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能不会喜欢你》瑞小鹤

8、谈判

　　第二天上午，几日未见的陈队出现在公司，一见面，他就走上来给了我一拳：“你这小子，在我车上放啥芒果？昨天差点没把我臭死！”我哀嚎一声，在心里点了支蜡烛：“哥，一会儿我去给你擦车，从里到外都擦干净！”笑着打闹了一会儿，我问起在南市的情况。陈队啐了一口，声音里都满是不痛快：“姓徐的吊我玩儿呢，他压根就看不上咱们这些狗仔。那个经纪人也是狗眼看人低，第一天老大在，我们还能坐下来谈谈，后面干脆电话都不接了，网上舆论起来之后，还打电话骂我！别说姓徐的，就连他经纪人都没露面，他奶奶的，活该他被老婆戴绿帽子！”
　　本来嘛，干的就是敲竹杠的事儿，还怪人家拿我们当无赖。陈哥咱做人不能这么双标啊！
　　“那你为啥不跟老大一起回？”
　　“我不是想着再碰碰运气啥的，老大也同意了！”
　　“那你没再碰碰白杨的运气？”
　　“他跟陶成蹊一样，不肯出头，打量着咱们不敢直接爆呢。”
　　“那这么看，也就徐知文还愿意理咱们了。怪不得胡老大说他不错，他要是不念旧情，这个时候只需要来一句‘我相信我太太’，再添一把柴，还能把火引到陶成蹊身上去。”
　　“倒是这个理儿！这么说徐知文还算个男人。”
　　我笑嘻嘻地往陈队旁边凑了凑：“陈哥，胡老大说今天下午徐知文的经纪人来谈判，恐怕咱们得当个大恶人了。”
　　徐知文的经纪人叫高璐，一头过耳的中短发，看起来三十出头，利落又干练。胡老大将来宾迎到会议室，落座毕，我给大家倒上茶水。高璐看我一眼，笑道：“胡老师不介绍一下？”胡建新道：“这是我们的记者小路。小路，能入高姐的眼可不容易啊。”
　　“高姐好，我是路鹤汀，道路的路，仙鹤的鹤，岸芷汀兰的汀。”
　　“名字也好。多大了？”
　　“20。”我冲她笑笑，坐在了陈队下首的位置。
　　胡建新笑道：“这是后浪，我们的团队都是年轻人。”
　　高姐哂笑：“是挺年轻，但是不是后浪，还未可知。”
　　胡建新不以为意：“所以我说入高姐的眼不容易啊。”
　　“行，言归正传。我今天来呢，主要是受徐哥和陶姐的委托，向胡老师讨个主意。”
　　“您说就是。”
　　“贵公司的记者，拍到了陶姐的照片……”
　　胡建新一伸手：“喏，就是这两位。”
　　高璐转眼看到我：“小路记者年纪轻轻，真是好本事啊！”
　　我点头接受：“谢高姐！”
　　高璐鼻子里哼了一声：“我要看看原片。”
　　胡建新仍是笑眯眯地说：“当然可以。”
　　陈队操控着笔记本，会议室的大幕布上开始放映视频与图片。画面中的男女动作亲昵，整个房间却无一丝尴尬，大家心里都明白，我们面对的，不是一起桃色新闻，而是一桩生意。
　　高姐盯着屏幕，没有放过任何一帧画面。放映结束，她咳一声，先开了口：“时间是模糊的。”我们只拍了两人进出酒店的画面，却无法证明他们在酒店停留了多久。
　　陈队忍不住开腔：“谁管他们多长时间呢？我们要说十分钟，人白杨粉丝还不干呢！”
　　在场的人都笑了起来，高姐嫌恶地看了陈队一眼。胡建新说：“您也知道，有脸和动作，就足够了。”又顿了顿，继续道：“行有行规，我们的诚意就摆在桌面上。”
　　“胡老师，您故意放出消息，在网上闹得沸沸扬扬，这就是你们的诚意？”
　　“高姐，胡说八卦是在下的号，您也知道，我们一直在力撑陶老师，也在尽力引导舆论。这还不算是诚意吗？”
　　“自己放一把火，再假装来灭火的诚意？陶老师口碑不倒，是凭她多年的积累，这算胡老师的功劳？”
