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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夺官免职 ...


  •   文书太监也见惯大场面的人,端起木杯看了看,说:“红木茶台,香木杯,闻香啜饮,神清气爽,偷得浮生半日闲。”
      高震微笑,抬手势,意示请喝茶。
      文书太监喝了一口茶,大赞:“好茶。”
      甜甜也学着公公的样子喝茶,但他并没闻到茶香味,无碍,装做茶很香的样子好啦。
      一口茶水入嘴,甜甜面色一紧,哪里是什么香茶,入口烫嘴,快速下肚,然后整个喉咙和肚腹都火烧一般疼痛,因为烫汤下肚,片刻功夫,烫得所过之处都起了泡。
      “哇——”一声,甜甜出于本能,将嘴里剩下的烫汤吐出来,那油汤烫到了手,手中端着木杯也不稳当,立即就泼撒开了,弄得满身都是。
      甜甜被这一杯滚烫油汤烫到窜起身直跳,还在大叫“啊——啊——”。
      高震立即皱眉,佯怒道:“大呼小叫没规矩,轰出去。”
      飞阳就过来抓住甜甜的手臂,连拽带拉,将人给拖走了……
      文书太监一脸蒙,“高大人,这是何意?”
      高震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道:“还请公公回去转告一声,多谢曹公公抬爱,我高某人不会弃林聪于不顾。”
      文书太监由尴尬变为愤怒,扶袖起身,冷着脸道:“我们走。”
      两随行太监就跟着他走了……
      走到府门外,甜甜趴在门口的台阶上,表情痛苦的样子。
      两位随行太监上前检查:“公公,王大人给他喝的不是茶,是鹅汤。”
      民间有句谚语:“鹅汤不冒气,烫死傻女婿”。鹅汤,由于油厚性凉,不见冒气,端上就喝,入口烫嘴快速吞下肚,必闹笑话。
      甜甜抱着肚子,被烫得好惨,又死不了人,很难受。
      文书太监黑着脸,冷然道:“有多少人盼着巴结我们东厂,高震敬酒不喝,偏要喝罚酒。”
      随行太监就问:“这个高震不识抬举,都说打狗也要看主人,咱们现在应该怎么办呢?”
      “还能怎么办,回去如实跟曹公公禀报,我倒要看看,高震是有多大的胆量,竟然与咱们东厂对抗……”
      ……
      屋内,飞阳担忧地看着高震。
      高震倒是无所谓的样子,“你该干嘛就去干嘛,别杆着这儿跟我大眼瞪小眼。”
      飞阳说:“义父,咱们惹不起东厂。”
      “惹不起也惹了,你若害怕,立即收拾行李,现在就打铺盖卷儿滚蛋。”
      “义父,我不怕,我是担心家里的人怎么办?”
      高震想了想,说:“奴仆们都放了吧,人手精减,相关闲杂人等全部都放了。”然后叹道:“把门窗关好,暴风雨就要来了。”
      飞阳:“……”
      询儿跑来,高兴地说,“拉出来了,哑巴哥刚才把母蛊也拉出来了。”只见他手里的帕子里包着另一只巨大的白色虫子尸体。
      高震见了立即起身跑到林聪的房间。
      林聪刚把母盅拉出来,虽然体虚,但能看出来精神状态还是挺好的,因为他终于战胜了子母盅。
      高震替他擦汗,低声抚慰,给他鼓励。
      林聪虚弱地笑起来……
      一直坐到夜深,高震将他的被角盖好,就这么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他的睡颜,脑子里反复出现林聪说那话的情景。
      “一但你承认了,你将面对千军万马,你赢不了,就算搭上我们高家,也赢不了。”
      “错——”林聪一字字清晰地说:“当我面对千军万马独自拔剑的时候,我已经赢了。”
      “当我面对千军万马独自拔剑的时候,我已经赢了。
      能赢吗?
      高震抬眼看向窗外黎明前的黑暗!
