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记事》醉转流年

2、第二章

　　“我算明白了，老头儿你这意思，如今我还得再加份化解怨气的活呗？”范无咎五指轮流敲击着桌面，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仿佛在敲打着对面无良上司的脑袋，“可我这日日追魂索魄，都已经忙得头昏脑胀，如今你还要我再加份解人执念的精细活。我说老头儿，你倒真不怕我们哥俩直接甩手不干了呀？”

　　“哎呦，能者多劳，能者多劳嘛。我们这冥司中，除了本殿，就无咎你与必安能自由来回十方世界。这冥司又离不得我，不然我也不至于将活全都压在你俩身上。咱们行的，可是天道轮回之事,都是有功德加身的活。你们多干些活多挣点功德，不也是能早日完成心中所愿嘛。如何？”阎王言辞切切，两手搭上范无咎的肩与之对望，那眼神可称得上是殷切期盼了。

　　谢必安都叫阎王给看恶心起来了，况且……他是日日劳碌，可谢必安到底忙在哪里了？范无咎忍不住在心中反驳，不过这话也就是在心中想想，看着一旁安静品茗的身影，他可不敢问出来。思索片刻，他依旧将炮口对准了阎王。

　　“所谓减轻工作量的办法就是无偿多干一份活，老头儿你可真是打得好算盘！”范无咎将阎王的手从肩膀上抖落，“罢了，咱们这账我迟早得跟你算。如今你便先说说这怨气到底要怎么化解吧。”

　　纵使自己的手被范无咎甩了下来，阎王也不生气，一脸笑眯眯地道：“这事不难。心中有憾，方生执念，执念不散，日久生怨。只要解了这遗憾，怨气自然随之消散。你刚刚锁回来的陆家小姐，身上的怨气就不轻，刚好给你练练手。”

　　这是早就设计好了，等着套路他呢。难怪他看半天也没看出来那陆小姐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值得他的亲身去铐人。

　　将刚端起的热茶重重地往桌上一放，范无咎自椅子中站直了身：“走吧，老谢，干活去了。”

　　一黑一白，两道身影跨过殿门，没了踪迹，只余桌上的两盏茶所冒出的袅袅热气在空中交汇又散去。

　　阎王望望那空荡荡的门口，心中感慨万千：纵使冥司有一日真的覆灭，这一黑一白的两道身影怕也不会有分毫的改变吧……

　　感慨过后，他拿起桌上那盏范无咎端起却还没来得及喝的热茶，低头抿了一口，都是上好的百年灵茶，就这么白白地浪费了，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不懂得勤俭持家。

　　这边阎王还感慨着，范无咎与谢必安已经来到了陆小姐魂魄所在的酆都。

　　所有亡魂都会在酆都滞留一段时日，直至清算完毕此人前生事迹，评完功过，方可凭此转世。而冥司的人手也会在此处补足，有厌倦了人间轮回的，便可凭自己本事在冥司应聘一职务，若是被聘，就可暂离轮回，为治理冥司出一份力。而冥司也会根据亡魂所做之事以功德当作薪资发放，待到亡魂想重入轮回之时，便可凭自己积攒下来的功德换得自己想要的一生。

　　而这些事，悉数都记录在《酆都律》中，若是亡魂只想投胎，便只能知道自己清算完功过后，便可转世轮回；而思虑命运谋求变化的亡魂，便能从中读懂更多。

　　近几日，又是冥司的招聘日。招聘登记处里三圈外三圈地围满了密密麻麻的魂魄。因着酆都人口激增，虽魂魄都只是暂住此处却也到了不得不登记造册的地步。故而这一次主要招的便是管理户籍的书记员。

　　“总共不过招五人，如今已有逾五百人报名了。真真儿的百里挑一，且一旦被录取便百年不可脱离冥司投胎，若非真心要做这事儿，大家还是不必凑这热闹了吧。”孟情拿着纸笔写得满头大汗，桌上已堆了厚厚一叠的名录。

　　“孟大人，您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如今这世道，上去受几十年苦，便又回到这儿来了。若是再惨一点，一世蒙昧，可能连这点残魂也消散了……”

　　“倒不如留在这儿，谋个好出身呢。”

　　“是啊。”

　　“是啊。”

　　……

　　人群中的应和声不绝于耳。

　　常言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冥司的投胎政策是以前世功过评判，按理说再公正不过。可世间中的平凡人一生也干不了几件大事，庸庸碌碌几十年，再入轮回也不过又是忙苦一生，有那作恶的更是要受尽穷困潦倒整下辈子，若是因此一时想岔又为了恶事，便是陷入了无法摆脱的死循环。