　　“我也不敢居功。但是高姐，登高，也跌重。”胡建新笑道，“您喝口茶，消消气。”
　　高璐反倒笑了：“胡老师真是好脾气，多担待。”她在这第一回合里丝毫没占到便宜，想必是重新认识到了眼前这个笑面虎的能量。我低头笑了一下，喝口茶继续看戏。
　　高璐叹口气，又换了副神态：“胡老师刚才说得对，行有行规，不瞒您说，我在圈里多年，这种事儿也不是处理一次两次了。”
　　胡建新笑容不改：“当然是您能者多劳。”
　　“本来我今天不想跑这一趟的，是徐哥给我打电话，想要交您这个朋友。”
　　“我是徐老师的影迷，交朋友实在是高攀，能得他一句话就是我的荣幸。”
　　“这样最好，彼此都不伤和气，徐老师向来大方，大家连日辛苦，他也不会亏待了你们。”
　　胡建新笑道：“他们自然是辛苦的，胳膊腿儿也还利索，毕竟，好东西，是不愁卖不出好价钱的。”
　　高璐冷道：“胡老师，这么说就没意思了。”
　　胡建新突然把球踢给了我：“小路啊，你说是吧。”
　　我无奈接下：“老大，我胳膊腿儿的确还行，但是您要是这么不地道，非要把我卖给高姐，我怕她会砸手里啊！”
　　胡建新哈哈大笑：“这可不一定，高姐说不定能把你捧成大明星，摇钱树。”
　　陈队说：“还别说，仔细瞅瞅，发现咱小路比白杨还长得帅呢。”
　　高璐也笑了：“只要胡老师肯割爱，我就不会砸手里！”
　　我可不想出这个风头，见气氛差不多了，赶紧把话题绕回去：“多谢高姐青眼，那您就看在弟弟辛苦的份上，咱再好好商量商量呗。”
　　胡建新也接着说：“高姐放心，不该卖的东西，不该找的人，都不会出现。我可是个正派的生意人，最看不惯那些背地里落井下石的对家！”
　　听听，说得真是人话啊！
　　一个三分清高的女人，面对一个十分圆滑的无赖，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心情。高璐依然很镇定：“胡老师是个守信的人，但是胃口未免太大。您开的价格，恕我们公司不能接受。”
　　“你们的价钱，我也不能接受。”
　　“您既然坚持，那我们也就没有谈的必要了。”高璐站起身来。
　　我仿佛站在魁地奇赛场上，看着金色飞贼四处狂舞后彻底飞向太阳。那是我长了翅膀的奖金。

　　最终高璐还是没走成。她不是真想走，我们是真想留。讨价还价嘛，不寒碜。
　　所有人又一次坐了下来。我跑了一圈，给大家续上茶水。
　　高璐没有开口。
　　我先献了个殷勤：“高姐平时喝茶吗？”她淡淡地说：“不怎么喝，大俗人，也没那个时间讲究。”胡老大伸出食指，转动他的茶托，也不作声。我只好继续胡诌：“我也不懂茶，但是从小就听我妈妈说，家里来了客人，一定得焚香品茗，拿出最好的茶来招待。我就问她，那要是客人不喜欢喝茶，人家就喜欢喝咖啡、喝白开水呢？我妈说，那自然是和为大，各退一步，我品香茶，他喝咖啡，这样不就皆大欢喜了？”
　　高璐看了我一眼，笑道：“主雅客来勤，我这个不喝茶的人，都想去你家坐坐了。”
　　“那您一定也是位皆大欢喜的客人。”
　　胡建新终于做了个人，把话接过去：“我虽然不喜欢各退一步，但最爱皆大欢喜。高姐您看呢？”他又转向高璐：“我的诚意可不是挂在嘴上的，徐老师是贵公司的门面，也是优立最重的一枚筹码，您要是当我今天是厚颜敲诈，可就太冤枉弟弟了。我怎么会不自量力，对上这两尊大佛呢？不过是求客人上门，给一个合作的机会罢了！”
　　“就怕，胡老师只是话说得漂亮而已！是不是敲诈，在座的诸位都清楚。我也不是刚入行的新人，我们公司小门小户的，愿意破财，但不代表优立肯受威胁！”
