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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Chapter7 ...

  •   两位小朋友并梁善,三个人不知比谁更尴尬。

      骆迦衡先开口,走到梁善身边,倾身笑问:“是谁?不介绍一下?”

      梁善回神,清清嗓子,说:“两个学生。”

      又抬头看前头不知所措的姜藻跟撇开头忍笑的丁文遥,略微找回点属于老师的威严,“怎么现在还在外面闲逛?跟家里人说了没?”

      “刚跟她们分开,我跟姜姜顺路,就顺便在河边逛一会。”丁文遥扯着姜藻走到灯底下,手臂吊儿郎当挂在姜藻肩膀上,但没真的压下去。

      姜藻两腮还残余着绯红,只顺从地站在丁文遥身边,目光游移,带着个礼节性的微笑。

      丁文遥笑:“老师,你还没跟我们介绍呢。”

      “……”梁善无奈,往旁边拉住骆迦衡的手臂,“喏,我先生。”

      两声惊呼,诧异道:“您都结婚了?”

      “是啊,刚结没多久,”梁善扯扯唇。

      “老师……我从来不知道你这么有情趣,结了婚,大半夜还要在河边谈恋爱。” 丁文遥道。

      她说得太促狭,骆迦衡一时不察,笑出声。

      梁善揉揉眉心,感到一年多累积起的庄重要在今日毁于一旦。

      骆迦衡理解她的顾虑,侧身低声说:“我去散会步,你们慢慢聊。”

      等他走开后,梁善才走过去教训道:“今天怎么回事?”

      说是教训,语气里却没什么责怪的意思。

      丁文遥不怕她,“先来后到嘛,而且您又一直在开会。可能老师你不相信,但我们真是等了一会儿才走的。”

      梁善“哦”了一声,拖长音道:“敢情还是我的错啦?”

      一直没开口的姜藻细声细气说:“是学校的错,老师。”

      梁善跟丁文遥一愣,三个人相觑片刻,都笑了。

      “好啦,”梁善拍拍姜藻的手臂,“姜藻,这回能跟老师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摸出两张印刷精美的门票,在两人面前晃了晃:“瞧瞧这是什么?”

      姜藻认出,吸一口气,语调罕有地波动剧烈,“那场展览!——您从哪搞来的票?还是两张!”

      她是学校天文社的成员,常跟着社员跑到N大跟N大天文社一块活动,前段时间刚在广场那举办了一次观月会。连梁善都听说他们的大手笔,两台天文望远镜就摆在木铎雕像前,几个还没长开的少年挤在大学生里跑前跑后维持秩序,做得有模有样。

      “我自有我的门路,”梁善稳坐钓鱼台,“你先跟我说说最近是怎么回事,老师把这两张票都给你,你爱带谁一块就跟谁一块去。”说到这又瞥一眼丁文遥,这姑娘正盯着姜藻,显然是猜出梁善的用意,很为即将达成心愿的朋友高兴。

      姜藻一怔,咬了咬下唇。

      “需要我回避吗?”丁文遥俯下身体贴问道。

      姜藻摇摇头,攥住丁文遥的手,仿佛要汲取些力量。

      “其实没什么……”姜藻轻声说,“跟您说了,您说不定也会觉得我太大题小做,不体谅大人。”

      “怎么会呢?”梁善摆出聆听的架势,“我认知里的姜藻同学从来不是会大题小做的人,你既然已经觉得不舒服,那一定是真出了问题。”

      姜藻低下头,“谢谢您……但……”她的声音哽咽了一下,“他们都这么说。”

      丁文遥默默紧了紧姜藻的手。

      “老师,您别说出去,”她小声道,“家里人要我保密的。”

      “我……我可能要有弟弟了。”

      “……弟弟?”梁善没听清似的,费解地、几不可闻地将这个词语在口中滚过一遭。

      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咳嗽一声,保证道:“你放心,我会替你保密。”

      姜藻误解了梁善的惊讶,解释道:“您可能不知道,我爸妈都算是公职人员……”

