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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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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笙歌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心里一直想着白天那个救命恩人言琛。那晚在弘福寺发生的一切在脑海中挥之不去,难不成这个言大公子,是为了查“寇贼”故意接近何家的吗?
倒不是怕寇贼查到父亲头上,只是父亲这些年为官,私下受贿没少做,要是真查出来些什么,父亲头上的乌沙帽肯定是保不住的,何家这么多人口,那时候何去何从?虽然这些年她在何家过得并不顺心,还是不愿看到何家出事,因为但凡有事,任何人都会受牵连,且这事,还是因她而起。
思来想去,她还是想去见一下这个“恩人”,与其坐以待毙等他查,倒不如先去探一下口风。
随手拿了一件水芙色的披肩,她悄悄出了厢房。
此时船上安静的只能听见江水潺潺的声音,笙歌刚走到言琛厢房外的廊前,又深觉不妥,夜深人静的,她这样去见他实在太冒失,可不见心里又慌得紧,在那廊前徘徊了半会儿,最后,她还是放弃这个念头转身去船头外面透透气。
黑暗中,已见船头甲板边上立着一个人,笙歌以为是家中厮役,因为父亲嘱咐过下人,每晚船上定要留人值夜,以防遭遇不测。
她悻悻准备回房,忽闻那人开口说话,“这么晚,找我何事!”
是他!!!
言琛神色一如往常,一双眼正斜眉看她。
笙歌先是一愣,很快冷静下来,福身礼了礼向他走去,“白天没机会向恩人道谢,想着夜晚人少,本来想去见一见恩人感谢救命之恩,想着太晚了又怕叨扰到恩人休息,这才来外边走走,没想到恩人还未就寝。”
他似乎猜到她想说什么,眼神转向远处,“不是因为这个事吧!”
笙歌慢而稳的步子顿时停下,眼神直乎乎的盯着他,“除了这事,还能有何事……”声音却越说越小。
这“事”字还未落下,他温润的声音接过话来,“我只查寇贼,其他事与我无关!”
这话如同惊雷一般令笙歌内心一动,还想继续开口解释一番,那人又道:“所以,你无须担心什么,何大人做苏州知州多年,对苏州自是了如指掌,我只是想同他了解一些情况,你无须多想。”
这倒是成了她多想了……
笙歌感到被他看穿心思,整个人都不好了,呆呆的杵着,路也走不动,话也说不出。
言琛瞅着眼前她的样子又觉好笑,和那夜的果断和白日里的沉稳截然不同,现在是一筹莫展,甚至不知该留在这儿还是回厢房就寝。
半响,言琛只能用淡笑打破这种寂静,“夜晚江上寒冷,何二姑娘早些回去休息!要是着了风受了凉,倒显得是我的不是了。”随即他往厢房而去。
笙歌依旧杵着一动不动,喃喃道:“原都是我多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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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江而上航行了整整十日,终于在今日响午抵达京城,停船靠岸后,一箱接着一箱的家当行礼搬运下船,再由一辆辆的马车运往新府邸。
何覃闵和言琛在渡口数语道别,临走时还不忘邀请言琛有空来府中坐坐。
笙歌院里几人同乘一辆马车回京城的新家,刚进城,喧哗的声音传入耳内,笙歌撩开马车帘子,十里长街,人声鼎沸,街道两边的屋宇鳞次栉比,有茶楼、酒馆、当铺、作坊等等,来往的车马,川流不息的行人,一张张淡泊惬意的笑容,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无不反映着歌舞升平的盛世景象。
过了正街,马车拐进一个小巷,行了一刻钟右拐进入另一个小巷再行了片刻,这才停稳。
下了马车,大大的“何府”二字首先闯入眼中,而府外砖墙环护,绿柳周垂,正门高大宽敞,东西各有一个侧门专供奴仆下人进出,院中甬道相接通往各处,亭台楼阁,池馆水榭。过了穿堂往东西甬道绕过正堂便是后院,两边高墙底下的花坛中架满蔷薇,花团锦簇,比起苏州的府邸更胜一筹。
笙歌居住在西院的福熙阁,进大门藤萝掩映,只见佳木茏葱,闺房里淡淡的檀木香,满屋子都是那么简单闲适。精致的雕花软榻,榻边便是一扇窗,窗外一片旖旎之景,不时有女婢穿过。比起甄氏的栖云轩和程姨娘的清漪轩,少了贵气却多了清净。