　　因而转世一事大部分人都是翻身无望，轮不到多尊贵的命格的。唯有像英明的帝王那样恩泽天下的，方有轮到那些极贵命格的机会。这事通俗来讲，就是当帝王的很有可能接着当帝王，做囚徒的接着做囚徒，常人也不过就是穷一点和富一点的普通生活的区别而已。可普通生活的庸碌劳苦，站在这儿的众人……众魂，都早已不想再体会了。

　　而若想挣脱这庸碌劳苦的循环，地府招工正是鬼魂们挣得更加波澜壮阔的凡世生活的唯一机会。

　　范无咎正想要拉着谢必安绕过这拥挤的人群，却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陆家小姐正神情激动地排着队，那雀跃的模样令他几乎无法将其与之前那个挣扎嚎啕的妇人对应起来。

　　“陆小姐，你也来报名？”谢必安是一定不会跟着他在人群里挤来挤去的，范无咎只好抛下他，自己挤进人群，蹭到了陆小姐的身边。

　　“大娘，这书记员往年都考些什么呀？”正兴致勃勃地向酆都老住户打听着经验的陆小姐被人拍了拍肩膀。被打断了问话的她正要训斥对方两句，扭过头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是你呀！怎么又想把我搞哪里去？”陆小姐双臂盘在一起，生气地问道。

　　范无咎尴尬地挠了挠头：“昨日公务所迫，望小姐见谅。今天来，是有事想找您商量。”他指了指一旁的客云来茶馆。

　　陆小姐翻了个白眼：“我可以回答不去吗？”

　　范无咎腼腆地笑了笑，回答的语气却不容一丝反驳：“不行。”

　　“那走呗。”对于拒绝后会有什么结果早已有了经验的陆小姐翻了个白眼。

　　范无咎带着陆家小姐到茶馆内坐定，小二见是冥司的二爷驾到，十分殷勤地上了好茶，还附赠了一个极精致的点心拼盘，各色的点心摆成菊花形状，看起来倒比点的那壶茶还贵些。

　　范无咎平日里是极爱他们家这茶点的，现在却没什么心思品尝。倒是陆小姐诧异这地府里还有如此精致的茶点，忍不住捻起一块粉色的桃花糕尝了尝。她在客栈已经弄懂了酆都通用的付账货币是功德，而一个自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自然积攒不了多少功德，故而交完房费她不敢再随意花销，因此到了这酆都就再没吃过东西。都已魂魄离身，自然不会再有饿死这一回事，可让习惯了一日三餐的人忽然什么都不吃了，还是会觉得怪怪的。

　　见陆小姐吃得如此开心，似像是早忘了生前那些糟糕事，范无咎不禁疑惑地问道：“我带你回地府的那日，你还心心念念地要找那负心汉讨个公道，怎么今日却如全无记忆了一般？”

　　陆小姐闻言放下了手中的桃花糕，拍了拍手中糕点的碎屑，望向范无咎答道：“我这一生最富贵的时候也不过是个商家小姐，纵使那负心汉真如当初承诺的那样，为我挣得诰命加身的那日，也多是跪拜别人的命。可倘若我被冥司录用了，攒下一笔薪资，或许就可凭此博一世皇后命格。我那些庶妹，有哪个能嫁给本地的小官，都算是顶天好的姻缘了。如此，我何不就拼一世最贵的命格呢。”

　　这陆小姐竟是一个想得如此明白的人吗？若是没有阎王出的这起子幺蛾子，这也的确是最佳选择了。范无咎挠了挠头，一时竟不知如何反驳。

　　“可那位皇后真的还是坐在此处的陆小姐吗？”风流落拓的白衣公子一掀珠帘，在两人身旁落座。他瞟了一眼桌上的点心拼盘，又斜睨了范无咎一眼：“一来这茶馆就点这些，也不知你是来品茶的，还是来吃茶点的。”

　　范无咎忍不住回嘴：“那苦巴巴的茶有什么好喝的，倒是这点心做得确实不错，茶也就配来解解腻了。”

　　素来爱茶的谢必安听这人来茶馆里专吃茶点，还要嫌弃这上好的明前龙井，几乎要气笑了：“这茶馆老板也是个爱茶惜茶之人。你若不是这冥司二爷，怕是早被人从这馆中轰出去了。”

　　“这位是？”陆小姐见忽然进来个气质不凡的公子，又听他训斥坐在对面的范无咎不懂品茗，只贪吃这配茶的茶点，想到盘中的点心多是她吃的，一时之间有些不好意思范无咎为她白担了一通责骂，却又羞于承认自己才是那个贪吃之人，只好急急地转开了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