      梁善立即领会了她的意思。

      “妈妈去郊区的外婆家住了,说是,呃,临产?再回来。我爸工作忙,没空照顾我,就让我先借住在奶奶家。”

      “我奶奶的小吃摊也开在那,所以这段时间都是我们一块回去。”丁文遥补充说。

      梁善知道一些丁文遥家里的事情。爸爸在她小时候欠了巨额贷款,卖掉房子才勉强还上,下岗多年的老母亲重新打起精神拉扯孙女,在租住的小平房附近支了个小摊。

      一支就是十一年。

      “那应该离学校更近些?怎么又总迟到呢?”

      姜藻有点难以启齿,剖开家中脓肿示人总是让人难堪。梁善靠近抚了抚她的背,“没事,慢慢说。”

      “……奶奶跟三叔住,我堂弟刚出生,夜里都是奶奶照顾……他半夜老哭,我有点受不了。”

      “就……起得比较晚,”她深深埋着头,觉得自己的理由不太站得住脚,“今天中午我没故意迟到,弟弟发烧,早上婶婶跟奶奶抱着他去儿童医院看病,我在门口等到一点半才等到他们回家。”

      梁善把一包纸巾递给她:“这些不愉快跟爸爸妈妈说过没?”

      “奶奶一直不太喜欢我……但我爸说她不是故意的,让我再多等一段时间,等妈妈回来,生了弟弟,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抬起头看梁善,好看的眼睛里满是盈盈的泪水,“可是老师,我跟妈妈打视频的时候觉得她整个人都好难受,这样怎么会好起来呢?”

      “你就是太爱照顾所有人的感受,”丁文遥忽而不忿道:“我让你去我家吃饭,你又怕没来得及跟家里人说,会给他们添麻烦。实际上你看,今晚上他们只回个‘知道了’的短信,这么晚也没想起来问一句,这又是哪门子的添麻烦?”

      说完又转头向梁善解释:“下午出去的时候,我替她用手机给她奶奶那边发短信,说今晚上她要回家一趟拿东西。”

      去年刘老师开家长会时,梁善旁听,见过姜藻的母亲。那是个冷淡优裕的妇人,长发优雅得体地盘在后脑,身上有雨后山茶的香水味。

      很难想象这么一个女人也会被困在这样的乱局中。

      甚至正不顾前途地,怀着一个还未出生就被周围所有人笃定是男孩的孩子。

      “文遥说得对,”梁善叹了口气,放轻声音说:“姜藻,永远别觉得自己是个麻烦。”

      “你一个十几岁的初中生,在这件事上本来就无能为力,是大人们把麻烦带到了你身上。”

      “而且,就算是麻烦又怎样?更何况你连麻烦……”她语调一转,比了个手势,“都制造得这么乖这么模范。”

      丁文遥故意压低嗓子道:“老师,您这是在教我们小姜同学怎么学坏吗?”

      “是啊,”梁善故作无奈地摊手,“千万别去教育局举报我。”

      方才沉重压抑的气氛被搅和得一干二净。姜藻镇定了下来,抽出几张纸巾,处理脸上的狼藉。

      “我只是觉得我妈妈太辛苦了,我多听话一点,就不用让她分神兼顾我这边。”

      “你错了,”梁善摇头,“怀孕只是刚开始,你现在这么想,那等你弟弟妹妹出生了以后——‘妈妈得坐月子’‘妈妈要照顾婴儿’‘弟弟或妹妹要上幼儿园了’,作为母亲,她的辛苦是没有止境的,难道你愿意忍一辈子委屈?”

      “况且……”她放缓语气,“姜藻,你还有朋友,有老师,怎么会需要自己忍着呢?”

      “我……”

      “你在奶奶家是休息不好对吗?”

      姜藻点点头。

      “你不方便讲,那老师给你爸爸打电话,就说你们参加校运会需要训练,生活习惯怕打扰到亲戚,想回家住;爸爸没空照顾你的话,中午我帮你办个证明,拿着饭卡去食堂吃饭;早晚餐的话,外头那么多早餐店,或者来早一点,赶校食堂的饭点。你觉得可以吗?”

