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妖X馈赠X问心
夕阳懒懒，余晖昏黄。
辽阔的水平面上，水波泛着朦胧的金光，从四面八方传来翅膀的嗡鸣声和若隐若现尖锐的欢呼声聚集在一起，对于听觉灵敏的众妖而言，与轰鸣雷声无异。
好奇探出自己灵敏感知的系统JS104登时就不受控制地从抖动的耳朵一路颤栗到了尾巴尖。
几小只也都是同样的情况，危机感令它们紧紧闭上了嘴巴靠拢聚集成一团，瞳孔皆缩成针尖状看向嗡鸣声传来的方向；仔细去听，却只觉得天上水下处处都是细小的嗡声，合起来几乎要叫它们方才还清晰无比的意识给生生震散了；再凝神去看，哪里有什么水面？静水之上，无数密密麻麻的黑点匍匐其上，通体灰不溜秋，纵使称不上丑陋，可如此密集实在是叫任何妖看了都心生不适。
完全没有传说中超梦幻美丽的样子啊。纵使在警惕中，幼崽们也不忘表达了失望之情。
“等等……已经完全日落了……”池含玉第一时间发现了面前景色的违和感，其余还在嘀嘀咕咕的崽子们也随之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是啊，残日落尽，那“水面”上的金光为何反而不衰反盛了呢？
“是化妖啊。”玄奇忍不住睁大了眼睛，毛茸茸的黑色脑袋情不自禁往前凑了凑，“啊，是化妖呢。”不知何时下地还凑到黑犬身边的幼柴尾巴甩了甩，也有些忘我地往那发光的方向探了探圆脑袋。
这是幼崽们上过的课程：身为妖怪的蜉蝣不能称为“虫妖”只能称为“妖虫”，而在他们化作成虫的这一天，便是一生仅此一次由虫化妖的机会。
若说只懂繁衍的“妖虫”以其纯净的灵力和几乎不存在的灵智在以前乃至现在都是一些小妖眼中美味的限时佳肴，那么，作为“虫妖”的蜉蝣从化妖之初便是半步登天——因为只有感悟了传说中生死之道的蜉蝣，才能在成虫之际开启灵智、蜕壳化妖。
“怎么可能是化妖啊，玄奇今天也和雪峰一样变笨蛋了吗？”自认为理智的叶文语忍不住吐槽道，它尊敬少主，而且少主年纪小没常识也正常，可惯来聪明的玄奇怎么也做起梦来了。
青碧小蛇灵活地躲过了白犬气咻咻袭来的爪子，纤细的身体挤到了幼柴和黑犬之间，嘴上叭叭说着，脑袋倒是诚实地和它们探往一个方向：
“蜉蝣化妖只是传说啦，目前没有任何明确记载有相关记录耶，如果真的有过那般大能，难道是化成大妖后却都躲起来不成？”叶文语哈哈笑，“这也太奇怪了吧？”
“而且明显是我们一开始看错了，刚才那黑压压的一大片还不是蜉蝣的成虫，虽然都有翅膀，也会飞，但那只是介于幼体和成虫之间的形态啦！”小青蛇得意地甩甩尾巴，“我上课可是非常认真的！”
被嘲讽上课不认真的其他几小只沉默了一下，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向正打着哈欠的那位——叶风华虽然不靠谱，但确实很强，还是现场唯一的大妖——大家都想听听他的判断。
叶风华懒洋洋地打完哈欠，漫不经心地把手搭在额上做远眺状，“哦豁，眼神不错，真难得，是化妖啊。”他以其权威性肯定了两小只的判断，又弯腰，顺手在还震惊着“怎么会……”的傻弟弟脑门上轻敲，心下叹了口气：这么傻乎乎的小家伙，他们一族以后可怎么办哟！
特别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叶风华目光一转，落到不知何时就在一旁安静不语的的小灰蛇身上，回忆了一下这孩子的名字，开口唤到，“灰涟，那即将要化妖的，就是邀请你过来的那位朋友吗？”
“……应该是？”小灰蛇沉默了一下，才犹豫着给出了一个不太确定的回答。
蜉蝣普遍灵智极弱，若是今天会有蜉蝣化妖，除它那位异于常虫的朋友外，它也想不出第二只虫了。
