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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   清早卯时将至,何覃闵便带着阖家老小出发,盛泽渡口停着大大小小船舶一眼望不见底,平日这里便是苏州往来客船和丝绸买卖织品运至外地需渡船的地方。

      苏州盛产丝绸锦缎,素来有“丝帛之饶,衣复天下”的美誉,太湖流域农作业的养蚕、取丝、织红,更是“蜀桑万亩,吴蚕万机。”

      何府此次行船足有大小四五船,几十口人都等在渡口准备依次搭船,虽天刚亮,整个渡口已是人喧马嘶,沸沸扬扬。

      笙歌望着浩渺的江面,烟波荡漾,时不时一缕江风袭来,豁然开朗。瞅着主事的一干人上了船,她才小心翼翼跟上去,然而江边湿滑的路面加上人来人往的拥挤,令她重心不稳,脚下一滑,未等后面的人反应过来,竟“扑通”一声掉入汹涌的江中。

      “姑娘落水了,来人啊!姑娘落水了……”

      岸上响着众人的喊叫声,可四月正值雨季,昨儿又下了一场大雨,江面上涨了不少,瞧着眼前湍急的江水,即便是熟水性的船夫也不敢轻易下水。

      几人撕心裂肺的喊着,也没人敢下去营救。

      笙歌不会浮水,慌乱的在江面拍打了数下,便是整个人都沉了下去。

      以为自个要葬身江底之时,却感到一双手环住她的细腰,一道力量瞬间将她拉出水面,以眨眼的功夫稳稳落在岸上。

      秦妈妈和锦绣晨曦三人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跑上前将她团团围住紧紧搀着,着急的问:“姑娘,姑娘你没事吧!”

      这三人吓得不轻,脸色尽失。

      笙歌大口喘着气,猛烈咳嗽几声,好在只是呛了几口水,挥手道:“不碍事的,一会便好。”

      何覃闵闻声并几个下人已着急下船赶了过来,看着一身湿漉漉的笙歌,怒喝那三人,“你们是怎么照顾二姑娘的,还不快将她扶上船换身干净衣裳。”

      那几人是慌忙的上了船,何覃闵才看向一旁的男子,年纪约摸二十出头,那样的勃勃英姿,俊美无铸,即便一身简单的装束也掩不住的矜贵气度,何覃闵官场摸爬滚打数十年,看人还是有点门路的,他看得出来眼前之人绝非寻常。

      “多谢公子救了小女。”何覃闵拱手谢礼,“大恩不言谢,敢问公子尊姓大名,将来定登门道谢。”

      男子回礼,“何大人无须多礼,都是举手之劳。”

      “公子认识在下?”听他口中何大人三字,何覃闵有些震惊。

      男子望向停靠江边的船舶,侧颜轮廓也堪称完美,“在下也是从他人口中得知今日是苏州知州何大人携眷进京的日子,正好看着这几条船舶上上下下的奴仆和家眷,方才猜到。”

      何覃闵捋须笑道:“原来如戏,公子这么早到这渡口,莫非也是等着搭船?”

      “在下正准备搭船回京。”

      “哦?回京,不知公子是京城哪家的?”何覃闵眼泛疑光,对京城的人,如今也多了几分关切。

      “永宁侯府,言家!”男子这话说得轻描淡写,丝毫不避嫌。

      何覃闵当即愣住,连身后赶来的甄氏都惊得张大了嘴巴。

      “不知您是言侯的什么人?”何覃闵内心如同跟前这沸腾的江水。

      “正是家父!”

      “那你是……”

      “长子言琛!”

      何覃闵顿时被眼前男子的身份骇住,自古王公侯伯是世袭爵位,官职的一种传承制度,上至天子封君,下至公侯,大夫,士,他们的爵位,封邑,官职都是父子相承。

      天下皆知,这京城言家世代以武将出生,保家卫国的将领一半皆出自言家,直至今日,永宁侯言祁已高居骠骑大将军之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话说这言侯膝下有二子二女,最惹人闲谈的便是那长女和长子,长女多年前已嫁入皇宫,正位中宫,而那长子,名琛,字佑承,自小善骑射,精兵法,十三岁便随父行军,屡立大功,十五岁封少将军,十七岁封车骑将军,是言侯最骄傲的儿子,也是京城女子心中最华美的梦。

      何覃闵以为武将出身都应是胸脯横阔,长得骨健筋强,如摇地貔貅临座上。不尽想,这言家大公子,长得却是玉树临风,惊才风逸。

      “正好,我们也去往京城,言公子若不嫌弃船舶简陋,便一同前往,也当是寻个趣。”何覃闵做出一个“请”的姿势,心想这样的大人物,别人想见都见不上,这倒是给他碰上了。

      言琛见此,便也不推拖,礼貌回道:“多谢何大人,我们也正好未能赶上今日进京的客船,既然何大人开了口,在下岂有拒绝之理。”

      语落,躬身以晚辈之礼。

      见此一礼,何覃闵对言琛打从心底欣赏万分,只觉此人虽于高位,却谦恭下士,泰而不骄。

      .

