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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情之所起(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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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彧纪一百四十六年的冬天,雪依旧下得极大,一切若旧年,但陌北却要离开了。
那个冬日日光缱绻的午后,陌北辞了师门,那时,冠宇什么话都没说,拂袖回了房间。
陌北临行之际,附在南笙耳边柔情说道:“等我回来,我娶你!”
他沁在南禺山的日光里面,依旧俊逸健硕,潇洒,不羁,翩翩公子之貌,不若凡人,却似沾染了仙气,显得那么飘忽不定,让南笙看出了神。
这会不会是永别呢?她想着,便觉得要把这张脸好好记着,好好地,在心里珍藏着,这样,至少想他的时候,还能翻出来看看。
南笙终于不舍地放开他手,将内心中的牵挂沉沉锁起来。
于是那个冬季,南禺山的陆青观里面,只剩下冠宇和南笙两人。
冠宇嫌弃山中寒冷,时不时借口下山,常常十天半月才会回来。南笙倒也捡了个清净,独自一人在观中练剑,或者,写写字。
陌北曾夸她书法好,那个时候,她其实是很高兴的,只是,没有说出来罢了。
而如今,写了却也没人看了,于是一旦写了,她便烧了。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陆青观里面,再没迎来新人,师父说,他没什么可以教她的了,他要去游山玩水,她可以自便。
于是春日某个日光柔和的午后,陆青观只剩下南笙一人了。那个时候,南笙的身体,早不是当年那个样子。
可是,那个叫她等他的人,却在她准备离开的时候也没出现。
说起来,她倒忘了,她竟没告诉过他,她是南渊国公主,要娶她,并不容易。同样的,她竟也没能知晓他的事情,未能知道,他家住何方,甚至,连个大致去向都没有问过。
所以,到头来,他们不过许了个空头约定罢了。
神彧纪一百四十七年初夏,南笙回了池吾城,那一年,她十七岁,离开两年之后。
池吾城倒是一点没变,唯一变了的,只是王宫之中再没了自己的娘亲,还有自个儿爹爹两鬓的花白头发,渐渐多了。
还有,敌国北央,越来越得寸进尺了。
北央国进攻之势只增不减,南渊国兵力已被削减得只剩下敌军的三分之一不到,这场战乱,像是注定了结局一样,连南浔,都觉得无力回天了。
朝中群臣大多是些文臣,武将均已派去镇守边关,连她的那几个哥哥都不能幸免。
南笙回宫三月之后,边关被破,北央之军气势如虹进军南渊国境内,战火在一月之内蔓延进了南渊国的最后一道防线,池吾城。
而待到冠宇游玩尽兴而归之时,却已然见不到南笙了,他大抵也明白,她走了。他临行之际曾与她说过,她可以自便。这下,他倒成了孤家寡人了。
他觉得有必要把这事儿告知芷卿,毕竟,这件事儿是芷卿拜托的,而他算起来,也算是不负所托。
于是,他唤来了雪羽鸟,往昆仑飞去。
时值初秋,太虚观外,昆仑山间,雾气厚重,烟岚寥寥,远看着太虚观透不出一点轮廓,枫树叶火红的叶子随着缱绻的秋风摇曳生姿,点点新红在白雾中稍稍起了点缀的作用。雪羽鸟硕大的羽翅在云雾中穿过,不时便降落在了太虚观外。
冠宇下了鸟背,径直奔向大殿。
芷卿端坐在书桌前面,垂眉凝神瞧着手中的太虚簿,青衫落拓,随性潇洒,发如泼墨,亮丽如洗。他手旁焚香炉中缭绕升起缕缕青烟,整个大殿中都能闻得见清新淡雅的千年沉香的香味。
他早听见了山门外的传来的风铃声,知道有人要来,本以为是哪位死去的魂魄前来报到来着,却不曾料想,竟是仙友来访。
他抬头看着冠宇,立马有了笑意,起身走过去,聊赖说道:“什么风把你又吹来了?今日可没什么好酒招待你。”说着,与冠宇一同往旁边的椅子走去,双双坐下。
芷卿倒了茶,递给他,又问道:“何事?”
冠宇叹了一声,说道:“却也没什么,不过是来告知你一声,你那徒弟下山了。他身子骨也好得差不多了,我也算不负所托,所以以后我也就管不着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芷卿垂眼低眉,茶杯送到唇边,却又放下茶杯,自顾自点头道:“这两年,多谢了。”
“哪里哪里,不过举手之劳而已,倒是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听天由命!”芷卿手指指了指头顶上方,莫名笑道:“万物生灵,皆有命数,而命数,不过早有定数,谁都插手不得。所以,我也不甚清楚,于是只能等。”
“太虚簿呢?”
太虚簿记载着万物生灵的生平死限,将其一生的善恶爱恨都自行记载,以方便死后查询,判断其升仙界还是坠冥界。
但太虚簿只能记载发生过的事情,并不能预知将来之事,所以芷卿只能回道:“太虚簿是没有将来的,我只能看见她经历过的事情,并不能知道接下来她将遭遇什么,所以,我现在也不知道做什么,或许,只有她寿命终矣的那时候,才能知晓她是否渡过劫数,是否能够得道升仙罢。总之,我得等。”
听罢芷卿的解释,冠宇明白过来,点头道:“那倒也是。”转念一想,他貌似还有疑问,遂问道:“说起来,你那徒弟这一世究竟是何方人士来着?你先前也没与我说过,我看他像是投了个不错的人家,是谁家来着?”
