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梵》朔月殇

4、第 四 章

　　第四章

　　秦梵和绝数楼的杀手们都不说话，甚至是一向缺根弦的黑衣人都静静地望着空空如也的轿子。秦梵思来想去，自己摸准了的消息竟然会不灵，心下有些黯然，但片刻之后这失意就不见了，毕竟自己和二十年前已经……完全不同了。

　　“不可能，人还在附近。十一哥，你回原路看看。”

　　原来这一直跟着自己的青年竟然能在天下第一楼里排上前十一，秦梵好笑的想，那些被他杀掉的目标都是些怎样的蠢物啊。

　　“不要，我留在这里，十七，你去。”

　　十七一向比十一冷静，所以他们一起搭档的时候，即使十一武功较高也会很自然地听从十七的意见。十七奇怪地看着一直猛盯着突然出现的老男人的十一，心里冒出了奇怪的念头。

　　但是对于绝数楼的杀手来讲，一切以任务为先，他甩掉杂念，一瞬间就不见身影。

　　秦梵没有动，他知道自己的脚程快不过这些“武林中人”，于是放弃了浪费力气的想法，只是仔细观察空了的轿子，一会趴在地上看轿子底部，一会吃力地去摆弄已经躺在地上的四个死人，动作笨拙，样子滑稽极了。

　　“轿子里的人不会是你要找的林泉。绝对不会是的。”

　　十一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劝秦梵。

　　绝数楼接到一封信，信上没有署名，只求绝数楼最好的杀手去杀一个在某时某分坐在轿子里的一个人。一般这样的生意楼主是不会做的，每杀一人，必有此人亲朋好友要寻得公道，若冤有头债有主，则谁都不会把帐算到绝数楼头上，毕竟，在凶手和凶器之间，更多的人愿意除掉凶手，而绝数楼不过是凶器罢了。

　　天下人喜欢什么东西都多多益善，唯除一样——麻烦。绝数楼当然也不会自找麻烦，所以，请来绝数楼报仇的人，不但要腰包够鼓，更要恨得够深，有只要能杀掉仇人，即使同归于尽也在所不惜的决心。

　　然而此次的任务却颠覆了绝数楼的惯例。难道写信的人是能让楼主都感到忌惮的人物？而且他/她要杀的人又是谁？

　　“不要忙了。”

　　秦梵上蹿下跳，沾了半袖的枯叶尘土，不解地望向十一。

　　“我们要找的人已经来了。”

　　“不愧是绝数楼的杀手……你们为什么要找我？”

　　“不为什么，因为你是我们的任务。”

　　“我倒忘了，跟绝数楼的杀手啰嗦什么都没有用，我是不是应该知道一下，买我命的到底是谁呢？”

　　少年的声音像泉水一样，清凛下夹藏着冰冷一下子灌入了秦梵的鼻息。原来他一直不懂，为什么轻琪只是告诉他一个名字就好像已经能肯定她要他找的人，他一定会找到呢。原来，原来这世上真的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就在他眼前。

　　一个他花了二十年，深深埋藏心底终于有点模糊的影子又在阳世复活了。

　　秦梵有点想笑，这就是老天要告诉他的吗？没有什么可以摆脱它的掌握，即使只是逃避也不行。

　　“……十一？”有点犹豫，秦梵和黑衣人之间一向是用“喂”，“你”，来称呼的，“现在如果你们要完成任务的话估计又增加了新的难度，当然，杀掉我可能会非常非常地简单。可是，我站在这里就不能让你们杀了他。”

　　从草丛里走出来的少年第一次注意到秦梵似的，一双浅棕色的眼睛里写满了疑问。他记忆里没有一点关于这张平凡的脸的印象。

　　秦梵现在不过是一个又老又不起眼的大叔罢了，谁还能想起来他呢。然而秦梵也对这种状况不上心一样，只是瞄了一眼少年，轻声道，“跟我走。”