　　“螳臂当车，优立自然是不肯受威胁！但是，人家家底儿厚，放弃两个丑闻缠身，或者有重大隐患的头部艺人，也是理所应当的吧。”
　　高璐笑道：“您这般丑话说在前头，倒还坦诚。那咱们就别绕弯子了，说说你的条件吧。”
　　胡建新向我点点头，我把一份文件放在她面前。高璐快速翻阅了一遍，脸上始终没什么表情。她今天显然是有备而来，并没有将我们几个狗仔水军放在眼里。胡建新也不在意，依然带着笑，轻轻用指甲敲击茶杯。
　　高璐合上文件：“说了半天，原来是胡老师这尊大神想换个庙待待。但我今天来了一趟，眼睛也不瞎，您工作室这体量，怎么也吃不下优立影视的半条线吧？”
　　“莫欺少年穷嘛，我早就说了，我们这儿的年轻人，都是后浪。”
　　高璐笑道：“我也早说了，年轻是真，后浪倒是未必。我可没有把握拿你们的年龄来说服领导。”
　　胡建新难得表现得很真诚：“高姐，您代表徐老师，这就够了。”
　　高璐思考了几秒钟，似乎仍想推辞：“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办法打动了徐老师，不过今天的确是他极力要求我过来的。胡老师，我对你个人和团队能力完全没有偏见……”
　　胡建新突然打断她：“高姐，我知道您心存疑虑，毕竟咱们初次见面，打交道的起因也并不愉快，但是希望您体谅——在我心里，您今天不是敌人，而是贵人。”
　　我整了整手里的文件，双手奉给高璐：“贵人姐姐，您看看这个。”
　　那是在胡建新指导下，我连夜赶制的企划书，牛皮吹得天来大，我都不好意思看第二遍。
　　高璐看得很仔细，脸上浮出笑意：“胡老师的胃口一向不错，只是想法未免太简单。我相信以您的关系和本事，可以轻而易举拉来升龙的注资，但您有什么手段，能在一年之内吞并几家影视呢？年轻人，还是要踏实一点，不要整天飘在天上。雷公会打扯谎的人！”
　　我顺口接下话茬：“若雷公会打扯谎的人，那跟高姐合作的公司现在早一个不剩了。”
　　胡建新哈哈一笑：“不，咱们肯定还在，我可是个正派人，从不会扯谎。”
　　没有人愿意接我们俩的冷笑话。
　　高璐又把两份文件重新翻了一遍，叹口气：“胡老师，您的想法我明白。”
　　胡建新立马接下去：“姐姐，我不是故意为难您，我只是在求一个机会。徐老师的意思您也明白，升龙的注资并不是画饼，我能不能吃得下优立影视一整条宣发线，更不是我的大话。我们谈的是合作。退一万步来讲，合作没有达成，我们这个小作坊一炮而红，踩在两位老师的肩上身价倍增，也算不得是坏事，毕竟在行里这样的事也不新鲜。所以我说，这是对四方都更有益的合作。”
　　我看了看旁边的陈队，他显然被胡老大这个从天而降的大饼给砸晕了，想必此刻正畅想着自己的美好未来。但我是个脚踏实地的人，我不爱天外的飞饼，只关心我的奖金还能不能飞回来。
　　胡建新看我一眼，又补充了一句：“至于买断底片的价格，我们当然可以给徐老师伉俪一个面子，算个友情价。”
　　后来直到谈判结束，高璐离开，我都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喜悦中。目送高璐的车开走后，胡老大一巴掌打在我后脑勺：“醒了没？口水都流出来了！”我忙伸出袖子去擦，看到一张满面春风的脸：“老大你今天真是太帅了！”
　　胡建新笑得略带造作。
　　陈队跟在后面，还带点晕：“老大，咱们这是要发财了？”
　　胡建新一声长叹：“看看你们这德性，咱公司还有能拿得出手的人吗？”
　　“哎，我们不都是后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