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王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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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仆见朝华如此，略有不快，正欲开口，朝华却已回过神来，姿势从容的坐于椅上，略微一笑，“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男子沏了杯茶送与他，“鄙人姓王。”
朝华笑笑，这般俊秀模样鲜为少有，再对比方才街上妇人所言，眼前之人当是王家二公子，道，“不知王公子所知的胡河村是何面貌？”
王公子思考片刻，目光投向远处，“祖母住于胡河村北部，旁有一条小河贯穿整个村庄，河边种了许多柳树，每逢春季，祖母折了柳条与姐妹们在河边戏水，若给河对岸的男子撞见了，里头有心仪的女子便会隔着河岸唱情歌……”
朝华细细听着，接着到，“那柳树本该生于南方，不知为何长在了偏西的胡河村，春耕之际，村里人会摘支柳插在田边，若柳生的好便表示秋日会有好的收成。由于这个习俗，无论是田间地头还是村里村外都长满了柳，因此胡河村还有个名字，叫‘绿柳村’。”
“这我倒是听过，也曾听祖母说，若有男子看上了哪家姑娘，便会折根柳，刻上他的名字，将柳插在姑娘家的庭院里，若那位姑娘同样也喜欢这名男子，便会给柳浇上一瓢水，若不答应，第二日便会将柳还给他。”
朝华笑了，点点头道，“这叫‘以柳投情’，胡河村民风开放，女子们不比外头女子羞涩，若看上了哪家男子也会用这法子示爱。”
王公子开起了玩笑，“不知姑娘曾收过多少支柳？又还给男子多少支柳？”
朝华愣了，王公子见状以为唐突了她，便道，“姑娘莫怪，只是在下与姑娘聊得太过投机，又见姑娘发髻应是仍未婚嫁之人，才会有此一说，姑娘莫往心里去。”
朝华闻言笑道，“王公子无须多礼，实乃……我已经不记得了。”过了这么多年，除了胡河村成片的柳，她确然忘记了太多东西。
王公子见她并无责怪，又道，“胡河村隔绝于外，所知之人甚少，村内之人几乎未有出村的，见姑娘如此年轻，怎会早早的离开胡河村？”
朝华突然陷入了沉默，她双手摩挲着茶杯，在记忆中寻找曾经的片段，却发觉以前的记忆已经给时间消磨的所剩无几，竟如何都寻不回了，抬头看向对面男子，男子清澈的眼里盈满温缓的笑意，渐渐与一双熟悉的眼渐渐重合。朝华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似是寻不回过去的酸，又似无法回首的悔。
“姑娘……”
朝华猛然回神，见男子脸上满是歉意，一抚脸，不知何时竟流下泪来，怔怔看着指尖的泪水。
她已经很久没流过泪了，久到不知哭泣是何滋味。
王公子只觉抱歉，便道，“在下一而再再而三的唐突姑娘，实在抱歉。”说罢起身便要一礼，朝华止了他的动作，恢复过来，笑着，“我久未归家，起了想念之情而已，倒叫公子见笑了。”
两人客套了一番，将话题转回所饮之茶上，聊了一番，朝华忽而问，“不知公子可有兄弟姐妹？”
王公子答，“有一兄长与两位妹妹。”
朝华便问，“几位关系如何？”
王公子一提起自己的兄妹，微微笑了起来，满脸皆是欢愉，“兄长可亲，在京城谋了份差事，婚后便要赶往京城述职，两位妹妹淘气可爱，大妹妹今年及笄，已许了亲事，小妹妹仍待字闺中，却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成日便想着往外头窜。”说罢，又问，“姑娘可有兄弟姐妹？”
朝华望向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盯着一名布衣男子举着一只糖人逗弄着身边的髫年小童，喃喃道，“有名兄长。”
话到此处，朝华忽然有些疲惫，目光下移，也不看对面男子，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多谢公子的清茶。”
“姑娘……”
男子忽然喊住她，朝华停在门口，却不愿回首。男子顿了少顷，问，“与姑娘相谈甚久，不知可否知晓姑娘的名字？”
朝华立在门前良久，隔着灿黄的帘子看着外间朦朦胧胧的人群，来来往往的模糊身影，好似徜徉在脑中一般瞧不真切，她忽而有些恍惚之感。只听她道，“弯弯，你可以唤我弯弯。”