      ……
      原本以为将子母蛊杀掉了,就轻松了,事实却相反,林聪瘫痪在床,已经坐不起身了。
      还有一个典型的特征,林聪开始发烧。
      自身的抵抗力重启,也是一种好现象,林聪己经很多年没发过烧了,伤寒的时候也没发过烧。
      皇甫云来帮他把脉,说,“这并不是真的瘫痪,而是假像。以前子母蛊在体内与他共生。他曾经服下大量毒药,现在没有与之抗衡的毒物相冲,各种毒性开始互相冲撞,当然承受不住。”
      ……
      林聪这几日都是迷迷糊糊的,高震在帮他换衣裳,说今日皇上要主审林聪的案子。
      我不就是林聪吗?皇上为何要审我的案子?我又没犯罪。
      然后林聪被抬上了马车,一路颤颤巍巍进了皇宫。
      他又被抬到殿外,有太监和宫女从他身边走过,也会好奇停下来看看他,再议论两句。
      有小太监匆匆忙忙跑出来,把他抬进去,应该是皇上要召见他。
      这时,林聪的内心各种遗憾,因为他现在看东西都不清楚,自然也看不清楚皇帝的模样。
      而且他现在瘫痪在躺椅上,无法朝皇帝行大礼,可能今天是他这辈子唯一见到皇上的机会,然后却是他状态最差的时候。
      刚进来,林聪就听到高震在与人争执的声音。
      那人说话尖声尖气,林聪记得没错,应该是东厂的曹公公。
      高震的声音沉稳有力。
      但是不对呀!
      高震怎么可能与曹公公在皇上面前争吵?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曹公公见林聪被抬进来,立既说,“皇上,他就是林聪,他自己都承认了,是他安排林灵假扮林聪,林灵所干的罪过,全都是他在背后指使。”
      林聪听清了这句,整个人瞬间就精神了,我的供词不是这么写的,曹公公污蔑我,但这里没他说话的份儿。
      高震,“曹公公不要血口喷人。”
      “皇上,奴才说的都是实话,这个林聪欺君。罪该万死。”
      整个朝堂上,好像只有高震和曹公公俩个人似的,因为只有他俩人争执的声音。
      其实林聪误会了,文武百官都在,只是大家都有“耳聋,口哑”的毛病,他们就算知道是非曲直,也不敢站出来说一句话。
      他们可不敢得罪曹公公,因为那背后是东厂,除非他们不想在官场混了。
      平时与高震交好的同僚们,也装做不认识高震。
      他们心里清楚,高震站出来与曹公公理论争吵的那一刻,高震的仕途就到头了。
      他们或许不是附庸之辈,但为了前途和妻儿老小,决对不敢得罪东厂。
      林聪这么笨的人,也听出不对劲。
      曹公公的气场很大,怒道,“将高震给我绑起来。”
      几个小太监一涌而上,将高震给绑了。
      高震被人按着跪下,嘴也被堵上了,他说不了话,也发不了声。
      曹公公朝皇上行礼,啷声道,“被抓的林灵是无辜的,一切原由皆因林聪在背后搞鬼。”手指尖尖,指着林聪。
      林聪:“……”
      皇帝皱眉问,“是这样吗?查明真相了?”
      曹公公声色俱励,情绪激动,“皇上,奴才对皇上一片忠心,这个高震与林聪就是一伙的。”
      百官沉默,各自眼观鼻,鼻观心。心里想的却是,高震好倒霉,说不定难逃一死,谁让你跟曹公公唱反调的?
      林聪怕得要死,抬他上殿就是让他做替罪羊。
      曹公公向皇上提义,“应该将这个罪愧祸首林聪带下去斩首,其帮凶高震应该削职夺官流放千里。”
      却在这时,礼官高声唱到,“太医院院使黄甫云大人求见。”
      皇帝说,“宣。”
      黄甫云身穿官服正装,气度不凡地走进来。
      他看到高震被捆,问,“发生了什么事!?”
      曹公公就说,“这个罪愧祸首林聪,应该被斩首,其帮凶高震应该削职夺官流放千里。”
      黄甫云哦了一声,说,“那可不行哦!!”
      众官绝倒,又来一位反对曹公公的人,看来都是活腻了。
      曹公公老狐狸眼睛一眯,怪声怪气地问,“院使大人说什么呢?”
      黄甫云一副至身事外的样子说,“林聪是我养的药人,怎么能杀呢?杀掉太可惜了。”
      曹公公,“药人??”