若说朋友只是一只普通的妖虫，在婚飞不久后便顺其自然地迎来死亡，它虽说会思念这位朋友，却不见得有此刻这般紧张；但现下瞧见朋友兴许有了难得的际遇，不知怎的，它却坐立难安起来，只恨不得能冲去朋友身边，陪着对方化妖。
可灰涟遥望那越发明亮的虫群，理智却知道最好别再靠近，于是只能压抑着急切的担忧候立在小船上，新朋友的话题都顾不得参与了。
众妖围观得认真，不觉时间流逝。
今夜无月。眼前朦胧的虫群凝光成海，夜色愈深，光芒愈盛；而波涛起伏，如同人之一吸一呼；呼吸之间，又好似天地光辉尽归此处。
夜色过半，波涛渐缓，却非止息，只是光华内敛，虫潮一圈一圈由最外向最内缓缓熄灭，直至四面死寂之时，中心只余一轮圆润的“月亮”。
悬停于水面之上的明月光华流转间又收拢了几分刺目的光辉，最后留在水面上的，只有一枚散发着温润柔光的玉茧。
玉茧滴溜溜绕着铺满水面的蜉蝣虫尸悬空盘旋了几圈，最后又回到了中心，茧身嗡嗡颤抖着。
“也许是在努力破茧。”几只幼崽交头接耳，“也可能是激动的，竟然真的有蜉蝣成功化妖欸！”就连调皮的荷花精怪之前都噤声许久，直到现在才挤成一团叽叽喳喳地举手欢呼起来。
蜉蝣婚飞本是繁衍的盛宴，如今却理所当然地化作了其中一虫的登妖梯，而众虫无有不满，还乳燕还巢一般，雀跃地将自己献祭给了有机会跨入妖境的那位同伴。
并非只有这一水的蜉蝣群，方圆百里能赶来的蜉蝣此时皆毙于此处。
灰涟眼睛一错不错地凝视着那停留在水面上的玉茧，心知在场者中，兴许只有它一条蛇能猜测到那玉茧的心绪一二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待玉茧完全平静下来之时，天际已经隐隐泛起了鱼肚白；耐性不佳的幼崽们早已睡得东倒西歪；吵闹了半宿的荷花精也都热情不在，早早化作原型合拢花瓣掩叶睡去了。
“起来了。”假寐的幼柴睁开双眼，懒散又垂钓了一夜毫无收获的糟糕大人勾唇，温柔地赏了幼崽们一只一个爆栗，只除了敏锐的池含玉在被敲头之前睁开了那双清明的眸子之外，其他崽崽莫不是“诶唷”哀嚎着，怨念地睁开了那一双双惺忪睡眼。
“要出来了。”
什么？！听闻这话，两狗一蛇不约而同打了个激灵，终于真正清醒过来。
在两狗子迫不及待扒上船沿的时候，叶文语第一眼却是看到了盘成一团一直立着脑袋看着那水面的新朋友，它讶异道，“你就这么看了一宿吗？”它昨夜不小心睡着前看到灰涟好像也是保持着这姿势。
听闻它问话，心神一直挂在玉茧上的小灰蛇慢了半拍才缓缓转过头来看向小青蛇，先是歪了歪小脑袋，又慢了半拍好似才理解了它的问话，于是才愣愣地点了点头，“唔。”
叶文语见新朋友那分外迟钝的模样，心中有数，知道它多半是集中精神太久倦了，便凑过去贴近它，放出丝丝缕缕的灵力助它放松身躯。
“多谢，我已经好多了。”小灰蛇对此不可能一无所觉，心下熨帖，又自觉对新朋友冷淡了一宿心有愧疚，就主动凑上去用自己的脑袋蹭了蹭小青蛇的。
“！”冰凉细腻的鳞片之间相互摩挲的感觉太过陌生，被这亲昵的姿势吓得差点一尾巴甩过去的叶文语及时克制住了浑身的不自在，它也听说过外面的妖很多都是比较……随性天然，想必它这位新朋友也是如此。
差点羞成小粉蛇的叶文语心道，它得尽快适应才好，免得叫反射性的动作伤了朋友的心。
天色愈明了，山水之上已经隐约晕开了沾有朝露气味的薄雾辉光，而玉茧通体流光溢彩，似乎将昨夜光海的波涛汹涌都凝聚在了那方寸明月之间。就在那金乌探头之际，玉茧像是融化了的冰团雪球似的缓缓变薄，直到最后那一层薄膜似的玉壳，也随着跃出的金轮彻底化作金光散去了——
逆着光悬停于虫尸水上的人形大妖慢慢舒展四肢，阳光挟着白雾为他披上轻盈的衣袍，香草花枝被被他信手招来化作发簪，自动地挽起了他那头及踝长发——就连他那长发都奇异的是一种剔透的银白、边缘却泛金的美丽颜色——只不过在被挽起后，便转眼化作化形最常见的乌檀色了。
