏风的屋子沉闷的呼响。
      ……

      “你决定了么?”

      ……

      “如果我真的是那个暗杀者,你会怎么做?”

      ……

      “你要小心,”耳边回想起桂先生的话,“他比和你交手过的任何一个敌人都强。”

      ……

      “那个家伙哪里去了?你们两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年轻的医生焦急的声音。

      ……

      呼吸越来越困难,他摇了摇头,没走几步,便发现走过的树丛传来一些诡异的响动。他停下身。这是一片被幻象与机关充斥的树林,稍不留意便会毙命。

      暗器?!

      在那些针射来的时候飞速地用剑身挡开,细亮的银插入地上,瞬间像被融化了般消释在泥土中,他一怔,手臂倏的被一根银色射穿,冰凉过后是尖锐的刺痛,伤口的情况却让他猛然明白了……然紧接而来的攻击却无法再那么轻易挡开,几条钢丝般的雨线蓦地从前方射来缠紧他的脖颈和手腕,瞬间的冲击力将他腾空钉在身后的树木上,把那原本不很结实的树干撞得几乎要断裂!

      “唔……”一口血雾从口中喷涌而出,绯村吃力地扭过头,鲜血,从勒紧的皮肤下缓慢却大量地渗出来,与冰冷的雨水和在一起……

      为什么……明明是雨丝,也能拥有这么强大的力量……

      雨弦愈紧,他因为窒吸而眼前发黑,颈部和手腕处几乎要痛得失去知觉……绯村忍着痛抬起右手,血珠诡异地顺着那条银色的亮线滴落,在那个瞬间他极速翻转刀柄,那挥动极快的一剑造成了短暂的真空层刹那切断了雨弦攻击的途径,他摔落在地上急促地喘着气,刚才的那一招他几乎用尽了力气。

      周围的雨声渐渐地安静了,像被一个透明的罩笼住所有。他挣扎着半跪起来,用刀撑着地面,抬头,看到前方不远处的身影。

      司戚静静地看着他。如往常一样的,他穿着宽松的白色和服,整个人显得安静从容。

      “虽然一路上会遇到那些忍者和机关,但我并不认为它们会伤你至此。”

      绯村硬撑着刀站起来,他注意到白衣人持着一把锋利的长刀,泠泠的光芒流水一般滑过整个刀身。

      “以剑术来决胜负,这样对你比较公平。”他将刀柄转了个合适的姿势。

      “开始吧。”

      剑尖直指对方的眼睛,剑尖下斜而后倾。

      平睛眼!

      面前急风掠过,突来的剑气令绯村迅速举刀抵挡,剧烈的撞击几乎要震碎骨头,只一瞬间,司戚的刀刃借着贯力顺势缩回到左手下压横扫,肋下一凉,绯村被他突如其来的第二击击倒在很远的地方,沿途溅起一片污浊的泥泞。

      “你一直就是这个样子,看似冷酷,实际上比任何人都脆弱。就连在战斗中一定要活下来这种意识也没有么?”司戚冷冷地说。

      血,慢慢地稀释在身下的雨水中,绯村的眼睛一阵模糊,几乎看不清前路……

      “就像很久以前救松井先生的那个晚上……明知道那个女孩儿要杀你,却没有任何反抗……甚至一切结束后还有着,‘如果死的人是自己就好了……’这种愚不可及的想法……”

      没有回音。

      “站起来!”他吼道。

      突然之间,刹那之间,一点准备都没有,那愤怒的一击毫无预兆地席卷而来,切断了一切似有似无的希望与纠葛。

      那一天的对决,绯村记得不是很清楚。只记得有关司戚的一切都强烈地鲜明起来,如此的熟悉而陌生。他对自己的剑术永远是那么凌厉的招式,让战斗了那么多次筋疲力尽的他无力抵御。

      他的言语冷酷无情,充满轻蔑,“站起来!丢掉你那些幼稚的想法!你以为世上的一切都像你想的那么单纯么?!”

      他看不清那个时候司戚的样子,血流进眼眶里,和着咸涩的液体隐隐地疼痛起来。

      ……

      “如果我就是那个暗杀者,你会怎么做?”

      ……

      “这条路上,司戚可以成为绯村剑心的朋友么?”

      ……

      我们,可以不用彼此伤害也能活下去么?

      ……

      为什么命运会把我们安排在如此极端的两面?

      ……

      那个时候,绯村几乎相信,如果可能,司戚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杀死他。

      而他,是不是也会毫不犹豫地杀死对方……

      即使那个人是他曾经愿意用生命去保护的人……

      只是……

      心已痛得说不出,只是那个时候,不知怎么,竟再次想起那日在夕阳下的神龛前自己曾经许下的愿望

      我希望,我和司戚能够永远是朋友——

      “拔刀斋,拔刀吧!”

      无论何时都能和他真心相对——

      “你以为世间的一切都像你想的那么单纯么?”

      我能永远对他说真心话——

      而他现在已无力开口。

      如果可能的话

      我希望——

      我希望——

      ……

      雨一直下,两个人都已被淋湿,司戚站在那里静听着地上绯发少年沉重的喘息声,身侧的手慢慢握紧。

      “果然,不残忍地对你,便不行么……”

      再一次睁眼,落在身上的雨水感觉不到了……绯村抬起头,发现周围不知何时弥漫了白色的雾气。

      幻觉?

      自己的五感已经麻痹到这个地步了么……

      他咬牙紧关站起来跄踉地像前走了几步,倚着刀粗重地喘息,似有似无的,冰冷的空气中,一抹熟悉的清香淡淡地萦绕。

      这香气是……血染的蓝紫色眸子蓦然睁大。

      白梅……香……

      他看到前方一个女子模糊的轮廓,由远及近,映在晶莹的瞳孔中强烈地真实起来。

      “阿巴……”

      心,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猛然捏紧,然后在每一个细胞深处缓缓地透出空气来。真的是你么……他整个人都怔在那里,唇微合着,缓缓吐出那个深埋在心底,曾经深爱的女子的名字。

      不忍移开视线……朦胧的雾气中,女子的脸庞美丽如昔。她的笑永远是那么温柔,像曾经每一个落雪的清晨与夕霞的黄昏中她的笑容……一瞬间,所有的痛楚与狼狈在这一刻击落成碎片。

      他怔怔地看,几乎忘记了除此之外的一切,直到——

      直到腹部一阵冰凉。

      血顺着巴手中的匕首流下来,揪心的刺痛感猛随而至。

      身体剧烈一颤,唇间温热的白气弥漫在空气里,却终没有发出音来。

      匕首猛地抽出,却在第二次刺入的时候被年轻的刽子手一把握住刀身。

      “巴……对不起……”他喃喃道。

      眼前巴的身影弯曲模糊起来,渐变为狰狞的雾气。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幕末篇.二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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