      “是呀!”黄甫云点点头,“林聪在太医院住了两年,我在他身上用了多少好药材?这是太医院人尽皆知的。”
      曹公公:“……”
      黄甫云正色道,“林聪现在全身瘫痪,就是试药的结果。我跟你讲,如果他试过的某一种药将来能救各位一命,才不枉我费这番苦心。”
      曹公公挑了挑眉毛,“药人再找就是”。
      “找!?谈何容易。”黄甫云说,“药人是可遇不可求的。”
      “但是这个林聪是首犯,应当伏法。”
      “首犯?”黄甫云摇头晃脑,“犯再大的过错又如何?说到伏法,我己经把他弄得跟个活死人有区别吗?”
      “这……”曹公公有点为难。
      曹公公不敢与黄甫云硬碰硬,谁也不敢得罪太医院头把胶椅的院使大人。
      皇帝坐在上位,“呵呵呵呵。”似默认了黄甫云的话。
      曹公公眼珠子一转,立既说,“高震目无君主,刚才竟然在大殿吵闹,简直无法无天,应该削职夺官流放千里。”
      黄甫云就轻笑起来。
      曹公公瞪了黄甫云一眼……
      “听说高震在街上遇到小贼偷公主的玉佩,是他仗义执言,维护了皇家的颜面。何来目无君主这一说呢?”
      “这个嘛……”曹公公哑口。
      皇帝假装轻咳一下,复笑道。“误会嘛。”
      曹公公差点跳起来,“不是误会,高震不过区区五品官,竟敢顶撞我,就是以下犯上。”死咬住高震不放,开玩笑,当众与我唱反调,放了你我颜面无存。
      众官皆是暗中摇头,得罪曹公公的下场很惨。
      皇帝说,“那就夺官免职贬为庶民,流放就算了。”
      既然给他台阶下了,曹公公这才勉强服气。
      今天的结果是,高震被贬,林聪因为是黄甫云养的药人而幸免一死。
      ……
      又一番折腾,终于回家了。
      屋门一关,才彻底清静。
      林聪瘫在床上一动不动,翻身都翻不了。
      高震双手枕于脑后,就躺在他身边。
      林聪小声说,“你为什么要跟曹公公吵架?为何顶撞他?”
      高震:“官场黑暗,烦,不想说。”
      林聪再次感受到那种情绪涌动,高震没有变,依然是个故执又撅犟的家伙。
      “你不是官痴吗?为了帮我说话,逞那强做什么?现在丢官了,你开心啦??”林聪小声说。
      高震的鼻子轻哼一声道,“我的确喜欢做官,也想破了脑袋往上爬。但我看出来了,官做得愈大,心愈黑。这真的没什么意思。”
      俩人互相沉默不语。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林聪问,“要不再捐点钱,换个官回来做?”
      高震以前要林聪代写求官信时,俩人就讨论过如果升官,捐纳买官是条路,但一直没有实施。
      今日林聪提出来了,高震立既摇头。连声说,“没意思,不捐,庶民也挺好,清静,反正我也不差钱,饿不死。”
      林聪笑道,“忘了你还是个财迷,确实也不差钱哦!!!”
      倆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又像回到东胜卫的旧宅,他们刚好上那会儿。
      ……
      平素与高震来往密切的朋友们全部消失了,他们知道高震得罪了东厂曹公,如果曹公知道自己与高震交好,自己也要倒霉。
      为避免受到牵连,他们集体退却,包括平时那个爽快且直言直语的李三妈,都不敢登门。
      飞阳因为是高震的义子,又在兵部任职,第一个遭秧。
      两天后,飞阳被同僚污陷偷钱。
      那人说丢了一两银子,就在飞阳的钱袋里,又有证人说看见飞阳偷钱。
      上司以此为由,下令将飞阳抓捕,此事再上报,处理结果是飞阳被打八十大板,削去职务滚蛋回家务农。
      几个陷害他的同僚都急着表忠心,站队东厂,皆大欢喜。
      曹公公就要以这种“区区一两银子,事不大,但侮辱性极强”的方式杀鸡敬猴,告诉百官,高震与我作对就是与东厂作对,得罪了我就是得罪东厂,我要将高震的亲信连根拔起。
      飞阳被抬回来后,询儿就负责照顾他。
      高震去他房里坐坐,说,“这次连累你了。”
      询儿在帮他上药,飞阳趴在床上咬牙道,“我没事,区区八十板,打不死,削职就削职,我再也不用天天去受那些鸟气了。”
      因为飞阳的职务最低,虽然在白丁看来吃公家饭很威风,实际上飞阳在兵部就干些跑腿打杂端茶递水的活计,还常被骂,早就一肚子怨气,借此事被开除也摆。
      一时间,高震的府邸成了禁区,门可落雀,闲杂人等都不来了。
      唯有黄甫云带着医童林星儿,不怕死,登门造访。
      高震一惊,“云哥怎么来啦!!”