      在船尾的厢房里笙歌已换好了一身干净衣裳,秦妈妈赶紧端着一碗刚熬制的姜汤递到她手上,还不忘嘱咐,“姑娘赶紧喝了,暖暖身子,可别着凉了。”

      笙歌抬起一口喝了干净,才道:“刚刚救我的人,你们看清楚是谁了吗?”

      这几人都相继摇摇头,晨曦道:“只顾着姑娘了,没去仔细看是何人。”

      锦绣跟着道:“当时我们都快吓死了,哪里会去注意谁救了姑娘,约摸记得是一个着深紫色衣衫的男子,但是模样我不大记得了。”

      晨曦露出满脸崇拜,手舞足蹈的比划起来,“我见那公子咻的飞过去江面,两下就将姑娘救了上来,武功是真的一绝。”前一刻自我陶醉,忽地又满是失意,“姑娘,你不晓得当时江水湍急,都无人敢下去救姑娘,我都快急得也跟着跳下去了。”

      笙歌和锦绣都被她这模样逗笑了。

      秦妈妈一边整理笙歌刚换下的湿衣,一边道:“老爷已亲自道谢了,听说这恩人也是去往京城,老爷为答谢他,已邀他同船前往,估计这会,就在前面老爷的厢房里设宴吃酒呢!姑娘不必太放在心上。”

      笙歌不同于秦妈妈的想法,只道:“这是救命恩人,我理应亲自当面道谢才对,这是礼数,当时江水那般汹涌,但凡人家稍微退一步,我这条命还上得了这船吗?”

      她让锦绣晨曦给她梳妆,她要亲自去道谢。

      然而还在去父亲厢房的廊子里,远远已瞧见甄氏带着笙窈,程姨娘带着笙娴和笙茹已早早候在门口了,但都被管家拦下,管家说,老爷和那位恩人正在里头说事,吩咐了女眷不可入内。

      这会,整船人都晓得这个“贵客”同坐一船,按照甄氏和程姨娘的心思,那是巴不得赶紧见上一见,这种身份的贵人,巴结都来不及了。

      只是一连两天,大伙都碰了壁,硬是没见着这位恩人长得啥样,只能从甄氏口中描述隐约得知一些。

      沿江而上的第三日,何家一行船舶到达“淮左名都,竹西佳处”的扬州,何覃闵命管家让船舶停靠江边休整。

      见来了机会,甄氏立马吩咐厨房做了糖梨酥,还拿出了珍藏的桂花酿,拉着笙窈去到言琛的厢房探望,却被随行的侍从拦在门外。

      甄氏不甘心,指了指带来的小吃和美酒,“我是特意过来感谢言公子对我家二姑娘的救命之恩,我身为嫡母,若不亲自见一见公子,怎地表达谢意呢!”

      侍从瞧了一眼笙窈,问道:“这就是何府二姑娘?”

      甄氏闻言难为情的笑了笑,“这是小女笙窈,二姑娘受了惊吓,还在休养中呢!”

      侍从不屑一顾收回视线,“既不是当事人,夫人带着过来作甚,就算是要答谢,也应带二姑娘过来才对。”

      笙窈一听此话大小姐的脾气登时上来了,“你家公子是有多了不得,见一面就那么难吗?”

      甄氏赶紧拧了她手臂一下,猛地拉她于身后,忙道:“小女不懂规矩,还望公子不要见外。”

      侍从板着一张脸,冷冷道:“我家公子不见客,夫人还是请回吧!”

      笙窈哪里受过这种待遇,一下就暴跳起来,“你以为我们想见吗?我母亲已经做到这般屈尊了,还不够吗?哪有人搭乘别家的船,还把自个儿当成主人,闭门谢客,就是你们的做客之道?”

      侍从依旧冷着脸,“请回吧!”

      见侍从这般态度,这二人是气得说不出话,心里只道此人简直就是个石头,无论你说什么都无动于衷,说不让进便是一点商量也没有。

      此时,程姨娘得意的笑声传了过来,“人家公子都不愿意见了,夫人还在这赖着作甚?”