将自己那碍事的长发收拢好后，那新生的大妖又看向水面这一片乌黑的虫尸发了一会儿呆，就在幼崽们甚至以为他要收敛虫尸的时候，他却只是挥了挥广袖，任由那些虫尸沉没水底。
然后那新生的大妖便回眸朝乌篷船的方向看了过来，那古井无波的目光直教几小只都忌惮地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只除了灰涟。
小灰蛇看着那掠水而来、淡漠的眼神只看向自己没分给别人半点的老友，紧绷了一晚上的情绪终于忍不住宣泄而出，“呜哇——你本来就呆，现在更是连表情都没有了！你是不是化妖步骤出了什么问题脸坏掉了哇——”小灰蛇在旁观幼崽们目瞪口呆的注视中哭出了一条冷血蛇蛇不应该有的水平——
那眼泪，从那两豆豆似的眼珠子里哗啦啦地喷射而出，吓得它们都不敢动了！
但那兴许真的是面瘫了的大妖却习以为常似的不为所动，只认真地盯着灰涟哭了一阵，见她哭得浑身都放松下来后，眼中终于柔和些许，指尖凝聚了一点金光，轻轻地用两指揉了揉正在爆哭的小灰蛇的头顶。
灰涟一下子就顿住了，紧接着打了个哭嗝儿爆发出了更大的哭声，“你干什么干什么啊？！我才懒得要你的道韵呢！不就是一点感悟吗你就不能以后慢慢给我讲吗怎么刚走上妖生巅峰就要找地方去隐居啊呜哇——”
小灰蛇就这么在其他幼崽震撼的目光中又大哭了好一阵——叶文语严重怀疑它是哭得脱水了才不得不停下来的——才终于息了哭声，它动了动嘴，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抬头看了看那相交近百年的友人一眼，在他刚才给予的那丝道韵中知道了他一定要离开的原因。
原来化妖成功后的蜉蝣会不自觉吸引那些灵智底下的蜉蝣妖虫前来献祭，吸收的同族越多，对于蜉蝣大妖的修行越有裨益，但他并不想这样做，就只能选择隐居起来避开同族，直到有一天他能够自如地控制这种吸引同族的力量为止。
作为他的友人，它理解他的决定。
见小灰蛇彻底停止哭泣后，眼神虽然悲伤却也恢复了冷静清明，新生的蜉蝣大妖嘴角勾起了一个转瞬即逝的细微笑容，他抬起头神情认真地看向好似一脸困倦的另一位大妖，他自然无法看清叶风华的深浅，但是却能明显感知到他对幼崽们时刻存在着的若有似无的回护。
“我名浮光。”他主动给出了自己的名字以示友好。
叶风华挑眉，心下觉得这倒是一个非常契合他的名字，但也没多说，只友好地和他交换了名姓，如此便算是简单的友人了，两人默契颔首，又不约而同地略过满脸写着“介绍我介绍我”的几只幼崽，一同看向沉睡的荷花精怪那处，幼崽们好奇地跟着看过去，随即豆豆眼都一下子睁大了——
只见荷花沉沉尚未醒，花叶之中却毫不突兀地有一位美妇人安坐其间，四面八方的花和叶都依赖般挨挨挤挤地想靠在她的身上，而她如同一位慈爱的母亲一般温柔地抚触过周围的花和叶，又正好在大妖和幼崽们望过来时抬眸——
对上眼神的那一瞬间，美妇人微微一笑，轻柔的声音在他们的脑海中响起，“我家孩儿调皮，给诸位添了麻烦，真是对不住，”与此同时，一阵格外令人心安的荷香随着突兀冒出的云霞四处弥漫开来，“小小赔礼，还望海涵。”
在那云霞出现之时，本想出手阻止的叶风华手势一顿，看向冲他颔首致敬的温柔大妖，又低头看了看昏沉睡去的大大小小几只，笑着散去凝了半截的术法：
“真是天大的手笔，这些小崽子也是好机缘。”
一人一场一场问心梦，相比之下，前面荷花精那点小事算什么冒犯呢？只是如此幸事，究竟能捞得多少好处，还是得看这些崽崽的个妖造化了。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