离开茶楼走了许久，朝华终是忍不住回看向茶楼方向，茶楼已给众多楼宇遮了个严实，早已瞧不见模样，朝华却仍旧望着，最后只得涩然一笑。
过了千年，哪怕是一模一样的脸，却不是当初那个人，不是当初那个人啊……
泽祗回到客栈时不见朝华人影，正欲出门去寻，却见朝华自己推门回来了。泽祗将寻好的药材送到她眼前，问，“药寻来了，该如何弄？”
见朝华半垂着头，似未听见他的话语一般，便又将话重复了一遍，朝华才反应过来，拿过药材笑着，“我去寻个大夫将药熬了。”
泽祗忽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只觉那笑容似与往常有些不一样，里头似含着沉重的东西，脱口而出，“你怎么了？”
朝华心里原本压抑着抑郁，经他这么一问，所有的酸涩忽然像溃堤一般涌了出来，眼泪便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泽祗见状，虽未见过他人哭泣，却知朝华如此异样定是遇着不好的事情，问，“方才发生什么了？”
朝华忙不迭的擦着泪，竟不知她的眼泪如此之多，似擦不完一样。泽祗见她擦，也伸手过来帮她拭泪。朝华的脸一触上他的手，心里的酸涩愈发膨胀，竟抑制不住的哭出了声，抓着泽祗的手腕将脸埋里头哭泣。
泽祗静静看着她流泪，心口似给人扯了一下，牵引着他不由自主的揽住她，空出的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背，任由她哭着。
这不是她第一次哭泣，却像第一次哭泣般陌生而难受，似要将所有的难受发泄个尽。
她忘记了太多东西，失去了太多东西，有些人与事，她永远找不回来了。记忆里的剪影在她脑中闪了闪，她却无法顺着它挖出深埋起来的全部。好似一条路，她顺着走，走了两步却遇见断崖，对岸是她所想要的，却怎么也触不到。
她像个迷途的孩童，手足无措，慌乱茫然。
背上轻拍的节奏渐渐安抚了她的不安，哭了一阵，朝华心情舒爽了许多，发觉自己在泽祗怀里，抬头不着边际的问，“你跟谁学的？”
泽祗不明白，“学什么？”
“安慰人。”
“什么是安慰人？”
“就是人在伤心的时候，用许多方法安慰她。”
“什么是伤心？”
朝华想了想，指着手上的水渍，道，“这是眼泪，从眼睛里流出来的水叫眼泪，人伤心的时候会流泪。”
泽祗看了一眼，似听懂了，又似没听懂，又问，“人为什么会伤心？”
朝华怔了怔，沉默许久，哑声道，“因为失去了重要的东西。”
泽祗盯着她，眼里闪过一丝探究，朝华以为他要问什么是重要的东西，正思索着该如何跟他解释，却听他问，“你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会如此伤心？”
重要的东西？
朝华历经三世，不曾拥有过什么重要的东西，即便拥有过也失去了，何为重要的东西？她自己也不清楚。
朝华抹了下眼角，身边的泽祗看着她，隐隐皱着眉头。她微微一笑，道：“走吧，狼眼山离这不过半月路程，早些去早些回。”话毕一愣，回哪？如今三界已无她容身之所，这幅身子也不知何时就崩塌了，若她哪天睡着了没醒来……
泽祗忽然牵住她，冰凉的手掌递来一丝温度，答道：“嗯，早些去早些回。”虽然他从不会考虑话中含义，神情却如往日那般听从朝华的每句话。
这个大傻子。
◇◇◇◇
狼眼山位于城外西处的一座大山后头，两人驾着马车慢悠悠的行在山间。这座大山高耸险峻，只能从山脚绕行过去。山路不好走，临着悬崖，底下是奔流的河水。
泽祗驾车多日已经有了一些心得，虽然依旧不算平稳，却知道尽量避开石块贴着山坡缓行。朝华坐在车内晃晃悠悠，晃得她有些头晕，朦朦胧胧之际，一个趔趄，泽祗把车停了下来。
朝华掀帘朝外看去，前方并无阻碍，周围除了底下河流崩腾之声，还夹杂着些许鸟鸣。
“怎么了？”
泽祗看着前方，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前方有兵戈之声。”
“人多吗？”
“共百人。”
朝华略皱了皱眉，应当是山匪之流，就着地形劫道来的，在这偏僻山区里，竟然有百人之多。
朝华也不欲干涉太多人界事宜，正想着该如何避开，却看前方踉踉跄跄跑来一个小厮模样的人物，看见他们的马车，扯着嗓子吼道：“有山匪杀人越货，诸位快救救我家公子。”
朝华本欲撤了帘子，忽而一顿，又探出头来打量了小厮两眼，这个人朝华记得，是昨日酒楼里王二公子身边的奴仆。