      询儿赶快去准备茶点酒水,府里的下人都放了,凡事都要自己来。
      黄甫云笑道,“林聪是我养的药人,这可是在皇上面前备了案的,谁敢阻止?”
      高震笑起来,就邀请云哥入坐,一起唱酒聊天。
      “外面的情况怎么样?”高震一边给黄甫云倒酒,一边问。
      黄甫云说,“还在搏奕,情况未明。你要做好思想准备,暴风雨快来了。”
      高震点点头。
      “刚才来时,见你府门外躺着两个乞丐,路人丟钱,他们看也不看一眼。”
      高震了然,“盯睄的。”
      又说了些朝中局势,听询儿说林聪醒了。
      黄甫云就去看他。
      林聪的情况不好,最初瘫痪在床,黄甫云说只是假象,但至今半个多月了,依然瘫痪。
      黄甫云替他把了脉,直皱眉,然后摇头。
      又换林星儿来替林聪把脉,林星儿也是愁眉不展,“师傅,这是鬼跳脉。”
      高震赶紧问,什么叫鬼跳脉?
      黄甫云说,“总之脉象不好,应该就是这几天了。”
      高震一听,腿都软了,直接滑下去,幸好询儿将他扶住。
      林聪虽然动不了,但是耳聪目明思维清晰,他说,“我……我找到千年人参和灵芝了……”
      高震听了立既跳起来,愈忙愈慌,都忘了。
      黄甫云见到竟然有千年灵芝和千年人参,而且是真品,可遇不可求的药。
      “既有此物,就还有救。”黄甫云这么说。
      众人皆松口气。
      又是开方问诊施针下药一番……
      高震送了云哥,回来看到林聪服了药气色也红润了些,不知怎地,眼泪都下来了。
      林聪见他流泪,朝他笑了笑,“你别担心了,这次全靠大舅,是他的药救了我的命,我会挺过去的。”
      高震握着他的手,想给他力量。
      “外面情况怎么样了?”林聪问。
      高震说,“没事,把门窗关好就行,暴风雨快来了。”
      林聪:“……”
      事态还在继续发展,半个月后,二婶登门。
      二婶感受到压力,提出要求,让高震写一张字据,与高家脱离关系。
      这事也不是没有先例,当年高铭钧追随朱棣起兵靖难,就立过字据,要与家族划清界线,其目的是为了把自己摘出来,保全家族。
      高家的根基在金陵,二婶率先感受到压力,于是提出,希望高震能效防当年,也立字据,与家族划清界线。
      高震听了,二话不说,立即提笔。
      此后,高震与家族脱离干系。
      二婶也是无奈,承诺这阵风头过了,我一定重开宴席召告族人,再让你风光回来。
      高震笑了笑,无所谓。
      ……
      一个月后……
      高铭钧到访,这也是婉儿去逝后,父子俩第一次正面交流。
      因为他父子俩所站的立场不同,互相心里有介蒂,已经很久没聊过天了。
      在外人看来,不管他俩父子是何立场,只要其中一人站在对立面,另一人就脱不了干系。
      朝中有人向皇帝上书,说高铭钧品行不端,没有资格做平安伯,虽然平安伯只是个虚爵,也不行。
      然后上书的人渐多,纷纷指出高铭钧曾经的言行过失,包括他小时候尿床和孩童时代与小伙伴打架的往事,一桩桩一件件,全部像刀子,直插高铭钧的脊梁骨。
      幸好高铭钧已经退休,不用再看同僚和上级的脸色,也没人再约他去喝茶钓鱼了。
      高铭钧见到儿子,父子俩相顾无言。
      “哎——”长叹一声。
      高震说:“不能世袭的虚爵而已,父亲不必多虑。”
      “如果你向曹公公道个歉……”
      “不可能。”高震立即回绝。
      “你这么做,值得吗?”高铭钧说。
      高震只有两个字:“值得。”
      谈话又陷入僵局,高铭钧说,“我想见林聪。”
      高震警觉地看着父亲。
      “事情都到这一步了,大家都在一条船上,难道我还要害他吗?”高铭钧这样说。
      高震双手抱怀,道,“可以,但请父亲如实告诉我婉妹的事。婉妹死前说他们安排的,林聪写了供词,就安排他俩殉情而死,请问这个他们,是谁?”