芷卿敛衽神色,故作神秘说道:“天机不可泄露!”随即哈哈大笑三声,揶揄他道:“什么时候你也会关心这些事儿来了,以前不总说人间弟子短短一瞬的寿命,又不能给你养老,知道也没什作用吗?现在这是……?”
冠宇摇头叹道:“不说便罢了,问着玩儿,也没有一定要知道。你也别揶揄我,我这几年收的这两个徒弟,底细可真是藏得深的,我至今都没能知晓他们底细。”说着,语气变得却显得有些失落,叹道:“罢了罢了。”随即兀自饮茶,二人之间一时竟无话可说。
芷卿垂眉思忖着,时而叹气,时而摇头,不时又往山门之外望去,眸中神色深不可测,无人能辨那究竟是代表着什么。
北央国的进犯终于进攻到了池吾城城门之外,那是神彧纪一百四十七年的深秋,兵临城下,万马奔腾自城外浩浩汤汤而来。南浔的三个儿子领军受命,率精兵猛将出城门迎战,却被北央国的主帅打得铩羽而归,败北逃回了城门中,负隅顽抗。
说起他的三个儿子,却也是个个练得一身好武艺,对行军打仗,布阵杀敌也是颇有建树,却没想到,还是被敌军打得落花流水。
见这种场面,城中霎时民心惶惶,朝中群臣也是颇为忧心,但最为忧心的,便是他们当今君上南浔了。
南浔紧急召集群臣商议如何应对,却无一人能给出有建树的提议。他有意自己御驾亲征前去迎战,却遭到了群臣反对,说是君上若是不在城中,军心不稳,民心不向,到时局面一定更为混乱。
可朝中尽是文臣,武将在边关应战之时就已经死的死伤的伤,连自己的儿子都上战场了,他现在着实想不出谁还能担此大任了。
正当朝堂陷入一片死寂之时,大殿门外迎来了一个身着战袍,金甲加身,长剑在握,英姿不凡的人。他大步迈向朝堂内部,群臣见了,都微微敛了神色,细细碎碎传出了议论之声。
来人不是别人,却是南渊国当朝公主,南笙。她身着戎装,素净淡雅的脸上却是一双深不可测的眼睛。她大义凛然突地往地面一跪,拱手拜道:“女儿请命前去迎战,求爹爹成全!”
此话一出,朝堂顿时人声鼎沸起来,议论声不绝于耳。
上阵打仗古来便是男儿之事,此间这公主竟自己请命,莫不是牝鸡司晨?
南浔听罢南笙之语,霎时红了脸,大吼道:“国难当头,你一介女流,在说些什么胡话,还不快退下!”
他这一吼,朝堂瞬间安静下去。
而南笙却执意说道:“爹爹都说国难当头了,那么,哪还能有那么多古来诫训要遵循的,女儿虽是女流,却也是南渊国的子民,现下兵临城下,朝中无人能前去迎战,几个哥哥又身受重伤,若继续待在这里,女儿心中不安。”
南浔神色微微有些缓和,劝她道:“你明知道连你哥哥们都铩羽而归,你也该明白你就算去了,也改变不了大局,难道你能堪比男儿?”
南笙神色不变,依旧沉稳答道:“女儿自南禺山历练修行之后,剑术造诣已是不输男儿,爹爹莫不是忘了前些日子连哥哥们都成了我的手下败将吗?那个时候女儿礼貌上说是哥哥们的承让,但你应该知道,那便是女儿的实力,所以爹爹,女儿上阵迎战,有何不可?”
这一席话,说得铿锵有力,丝毫不输于男儿的霸气让朝中群臣都露出了异样的神色。
南浔神色黯淡下去,看着南笙那张风华正茂的脸,恍惚中,竟觉得见着了自己那位一百多年前祭剑卫国的姑姑。
她的眉眼本就与南旬相似,现在有了这等气魄与气势,看着就更像那幅留在宫中的画里的人儿了。可是,他是真的舍不得自己的女儿上战场去。金枝玉叶的公主,如何能让她受那等对待呢?
无奈之下,他只得说:“你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哪能这样被人瞧了容貌去,退下去罢!”
南笙听罢,轻笑一声,从腰间拿出一枚面具,说道:“若是这样,爹爹可还有什么要说的?”她将银质面具覆在脸上,抬头望着自己的爹爹,义正言辞道:“谢君上!”
她用的,是君上,是在说,她现在是以臣子身份,而非他女儿的身份。
南浔看着她缓身站起来,透过那张银质面具,只能看清她眼中大义凛然的神色,随即,她转身迈出大殿,身后又是群臣非议,不绝于耳。
南浔呆呆望着,久久未能言语,猛地后靠在椅背上面,久久叹出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