      “或者我从家里给你带嘛,你实在过意不去,就按我奶奶卖东西的价格原样给我就行啦?”丁文遥接道。

      梁善犹豫一会,又道:“姜藻,你人生的道路还有很长,这只是个开头,别被沉默困在这条夹缝里;等你走了出去,会发现亲人所带给你的痛苦跟彷徨,远远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可怕且难以挣脱。”

      “我随便讲讲,你们随便听听。”她摆摆手,不再多言。

      “谢谢老师,那就……”

      梁善打断她:“先从别说‘麻烦’这两个字开始,好吗?”

      她现学现用。

      姜藻很轻地“嗯”了一声,沉默一会,侧身抱住梁善,埋在她的颈窝里,小声重复:“谢谢老师。”

      梁善愣了愣,抬手回抱她。

      在一缕凄酸的如释重负里,她突然很想念吴老师。

      -

      “好啦,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又是新的一天。”梁善把门票放在姜藻手里,“十一还得去看展览呢,是不是?”

      姜藻等不及,在昏暗的灯光底下翻来覆去检视着,好奇道:“老师,您到底从哪搞到的票?这次请了那么多大牛来做讲座,学长学姐那边也就分到了一张……”

      “这个问题是另外的价钱。”梁善笑,“那你又是为什么只不交生物作业?你不知你们宋老师有多么生气,他不愿直接训你们,怒火都发在我身上。”

      姜藻眨眨眼,慢吞吞说:“就是……不太感兴趣,时间不够的时候,两相权宜取其重?”

      “但我之后肯定不这样了!”她信誓旦旦。

      “这是某位不知名丁同学教你的滑头吧?”梁善作势冷哼一声,“至于门票,是骆教授给的。”

      “那位骆教授?”姜藻惊道,“您怎么会认识他!”

      梁善卖了会关子,吊着姜藻的求知欲,学她慢吞吞道:“这个嘛……刚在这那位也姓骆,你不觉得,他跟物理书上骆教授年轻时那张照片很像吗?”

      等骆迦衡再过来,他诧异地发现,方才躲在那个高个子女孩身后的少女满眼敬畏地打量着他——或者说他的脸。

      他端着四平八稳的微笑,问梁善,“聊完了?”

      “马上,”梁善说,转头叮嘱她们:“早点回去,听见没?”

      姜藻的目光不时流连在骆迦衡脸上,躲闪着,自觉遮掩得很好。

      丁文遥觉得好笑,回道:“嗯,我们这就回去。”说着拽了把姜藻,“走啦走啦。”

      姜藻脸一红,跟着丁文遥朝梁善挥手:“老师再见。”

      梁善收回目光,撞见骆迦衡莞尔的视线。

      她往前快走几步,“我们也快回去——都这么晚了。”

      骆迦衡不紧不慢跟在她身后,“你说得对。”

      极平常的附和,他压着嗓子,声线泠泠淙淙,说得百转千回。

      他又在消遣她。梁善在心里对自己说。

      但很古怪的,她生不出什么不快。

      “骆老师,”梁善忽地叫他,“你从前有过挫折么?不包括那次。”

      骆迦衡想了一会,诚实地说:“没有。”

      她哦一声,一边笑出来,“怪不得。”

      “什么?”骆迦衡只听见她玩味的语气,抬一抬眉毛。

      梁善停步,偏头与他照脸,“你猜?”

      说完,不等他回答,大步走出数米远。

      骆迦衡一愣,才知是被她捉弄。

      走在寂静的河堤上,她唇角挂着笑,心头一阵松快。

      这么一个顺风顺水的天之骄子——她从第一次见他就意识到。

      对着这么个小少爷生什么气?那时候他甚至比现在还不知世事。

      ——她接过那么多回支教老师,只有这一个,走在山路上,从始至终没问过她叫什么名字。

      梁善突然觉得自己蠢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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