      甄氏一看程姨娘的嘴脸,晓得让她看了笑话,顷刻不爽起来,“你来这里作甚?”

      程姨娘只当好笑捂着嘴,这让甄氏更加恼火,细眼一看她手提一个竹篮子,还并带着两个姑娘,一下明了,也忍不住嘲笑起来,“当家主母也见不上的人,你这妾室身份能见得着吗?”

      程姨娘到没搭话,先是福身给甄氏和侍从行了行礼,然后柔声对门口那人道:“劳烦你通传一声,妾身这边亲手做了一些京城里头的小菜,言公子自小长在京城,怕是吃不惯这外头的东西。”

      侍从不可奈何,音量提高了几分,“请夫人,姨娘都回吧!我家公子不见客。”

      笙娴见此拉了拉程姨娘的衣襟,轻道:“阿娘,我们还是回吧!人家忙着呢,改天见也成。”

      程姨娘一把扯过衣襟,对笙娴的话极为不悦,又佯装柔弱娴静,“你平日素来和你二姐姐最亲近,此番言公子救了你二姐姐的命,咱们理应要感谢人家,你若真心对你二姐姐,你就好好呆在这儿。”

      笙娴晓得劝说无用,也不再说话。

      甄氏也想看程姨娘的笑话,便也不走,就站在一旁看着。

      程姨娘还是那副柔弱的样子,哀求着侍从,“既然你家公子忙,那就让我们把东西放下便走,好不好。”

      侍从一介武夫,也觉眼前的几人难缠得要紧,更受不了女人娇滴滴的样子,只想赶紧打发了她们,只见他一手夺过程姨娘的竹篮子,冷道:“可以了,你们请回吧!”

      甄氏一看此人接下了程姨娘的竹篮子,那还了得,对着侍从就是一顿数落,“我是当家主母,你不接我送来的东西,接一个狐媚子送来的,你们侯府平时就这样嫡庶不分的?”

      笙茹听着这话心里也跟着来了气,从小到大一直都被嫡庶二字压着,眼下当着外人的面也这般令她阿娘难堪,对甄氏忍不下出口顶撞起来,“人家爱接谁的我们管不着,倘若真要接你送来的,也轮不到阿娘啊!”

      甄氏火气一下冒出头顶,上前对着笙茹就是一巴掌,“贱蹄子,你阿娘都没资格说的话,哪有你说的份。”

      程姨娘看自个儿的幼女挨了一巴掌,那叫一个心疼,正要开口理论一番,甄氏的巴掌竟又落在她的脸子上,这可把程姨娘煽懵了,一下子坐到地上去委屈道:“夫人,你就算看妾身不顺眼,也别将气撒在笙茹身上啊!纵然你是嫡母,对子女有教导之责,可孩子说错了话,你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母亲是嫡妻,当家主母,打谁便是打了,需要理由吗?”笙窈撇了一眼地上撒泼的程姨娘,“程姨娘这两年是越来越拧不清自个儿的身份了。”

      “我虽是妾室,你也喊我一声姨娘,便是家中长辈,你这话……”

      “长辈?在我心里,我只父亲母亲才算长辈,程姨娘莫是想多了。”笙窈未等她说完,便一口打断她。

      程姨娘气得是脸都白了,笙茹看着阿娘受这般羞辱,一下被激怒了,顾不得其他冲上去和笙窈推搡扭打起来。

      场面一下控制不住了,劝架的劝架,推搡的推搡,喊叫声乱成一片。

      何覃闵从船头厢房里听见了这边吵闹的声音,心感不妙,急匆匆的赶过来,便见了这不堪的场面。

      “住手!!统统给我住手!”何覃闵怒喊着,可这边的人正是热火朝天,还是管家并几个老妈子上前,才将这几人分开。

      何覃闵狠狠拂袖,一双眼气得通红,“真是丢人丢到两千里外去了。”

      此时,厢房的门从内拉开,言琛缓缓从里走了出来。

      甄氏是见过言琛的,所以并未有多惊讶,倒是这程姨娘,眼睛都快看直了,觉得此人灿如星子,挑不出一点毛病。

      笙窈和笙茹都惊了惊,目光从他身上再移不开,心也忽然跳得厉害,想着都已破相的脸,又赶紧用手挡住生怕他看到。只有笙娴并未觉得这人有多特别,就是除了长得好看一点,完全犯不着闹这一出。

      何覃闵压制着怒火,自惭形秽说道:“家门不幸,此番叨扰到公子,让公子见笑了。”

      “无妨。”言琛唇边携了丝不容忍察觉的笑,本来只是搭何家便船回京,不竟想,这内斗的几人让他看了一出好戏,看似平静的内宅,实则家翻宅乱,也看得出何家这几人是积怨已久,也只怪何覃闵分不清嫡庶尊卑,以至于一个姨娘也敢越过嫡妻头上去。

      侍从先是喊了一声,“公子。”又无奈道:“何大人这夫人和姨娘并几个姑娘,真是厉害,在下都刮目相看。”

      .