小厮已经跑到马车前，见驾车之人身配宝剑，二话不说跪在地上一个劲的磕头求救，脸上沾着血，衣袖上有两道刀划过的痕迹，一脸惶急：“二，二位，可否救救我家公子！”
朝华脑海中忽而浮现出王二公子那双似曾相识的双眸，定了定，转头对泽祗道：“迷晕即可。”
话毕，泽祗已不见了踪影。
眼前一个大活人突然消失，小厮吓得跌坐在地上，愣愣的看着朝华。
朝华朝他笑道：“我的车夫跑了，可否帮忙驾车去寻你家公子？”
小厮左右望了望，“可，可姑娘一人，前方山匪凶悍，姑娘怎可一人前去？”
朝华又笑道：“去吧，待到了前方，你家公子应该无虞了。”
小厮不明所以，但见着朝华的笑，不知为何，便直愣愣的爬上了车架。一路急行到前处，只见地上四仰八叉的倒了一片人，皆是行凶的山匪，而府上的家丁们仍围在王府马车周围。方才消失的车夫赫然立在众人之间，都一脸震惊的看着他，泽祗周身无风却荡着一丝清气，傲立于天地之间。
小厮惊的嘴巴老半天没合上，待反应过来，忙跌跌撞撞的跑向王府马车，颤着声问：“公，公子可安好。”
许久，车内传出男子说话声：“安好。”听着声音沉稳，小厮才放下心来。
却见车帘掀开，王二公子走下马车，面色虽有些苍白，却已无慌乱之色，他朝泽祗深深一揖：“多谢恩公救命之恩。”
方才泽祗赶来，不见他拔剑，却见他手一扬，不待众人反应，山匪便已倒地，这手法把一周人震慑了许久，都不知用的是何手段。
泽祗探究的看了他一眼，似在思考他这一揖的含义代表什么意思。朝华却道：“许久不见，王二公子。”
王二公子转头看见朝华，疑惑了一瞬，随即恍然，行近两步，又是一揖：“原来是弯弯姑娘。”又道：“昨日相见，今日便得姑娘与……少侠救命之恩，姑娘此恩王封没齿难忘。”说罢身后众家丁皆行大礼。
朝华久未在人世，也知他此话说的甚是有分量，便行下车，想了想，依样学作揖礼，道：“公子言重了，途径此处，认出了你家小厮，听闻公子有难，便寻了过来。”
王封世家贵胄，怎听不出朝华的言外之意，这人情是看在他的面子上卖的，便道：“一杯清茶而已，得姑娘大恩，王封受之有愧。”赶紧又问：“姑娘此行是往何处？”
朝华也不欲隐瞒：“狼眼山下胡河村。”
王封眼眸一亮：“赶巧，王封此行也是前往胡河村母家旧址祭拜祖宗，王封自知无以为报……”顿了顿，又道：“母家有名游医，医术精湛，但见姑娘面色不虞，若姑娘不弃，不知可否帮姑娘探看一二？”
朝华细细看向眼前的王封，虽是作着揖，说着恳求之言，天青色的衣衫上略有褶皱，应是方才遇袭时压出来的，发丝也有几丝凌乱，但依旧难掩周身的贵气。
人界的贵胄真是有趣，说着话也是绕弯说，他这一番言论，既希望报恩，又希望他二人与他同行，保个一路无忧，却又不好意思直接开口求请，不然又要欠一恩，欠了又还麻烦不断。
也罢，受了他这一恩他们也算两清了。
泽祗已经坐回车架，提起鞭子，看样子是不管朝华答不答应都打算继续赶他的路。朝华轻轻按住他的手，对王封道：“那便有劳王公子前方带路了。”
王封面上一喜，忙回身吩咐众人继续前行。
“你的病人界治不了。”
“我知道，但是人界的事情只能用人界的方法解决。”
泽祗疑惑的看了她一眼，朝华却已撤了帘子坐回马车。
泽祗不懂人情世故，他是集日月精粹天然凝聚而成的神祗，从不曾拥有过人的情感，朝华也从未奢望过他能明白人的情感。
就这样吧，他和她做的已经够多了。
一众人紧赶慢赶，再未碰到过山匪，又因马车上有王府标识，朝华为王府贵客跟着沾了不少光，受了不少优待。倒是泽祗，众人对他的态度从最初的崇拜变为矛盾，起初许多人偷偷询问泽祗那抬手众人倒是什么功法，皆被泽祗冷脸应对，除了朝华，无论谁与他说话皆不言语，连王封在他面前也吃了不少冷脸，渐渐的也不再与他接触。
朝华却慢慢回过味来，即是有王府标识的马车，会有哪个山匪梆子拼了命的敢劫王族的道？朝华不知王封深浅，心道见过他家那名游医后便与他分道扬镳，毕竟她不愿在人间过多纠缠。
约莫十日，众人终于赶到胡河村口，王封遣小厮来报，却见泽祗忽然神情一肃，掀帘钻入身后的马车内。
车内朝华面白如纸，右手紧紧捂着心口，呼吸极为困难，衣衫已经被汗水浸透。
她看向泽祗，虽然痛极，却带着一丝笑，开口说了几个字，却是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但是泽祗看懂了。
“噬心蛊……”
发作了。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王封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