      高铭钧看了儿子半晌,眼里尽是疲惫:“我不敢与东厂抗衡,我没这么大勇气,东厂向我施压,我便向婉儿施压……”
      后面的话没再说了,也没必要再说了。
      ……
      林聪躺在床上,看到高铭钧进了屋子,高震跟随后面。
      高铭钧问了几句他的病情。
      服用千年人参后,林聪抗过了最危险的时期,鬼跳脉消失,每天都可以坐起来一两个时辰了,正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高铭钧听了甚慰,说:“当你承认自己是林聪的时候,我就知道咱们家要败,我这儿子犟得像头牛,他认定的事,拼了命也要做到。”
      林聪:“……”
      互相沉默良久。
      “高世伯,外间发生了什么事?”林聪问。
      外面发生的事高震都瞒着他,只让他好好养病即可。
      高铭钧说,“高震和飞阳被削官夺职,我们这一脉被逐出族谱,与家族再无关系,我的平安伯也既将被撤掉。”
      林聪听了大为震憾:“这一切都因我而起的,早知道,我就不承认是林聪了。”
      高震立既劝慰:“后面发生的事,与你无关,你做好你自己就行。”
      林聪:“……”
      高铭钧又坐了坐,就走了,他不可能与儿子撕破脸,必竟还要儿子替他送终端牌位的。
      ……
      高震送了父亲,回来看到林聪又在流泪。
      “你怎么了?”高震柔声问。
      林聪呜咽着说:“我不做林聪了好不好?我错了,我再也不做林聪了,我还是小哑巴,我再也不乱说话了。”
      “说都说了,哪能收回来?顺其自然吧!”高震摸着他的脸。
      真正的顺其自然,并非两手一摊的不作为,而是竭尽所能后的不强求。
      林聪边哭边说:“我继续做小哑巴,只要你失去的全部都能回来,我可以永远也不说话,我一辈子都做小哑巴。”
      高震微笑起来:“傻里傻气的,你也知道我为人正直,见不惯藏污纳垢,难道眼看着别人污陷你而不站出来说一句话吗?如果庙堂之上,都不容别人说一句反对的话,那待着也没什么意思。”
      林聪吸吸鼻子:“可是,我总坏事,我,我这辈子就没独立做过什么决断,我,我很失败。”
      高震就抱着他,低声安慰他:“我的林聪少爷,别哭了,哭起来就不好看了。”
      “呜呜,不准叫我林聪少爷。”
      “好,我的小哑巴最乖。”
      “高震……”
      “嗯。”
      “从此我俩就相依为命了。”林聪小声说。
      “哦,我以为我俩早就相依为命了呢。”高震笑着回答。
      “我喜欢你。”
      “嗯,我知道。”高震继续笑。
      “你呢?”
      “我说过很多遍了,此后余生都是你。”
      俩人默了默。
      “要不?你去娶常宁公主吧,做了附马爷,就好了。”
      高震哑然失笑:“你的脑袋在胡乱想些什么?三年孝期未满,我不会娶任何人。”
      “也是哦,三年孝期……”
      “所以你别想太多,做附马爷是不可能的。”
      ……
      数日后,黄甫云再次登门给林聪瞧病。
      林聪虽然能坐起来了,情况依然不乐观,高震在旁边干着急,也没有什么办法。
      黄甫云给林聪把了脉,跟高震使眼色借一步说话。
      俩人走到外间,黄甫云从袖子里摸出一只翠绿色玉佩,递给高震。
      这只玉佩是常宁公主的。
      “皇上昨天下诣,小公主下嫁西平侯沐英的儿子沐昕。这枚玉佩是公主的婢女来找我,托我转交给你。我问公主有没有带句话,那婢女说没有,公主除了哭,一句话也没交待。”
      高震接过,“听闻沐昕性情暴虐,他曾经送给皇上的两个宫女,又被他虐打而死了,为何皇上还要把公主嫁给他?”