      船上的日子闲得无聊,笙歌正在跟着秦妈妈学湘绣,以往在苏州时学的都是苏绣,换一换花样来了兴趣,两天她便掌握了湘绣的基础绣法。

      二人还在谈论这湘绣的特别之处,锦绣抬着步子跑进厢房,“姑娘不好了,老爷这会发了好大的脾气,不但斥责了夫人和程姨娘,还把三个姑娘都罚跪在大厅里头呢!”

      笙歌正在穿针引线的手停下了动作,听着锦绣道完这前因后果,便起身往大厅赶去。

      锦绣跟在她身后担忧道:“姑娘去合适吗!到时候夫人和程姨娘会不会觉得你是去看笑话的。”

      “比起那二人的想法,我觉得父亲的想法更重要,父亲一直教导兄弟姐妹之间要同气连枝,眼下姐妹受罚,我却躲在自个儿屋子里,到时候又得说我同室操戈,缁珠必较。”

      进到船舶大厅,笙歌便被眼前一幕愣住,上座是父亲和一个男子,笙歌晓得能和父亲同席而坐的人必然就是救她性命的恩人,只是那人手拿一卷书正低头看得认真,所以看不大清楚他的长相。甄氏和程姨娘端坐在左右两方的圆凳上,三个姑娘都跪在大厅中央,笙窈哭红了眼,笙娴一脸委屈,笙茹不服输的喘着气。

      “父亲!”笙歌福礼请安,“这是发生了何事。”

      言琛缓缓抬头看了说话的人一眼,复又低头继续看书。

      “什么事?你看不出来吗?你父亲正在训斥我们呢!”甄氏没好气,当然觉得她是来看笑话的。

      “你闭嘴!!还嫌不够丢人!!”何覃闵只差想上去煽她两巴掌。

      笙歌见众人气性都很高,也不敢再问什么,此时说得好,别人不会领情,说得不好,便是火上浇油,索性直接闭嘴。

      安静了会儿,何覃闵才指着地上跪着的三人咬牙道:“平时都是怎么教养你们的,姐妹之间应同气连枝,互敬互爱,你们全不当回事,看你们几个一张张的脸抓得稀烂,倒不如都毁了容,也别想着以后嫁人了出家当姑子去,省得将来你们婆家背地里说我们何家教女无方,一个个的不顾大局,无法无天。”

      那三人听训着,眼泪一颗颗落下来。

      “父亲!”笙歌刚开口便后悔了,一直不想掺和这些事的,可看着何覃闵已投过来的眼神,只能硬着头皮道:“大姐姐只是性子急了点,平日里对我们几个妹妹是一直爱护有加的,今儿不过是因着乘船多日,身子不适才冲动了些,四妹妹温顺这是大家都晓得的事,平日里只做姐妹间的和事佬,而五妹妹年纪小不懂事,又是家里最小的一个,过两年顿开茅塞,便会懂父亲话里的意思,人嘛,都是慢慢成长起来的。再者,母亲是家中主母,一直都正言厉色,她那会也只是想管教三个姐妹,只是心里急,法子欠缺了点,至于程姨娘嘛,平时本就是柔弱的一个人,有些护短也正常,毕竟做娘的谁不爱惜自个儿的孩子呢!父亲,她们今日并不是故意叨扰到贵客,也都知错了,就饶了她们这回,父亲您不是常说,和睦堂里富寿广,和气家中人为贵嘛!”

      笙歌一席话,将每个人说得事出有因,给了大家台阶,行间字里也给“外人”道清楚何家也是家规严厉的大家,更给足了何覃闵面子,心里不由对这个女儿另眼相待,曾经只晓得她唯唯诺诺,不善言辞,今儿却觉得眼前一亮。

      言琛虽装作一直看书不听左言右语,但这番话他是听进心里了,不由嘴角上扬,抬起头来,正好接住笙歌投过来的目光。

      笙歌看着上座的言琛,心猛地咯噔一下,这不就是那夜在弘福山救下她的那个人吗……

      何覃闵这时对言琛笑道:“这是我的二女儿,笨口拙舌的,让公子见笑了。”

      言琛只是笑笑,“二姑娘能言善道,岂能用笨口拙舌四字,是大人谦虚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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