　　少年愣住，不由自主跟上秦梵并不快的脚步，而十一一点追的意思都没有，站在原地，就这么放过他们了。

　　“你到底是谁 ？”

　　秦梵和少年终脱险境，少年压抑许久的疑问不能不吐。

　　“我？二十年来一直是在卖面，本来算是一个小老板了，但是因为答应你娘来找你，所以现在生意也没了，按理来说你应该赔我。”

　　少年脸色一黑，“谁问你这些了，名字！”

　　“秦梵，”老男人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我叫秦梵。”

　　“不可能，”少年突然捧住秦梵的脸，仔仔细细地观察，生怕漏掉某些细节一样，“我不信你是秦梵，秦梵是我娘喜欢了一辈子的男人，也是……我的父亲。”

　　秦梵在一间很破旧的旅店落脚，贫穷的性格好像真的融到他骨子里去了。小小的房间里除了简单的桌椅外就只剩很长的通铺占了大半空间，他找回来的少年倒在冷硬的被褥里，下巴尖尖的抵被檐上，仿佛疲倦极了。

　　秦梵把脏了的衣物交给店伙计浆洗后，倚在桌子上不知道想些什么。长时间无人剪过的烛芯爆出一颤一颤的长火苗后终于歪倒在一边渐渐暗淡下去。窗外没有茂林修竹，沉沉的夜色里隐隐约约看到远处的山丘。一切都笼罩在静谧之中，活物都被墨色扼住了咽喉，不敢发出一点声响。秦梵端正的坐姿也变得柔软了，就像把神像的灵识抽走，难保威严般被一切夜色下的安静软化了。

　　少年投在墙壁上深色的影子动了动，静静地向秦梵爬去，两个人的影子重叠了一部分，少年轻轻地沿着秦梵脸骨摸索着。一遍又一遍，心中有个念头不服输地催促着他，过了好一会儿，他停了下来，不可置信地望着秦梵的睡脸。

　　男人的脸是陌生的，就像所有年过不惑的中年男人一样，有着粗粝的皮肤，下垂的眼角，皱纹也侵蚀了他本就平凡的面庞，使其失去青春滋润的样貌变得更加不堪，也更加憔悴。然而这张脸也很白，甚至有点白得过分，好像有很久的一段时日不曾见得阳光，以至于后来怎样的日晒雨淋造就出的昏黄不自然的晕在苍白上。少年就着残光再仔细去瞧时，先前的印象又淡了，像是怎么也记不住这张脸似的，剩下的唯有平凡的感觉了。

　　秦梵单手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已经休眠了的脑袋咚地撞在桌面上，这一下虽疼得不过分，到底也让他清醒了。烛光灭了，屋内被潜入的月光洒满一室。

　　“哎，老骨头一把了还要再操那么多心。”借着月光，秦梵狠狠地看着不知睡着多久的少年。青天白日的时候他可不敢看得这么仔细，少年的脸给秦梵一种见鬼的感觉。这只鬼不但骇人，还让秦梵的心脏像被攥在手心里一样地疼痛。

　　不过幸好这只是假鬼，长时间盯着也只能勾起秦梵模模糊糊的钝痛，他已经疼惯了。要不是少年及时出现，说不定他都忘了，这原来还叫痛呢。

　　他原来以为轻琪即使和那个人在一起了也不会有什么结果，现在看来只觉得自己毕竟是自大了，他觉得已经扔掉的骄傲告诉他，他不要轻琪，轻琪还会在原地永远等着他，就算时间会把她的争取抹掉也抹不去她的坚持。但是，看看睡得香甜的少年，他这点卑微的信心也被打落了，轻琪和那个人的结果不但有，而且还这么大了，大到可以再次让他冷寂的心出现动摇。

　　“我是你爹，我还是玉皇大帝呢！”

　　从少年身旁抱出整理好的行李，秦梵蹑手蹑脚地推开房门，潇洒之类的词早飞到爪哇国去了，自从二十年前开始，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了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