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水三千》冷香蝶

14、寒 风

　　三日之约转眼过去。
　　据我所知，武延晟也有很多女人。不过，从那天之后，他除却处理事务的时间，其余的时间几乎都陪在我的身边。
　　武延毅断了一只左手，失血过多一直时昏时醒。武府二夫人为此事找了武延晟大闹了多次，半个武府被她折腾得鸡飞狗跳。

　　“铮——”
　　一曲琴音划破空茫。
　　曲音渐快渐慢，除了些许无力，一曲弹下已基本没有大碍。

　　“伊人渐远，曲音何方……”
　　看着天地间一片白色，我轻轻一叹，“晟公子，你该送我进宫了。”
　　“你还是如此坚持么？”他看着我，有明显的失落。
　　“……我若是不去，你该怎样向令尊交代？”
　　“凛儿，若是我不放你走呢？”
　　我摇了摇头，靠进他怀里。
　　“不行，你父亲不会同意的，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你斗不过令尊的。”
　　他静静将我拥在怀里，轻柔的话语早已完全没有了他以往的冷漠，此刻的武延晟只是一个多情公子，同冷漠无情是绝沾不上边了。
　　他道，“我一定会接你出来，相信我。”

　　“嗯……”
　　我弯起嘴角，不以为然地一个浅淡的笑容。

　　……
　　第二日，清晨。
　　罗裙小袄，钗环玉簪金步摇，胭脂黛眉，样样停当。
　　武延晟将我送至玄武门，有内侍公公将我带入宫中。马车穿过重重殿宇墙楼，在一处殿外停住。
　　下了马车，便见桓御宫字样白玉石雕的金字匾额。

　　“进来。”
　　一声阴阳怪气的声音。
　　我随即跟了进去。
　　“在这里候着。”
　　一张苍白的面孔靠近我，在我身上反复打量了片刻。继而穿过宫中回廊，离开了。

　　四下里，走过几个宫女装扮的女子，冷眼瞥过，私语了几句便也走了。
　　随后，又是几个年轻的公公，间接着又是几个宫女，不断在我面前路过。面对他们的指指点点，我只能站在原地，不能离开。

　　自清晨至午后。
　　仿佛我已被遗忘在这个莫名的宫殿中。

　　走出几步，一个宫女匆匆过来，突地同我撞了个踉跄。见她翻了个白眼，死死瞪了我一眼。
　　“走开些！真不懂规矩！”
　　继而又是几个宫女，步履匆忙间将我向旁推开，一下又一下，直至将我推搡跌倒。几个年纪小的宫女回头时，还露出几分嘲讽的冷笑。

　　我起身，随着她们离开的方向，也走了过去。
　　走过水榭长廊，在桓御宫的一处角落中看到一个太监正示意几名宫女踢打另一名小宫女。
　　“……不要脸！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也想勾引殿下，打，给我打死她！”
　　“不给你点教训，还以为本公公是死的啊！！”
　　嘶哑诡异的声音大声叫了几句，几个宫女开始继续踢打那个女孩。
　　“不要！！我不敢了，再不敢了……”女孩抱头叫饶。

　　这些人究竟……
　　我跨出一步，正犹豫是否需要过去阻止，下一刻，却有一个声音在我身后响了起来。

　　“你要上去，只会多一个人挨打。”

　　我猛地回头。
　　是一个少年。玉带束发，身着劲装螭龙纹缎锦袍，眉宇间显着英朗之气，身姿魁伟俊挺。
　　少年轻笑，带着些许狡黠的意味。
　　“看我的。”
　　他疾转回身，自廊外拾起几颗鹅卵石，朝向那公公和几个凶悍宫女飞了过去。
　　“哎哟！”
　　那几个吃痛纷纷回过头，伸着脖子四处寻找。

　　“走！”
　　他拉起我，直直朝宫外飞奔。
　　“呀！”我还未过神，已被他拉着几乎飞跃起来。
　　“等等！你要带我去哪里！”
　　“快跑！你太慢啦。”
　　看他年纪比我大些，但言行却如此轻率，而眼下我分明是上了贼船，只能随着他逃跑。后面那几个宫人已经发现我们，纷纷追了上来。
　　奔出宫外，不知宫门口何时多了两匹白马。他一掠跃上其中一匹，不由我说话，便已一把拉我上马。
　　“我们走！呵！”
　　一记马鞭，勒马而起。

　　劲风四起，驰骋狂奔。这样的经历对我而言还是第一次。
　　扑面的劲风让我睁不开眼，只能反身伏在他的胸前，听由他驱马奔向何方……

　　“驾！”
　　马蹄越奔越快，狂烈的风好像要把我整个翻卷起来，所幸还能抓着他的衣袂。
　　“喂！我们要去哪里！”
　　“出宫！”

　　出宫？！！

　　我怀疑我的耳朵有没有听错。
　　为什么我刚进宫却莫名的被逃出宫？

　　“喂！你停下来，我、我要回去！”
　　“停下来，他们就追上了！难道你不想离开这里么？”
　　“我为什么要离开！我还没见到圣上！”
　　“圣上？！……”他的声音显得犹疑。
　　似乎听他呵呵笑了两声，但几鞭下去，马蹄声却更快了。

　　“你停下！”
　　耳际掠起的寒风越来越猛，头发散乱，我闭紧双眼，甚至睁不开眼来。双手紧紧抓住他的衣物，生怕一个不防就跌身下去粉身碎骨。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声音再度响起。
　　“我们已经出宫了！你睁开眼睛，看看眼前多美……”

　　缓缓地，马蹄渐渐慢下，寒风却依旧四起，有种空旷的凛冽。
　　他将我从他胸前分开，抬手理过我散乱的长发。
　　“你看……”
　　我睁开眼睛。眼前徒然一亮——
　　这里仿佛是一座山峦之巅，空旷寂寥，而俯视山巅之下，天下苍穹竟能一览眼中。
　　远处的山峦青峰，山下的皇宫殿宇，天边凤鸟鸿鹄，一切都尽收眼中。空茫天际，飘渺云霭，银色大地，仿佛在我们眼中已然倾尽了天下——

　　“你看这里美么？天下多大……”

　　……天下……

　　“好壮观……”我轻叹。

　　“负天下，眼前尽是一片浮华而已……”他淡淡道。

　　我起身下马，看这天地之间。
　　寒风吹过身躯，好像我已经变得空灵……

　　“啊————”
　　我大叫起来。
　　在下一刻，山峦间也传来回声。一声声相连……

　　“天地好大……若是能够袖手天下，那会是怎样的感觉……？”

　　“你，不是宫女……？”他的声音。
　　我回过头，微微淡笑。
　　“你又是谁？”我道。
　　他也同样不语，同样的淡然笑容相回应。

　　“还要回去么？”
　　“回去。”
　　“一旦进宫，可能就再没有出来的一天了，你要想清楚……”
　　“我当然清楚。所以也没有想到竟会被人这么快就带了出来。”我看着他，又看了看他身后那匹脚程如飞的马儿。
　　他一声轻笑。
　　“你还只是一个孩子，宫中的可怕不是你能应对的……如果你愿意，我现在可以放你走，你可以恢复自由……”
　　……恢复自由……
　　我回身一望身后浩淼天地——
　　子虞……
　　她等到了她的师父，应该就会把我忘了。天地间……空荡得又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他怎会知道，对我而言孤独和自由是一对兄弟，形影相随。
　　“这是我的选择，早已经注定的。”

　　“你，叫什么名字？”
　　“上官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