秦妈妈并锦绣和晨曦进进出出忙着,好在家当少,天还未黑尽,已是收拾妥当。
笙歌翻了两三个时辰的书,眼眸有些累了,近这十日的乘船还是略显疲劳,晚膳只喝了一小碗清粥,便躺下睡了。
翌日清早,何覃闵早早前去衙门报道,新官上任三把火,总得有点带头做事的样子。府中上下新气象,人逢喜事精神爽,人人脸上都挂着喜意。
甄氏一早便带着笙窈出了府,想来也是想逛逛京城的热闹。程姨娘则是带着笙茹去了城里最好的绣庄,约摸也想做几套新衣裳。
笙娴用过早膳便来福熙阁溜了一圈,然后紧挨着坐在笙歌身旁一脸认真道:“二姐姐这院里虽然陈设简单,好在一个清净,我们那边,吵吵闹闹的耳根子都快聋了。”
笙歌笑道:“你们清漪轩人多热闹,这不挺好,你怎滴不和姨娘出去逛逛。”
笙娴一副生无可恋,趴在圆桌上,“我阿娘那人,二姐姐又不是不知,一天天的话多吵得我烦死了,从昨儿到了京城开始,不停的同我和五妹妹唠叨找个好夫婿的好处,就已开始琢磨着让父亲留意一下京城里的好人家,可我还不想嫁人呢!还不如和二姐姐呆一块,心里舒坦。”
笙歌继续绣着手上的刺绣,抿嘴笑了笑,笙娴忽地立直身子一本正经的说:“要不我俩也出去逛逛,诺大的京城,二姐姐真不想去瞧瞧?你天天呆在屋里,别被闷坏了。”
笙歌抬眼,望了望窗外,阳光温熙正好照进屋内,印得她一张脸子极美,她确实很久没有去大街上走走了,那熙熙攘攘的世间百态,许久也未曾见过,想了会儿她放下针线绣品,“那我们到街上看看去。”
二人只带晨曦一个丫鬟便出了府,同乘府中马车去了主街。
主街向东西两边延伸,一眼望不尽开头结尾,琳琅满目的商品,令人眼花缭乱,那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不绝于耳,酒楼里溢出的饭肴香味,更令人馋涎欲滴。
笙娴对什么都好奇得紧,这里看看,那里瞧瞧,如同没出过门的闺阁女孩,笙歌也一扫平日的阴郁,对着京城的繁华也是赞扬不已。逛了许久,二人感到些许饿了,便找了一家名为“醉仙楼”的酒楼准备用点吃食。
酒楼里边人声嘈杂,喧闹非凡,原是因为一楼饭厅正在对对子,因此聚集了大批的青年才子。
笙歌和笙娴依窗而坐,点了几个小菜,等菜的间隙,也看着那边的热闹。
“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来鸿对去燕,宿鸟对鸣虫。”
“春对夏,秋对东,暮鼓对晨钟。雪花对绿叶,绿竹对苍松。”
“天上月圆,地下月半,月月月圆逢月半。”
“今日年尾,明日年头,年年年尾接年头。”
……
二人看得来劲,这种烟火气令人舒适,心里也乐得自在。不多会儿菜上齐,二人吃饱喝足,便叫小二结账,那小二恭恭敬敬笑道:“两位姑娘,你们的一共四十文钱。”
笙歌摸遍身上,发现未带银两,对晨曦道:“你带银两了吗?”
晨曦傻乎乎的摇头,笙歌又问笙娴,她竟也摇头,素来她出门,都跟着程姨娘的,因此从不会带这些钱财之物。
这可犯难了,一行三人,身上竟找不出一文钱付这顿饭钱。
小二一看情况不对,帕子往桌上一扔,嫌弃的眼神扫过二人,“二位姑娘,你们不带钱吃什么饭呢!看着人模人样的,没成想是来吃霸王餐的。”
笙娴猛然起身,“说什么呢!不就是忘了带钱,一会回府给你拿过来便是。”
“你当我傻啊!出了这醉仙楼,你们还会回来吗?我可不管,赶紧的付钱,四十文!”小二对客人这套说辞早以习以为常,开门做生意,经常遇到这种不带钱吃白食的客人,刚开始还相信人家会回头来付钱,多几次发生便也不信了。
笙娴要继续理论,笙歌对她使了个眼色,多说无益,她从头上拆下一颗朱钗,递给小二,“虽不是名贵的东西,但这顿饭钱怎么也够了。”
那小二接过朱钗仔细瞧了一会,露出满意的笑,“这还差不多。”说完这句,他转身便走。
“这位姑娘的朱钗虽不值什么钱,但是那颗镶嵌的珍珠可是足够付这顿饭食十桌不止,你不应该给这位姑娘找零?”一个清凉的声音突然从后方传来,笙歌一听声音就原地愣住,这是那三年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她曾想过各种见面的场景,却没想到来得这般快,甚至不敢回头去看。
小二勉强的朝这边笑笑,忙道:“是是,小的马上去找零。”
那人走到笙歌面前,目光炙热的盯着她,笙歌的眼神却早已黯淡。他仍旧温文尔雅,说话清冽,可那三年,却不曾和她好好说过话。
一旁的晨曦也骇住,竟是曾经的姑爷,徐邺。
笙歌当年出嫁时,笙娴还小,只大婚时见过一次这个姐夫,如今已忘得差不多了,看着那二人奇怪的神情,不解道:“二姐姐,你怎么了?”