      “还能为何?皇上也忌惮西平侯的势力呗。”黄甫云一边收拾银针,一边跟他闲聊天,“身为女子,尤其是公主,婚嫁更不能自己做主吧。”
      这个话题说了,过了一会儿,黄甫云说:“人参和灵芝快吃完了,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准备什么?”高震不解。
      “林聪所剩时日无多。”黄甫云也不可能隐瞒他:“世人误以为千年人参和千年灵芝能起死回生,实际上没这么夸张,只是向阎王爷手里多挣些时间摆了,林聪的时间还剩一个月,最多两个月,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高震:“……”
      如果是别的医生说这话,高震肯定是不信的,但从黄甫云嘴里说这话,不由得高震不信。
      ……
      林聪坐在轮椅上,正在伏案写字,他看到高震进来时是垮着脸的,然后高震意识到不对,立即切换成轻松的笑容。
      久病使得林聪心细如发,尤其是对自己身体,更加在意,高震显然是听到黄甫云说了些什么,才垮着脸。
      “高震,你怎么了?是不是坏消息?”林聪将笔放下,这般问道。
      “常宁公主既将下嫁西平侯沐英的儿子沐昕。”高震避重就轻地回答。
      “哦。”林聪。
      “坊间传闻沐昕性性暴虐,他曾经送给皇上两个宫女,又都被他虐打而死。”
      “啊——”林聪张大了嘴:“那皇上为何还要把公主嫁给这样的人?皇上不是很喜欢小公主的吗?”
      高震点点头,“所以我常说,身为女子无力抗挣,她们未来的路,都是命。就像婉儿那般……”
      林聪:“……”
      常宁公主的下场悲惨,婚后被丈夫家暴,跑到皇帝面前哭诉也没什么用,哭完依旧回去面对丈夫的毒打,后来被活活打死。
      据《明史》记载,常宁公主虽说从小就得朱棣宠爱,行事 “恭慎有礼”。她被丈夫虐打后向朱棣诉苦,朱棣反而还劝常宁为人妻子,要多有忍耐。常宁公主在22岁时死于非命。
      为维护皇家颜面,公主的死因史书不详,关于沐昕的家暴,有正史记录,明成祖说:“之前沐昕送了两个小丫头进宫,歌唱的挺好,吃饭时我常让她们在一旁歌唱。最近传呼不见人,多时以后,才知道被沐昕用铜椎打杀了,刚才小公主(常宁)来见我,扑到我怀里,我抚抱安慰她,很快就听见她哭泣,问了才知道,她也被沐昕用铜椎击打,我的小女儿哪里能承受?”
      以上是关于常宁公主绕不开的话,多写了几句。
      林聪因为住太医院的时候学过些医书,也常与林星儿讨论医术,久病成良医,所以他对自己的病情知道一些。
      高震虽然将话题扯开,林聪也知道,自己寿命不长了。
      晚上入睡的时候,林聪做了一个梦,在梦里,他和高震在东胜卫城坟山的后山。
      那时满天雪花下,林聪得意地说,“这里很美吧,我小时候常到这里来玩。别人都说坟山阴气重,但是我就觉得这里很美。”
      高震对着美景感慨,“我一直都有个梦想,和我喜欢的人一起游遍名山大川。我想牵着他的手看万里云海翻滚,什么都不做,就看花怎么开,水怎么流,太阳如何升起,夕阳如何落下。”
      林聪看着高震,可怜巴巴的说,“如果……如果有一天我的腿治好了,你还没有找到你喜欢的人,你可不可以把我当做……当做……就是……就是我陪你一起去好不好?我也想游遍名山大川,我也想看万里云海翻滚。我也想什么都不做,就看花怎么开,水怎么流,太阳如何升起,夕阳如何落下。”
      “好,那我们现在就说好了。我先帮你实现你的梦想,等你的腿治好以后,你就帮我去实现我的梦想,陪我一起去完成每一件事情,哪怕,到海角天涯。”
      然后林聪就醒了,醒来后就一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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