笙歌淡淡说了二字,“没事!”拉着笙娴便着急出了这醉仙楼。
徐邺追上来截住这边三人,笙娴很是奇怪,不知这人为何跟着她们。
笙歌只想逃离,她并不愿再见他。
徐邺一脸愁容,只道:“我只几句话想问你,可否借一步说话。”
晨曦不悦接过话,“没甚可说,我家姑娘忙得紧,赶紧让路吧!”说完,便是跳到那跟前去推了徐邺一把。
以前当他是姑爷,事事以礼相待,如今,他在她眼里什么都不是了,犯不着客气,且姑娘过的那几年日子,想起来就来气。
徐邺自知理亏,依旧道:“我只同你说几句话,说完便走。”
笙娴慢慢从几人的神色和言语中猜到了眼前之人,却不敢做声,一行人只能杵在主街中央。
人来人往的街上,笙歌觉得实在不妥,看来这话今天必须给他道个清楚,做个了断,这该来的总会来,既然将来都在京城,自然还会有见面的时候。
她拉起笙娴又回了醉仙楼,还给掌柜的要了一个二楼的雅间。
进到里边,三人都安静的坐下,良久,徐邺才开口,“母亲框我先来京城上任,她说你身子不适还需在弘福寺休养,可没想到,最后是她自个儿进京,那纸和离书并非我愿,你为何都不问我一句,便是签了。我本想回去寻你,可刚上任,事务繁多没法抽身,前几日得知岳父也调来了京城,你不知我多高兴,昨儿远远就瞧着你们一大家子搬进新府邸,今日早早我就守在附近,就等着你会不会出门,我晓得,你是喜热闹的一个人,我心里也有些话,想当面和你说清楚。”
笙歌不由冷笑,“如今说这些还有何用?岳父二字太沉重,徐大人还是称家父为何大人,或是……令堂大人来得更合适些。”
“舒瑜……”徐邺只觉眼前之人和曾经大不一样了,以前的她不会这么冷言厉色。
“等一下!”笙歌打断他,“我想徐大人认错了人,我不叫舒瑜,我叫何笙歌!”
徐邺愣住,“何笙歌?”
笙娴憋了好一会的气,这会才没好气的道:“这是我二姐姐何笙歌,和你合离的何舒瑜是父亲养女,如今去向不明,大抵……是死了!徐大人就别再为难我二姐姐了,无论你怎么问,我们都不知她的去向了。”
徐邺登时从凳上站起身来,不可置信看着这二人,“你们在胡说些什么!”
笙歌也起身,笑了笑,“徐大人不信?那你大可去何府好好问问?只怕到时候得到的也只是这几句话。”
徐邺几乎冷笑出声,“这怎么可能,你明明就是舒瑜。”
“是吗?”笙歌也冷笑,“大抵是我和她长得像,才让徐大人误会了。”
徐邺眼中犹疑,根本不信她们口中所言,“你们何家到底卖的什么葫芦,好好的一个人,怎地说变就变,简直是天下奇谈。”
笙歌对他本就是一肚子的不满,见他这副说辞,登时来了气性,直接甩出一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徐大人大可回府问问你那高贵的母亲,都干了些甚!徐大人既已和何舒瑜合离,将来与我何家便是一点不相干,好好的做你的徐大人有何不可,合离之事已搅得我何家人仰马翻,还想如何?何舒瑜在你府中三年,你和她说的话又有几句,大抵掰着手指也数得过来,如今,你又这副心心相惜的模子是要做给谁看。”
徐邺顿时说不出话了,那三年,确是他太不懂事,将对何父所有不满都尽数撒在她身上,对她冷言冷语不理不睬,又任由母亲为难从不护她分毫。可他从未想过合离,只想着待时间久了,他慢慢放下对何父的怨恨,便会与她好好过日子,相守终老。可终究,天不遂人愿,母亲背地里还是逼着她签了和离书。
“徐大人,往事已去不可追,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两不相欠。”笙歌决然说完这句话,拉起笙娴头也不回的走了。
“以后,劳烦徐大人不要再来打扰姑娘,你若真想寻你那合离的娘子,天下之大,你自寻去。”晨曦折回来留下这句话,尽数都是嘲讽。
徐邺呆杵着只觉得脚下沉重不已,甚至迈不开步子追出去,原以为总有以后,他曾经自以为是的认为,将来可以弥补她,却没想到,她却已不再需要。
出了醉仙楼,笙歌的心仍旧跳个不停,多年藏在心里的话,全数吐出好不痛快,甚至感到无畏的轻松。
笙娴不服气道:“那种负心人,就该给他一巴掌,今儿还好意思跟了我们一路。”
笙歌摇摇头,脸上一抹惬意,抬头望了望一览无余的天,她轻道:“回府吧!四妹妹,快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