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缘浅》千纸鹤鹤

3、玖瑟神女

　　上琰看着仙浅超过众舞姬太多的容颜、舞技，心中感到烦乱，当初他在人间游逛，远远地看见她，就凭着神族的直觉认定她是妖类，因为她的容貌太过妖艳美丽，绝不可能是凡人所能拥有的，但她身上又确实没有妖气，捧着人间老妪摆在地摊上的莲蓬也笑得天真；于是他就细心在暗中多观察了她一段时间，结果发现她行为举止、认知习惯都跟人类迥别，就跟数万年来他所遇见过的、所有懵懂闯入人间地域的野山妖如出一辙——他心中更断定她是妖族无疑了。只是无法确证。

　　正当他愁眉不展沉思的时候，仙浅已然挥舞着衣袖来到他面前，高兴地说：“大人，从此我就是这家酒楼的舞姬了。”

　　“嗯。”上琰淡淡地应道，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七月十五中元节，商辙神君也来到了长平街，他是上琰的多年好友，觅得好友的气息就顺藤摸瓜来到醉天仙酒楼找到了上琰。

　　商辙打开折扇，折扇上画着好明艳一树桃花，桃花上有诗文写着“ 不寻俗，娇鸾彩凤风流处”。他面上天然带一股风流笑意，一看见上琰就笑意家中，眼光奕奕。他笑道：“两百年前，你就在这里，两百年后又见你在这里，你堂堂战神，总在人间一处待着，哪里像下凡散心的，我几乎要以为你是一个兢兢业业的地仙了。”

　　上琰道：“两百年很久么？”

　　商辙道：“不久，不过在一处待着也足够厌烦。不久后，九重天上有一桩喜宴，你跟我一同去看看吧？是天帝三公主与北海齐玥神君的婚宴，我想一定会很热闹。”

　　上琰道：“不去。我在人间还有一桩公案没了结呢。”

　　商辙问：“什么公案？我帮你看看，若解决了，你可得陪我去凑那个热闹。”

　　上琰想了想，终于开口说道：“有一女子，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像妖族，可唯独身上没有妖气，遇到险境也不会像妖类使用术法，我无法像对妖一样驱逐她，可又担心她是用了什么法子瞒过了我的眼目，等我放松警惕的时候，就为祸世间。”

　　商辙想了想，那桃花扇在胸前轻轻扇了扇，略加思索，道：“不知你可听说过隐环？”原来商辙见多识广，知晓很多奇闻轶事。

　　“隐环？”上琰皱眉。

　　“这是我所知道的世间唯一可以隐蔽妖族气息的法宝了。不过那是雪域狐族的秘宝。”商辙解释。

　　“雪域狐族……”上琰若有所思。

　　“如果那女子真是妖，且能达成这种效果，则是雪域狐族无疑了。若是雪域狐族的话，就任由她去吧，那一族的妖从不害人。而如果不是，又何必为一个凡人忧心至此呢？走吧，跟我回九重天去！”商辙说。

　　上琰一听，觉得颇有道理，就说：“你解得不错。”

　　他也同意了与商辙同归九重天，参加三帝女与齐玥神君的海天联姻。

　　离去前，他再见仙浅一面，他说：“我心中认定你是妖，不过你隐藏得很好。现今我有事不再逗留人间，愿你好自为之，不可害人。本来妖就该在妖的境界里，不可打破三界好不容易才建立起的平衡。”

　　仙浅说：“明白了，三界之中本属妖最卑贱。”

　　“因为诸多祸乱都由他们而起。”上琰睥睨着她，冷冷地说。他对妖族恨入骨髓，是三界悉知的事实。

　　仙浅张了张口，没有说话，那时她仍不知他的名字，也不知他的真实身份。

　　复归九重天，见到阔别已久的天庭众仙神的面孔，他感到既熟悉又陌生，但面色冷冷的，并无一丝情绪显露。

　　“看啊，那不是玖瑟神女么！”商辙指着左前方不远处一位玉冠璀璨、仪容华美的神女说道。

　　上琰只向那处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继续低头前行。时至今日，面对玖瑟，他心中难免有一些愧意，当初玖瑟心仪于他，当众以一曲《慕君引》向他示好，而他当着众仙神的面，直接拒绝了她。据说这事让她备受打击，后来一度想自毁修为，下世为人，而不愿在天庭承载这耻辱又伤心的记忆悲苦度日。从那以后，他就难以面对玖瑟了，玖瑟也从心里怨恨上了他。

　　“哟，这不是大名鼎鼎的战神么？怎么？太平年代，闲来无事只好四处游山玩水打发时光了？”走到前方，经过玖瑟的时候，玖瑟忽然拦在上琰跟前，不无嘲讽地说。

　　玖瑟是乐神，在太平年代，大受供飨。所以傲气也与日俱长。

　　上琰并不看她，而是冷冷地说：“玖瑟，我做什么与你无干。但我们同为人世和平效力，希望你不要挡在我前面。”说罢，他便径直走过她面前。反倒是商辙在后面宽慰玖瑟，赔笑脸替上琰说好话：“啊呀，玖瑟神女，千年不见，你更加美艳动人了啊！别理上琰，千年过去，他脾气更臭了……”

　　而已走出一箭远的上琰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不甘的怨语，她用带着些许哭腔的声音对他的背影喊道：“上琰，你没有心！”上琰皱了皱眉，继续往前走去。

　　这样的话……直中要害。

　　他一生面对无数的敌人，从未害怕，却害怕别人说他没有心。没有心，他所谓的对苍生的爱、对三界和平的冀求都从何而来？

　　胡说八道！我怎会没有心！他在心中如此反驳玖瑟的话。

　　但在明霞公主的婚宴上，看着众仙神推杯换盏，争先恐后地为两位新人献出祝福的时候，他内心真是毫无波澜。他们有的为明霞公主的远嫁而流下感伤离别的泪水，有的则由衷地喜悦，欢乐的气息洋溢在脸上，唯独上琰虽然坐在上座上，看他们感到无比遥远，他看他们喜怒哀乐的肆意表达，与看人世元宵节时人们舞龙舞狮的场景别无二致，他心中并无情绪，面上也冰冷如凝。

　　“你好歹也笑一笑啊，毕竟是这样喜庆的场合。”身边的商辙给他倒了一杯酒，劝道。

　　“有什么可笑的？”他问，有点认真。

　　“噗！”商辙一口酒差点从喉咙中喷出来。

　　“果然几千年过去，这样聚众的场景还是让我感到无聊。”上琰微阖双眼，淡声道。

　　再睁眼时，他打量着周围各位仙神的面目表情以打发无聊的时光。他目光扫过男仙神的脸，也扫过女仙神的脸，当初向他示爱的不止玖瑟一个，还有其他许多他记都记不清的神女仙子，不过他都拒绝了。这时回想旧日时光，观看众人，他忽然想起了人间的那个小妖。那小妖真是生了一张惊艳众生的容颜，就算放在这九重天上，也能艳压群芳。不过可惜，终归是妖。

　　喜宴喧哗的热浪逼迫着他，令他急欲逃离，他就没有再强迫自己继续滞留了，而是寻了个时机离开了金銮殿，在夜间，明月朗悬的深蓝色滚滚云层上，他呼吸了几口清新的空气，转头又下到人间去了。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上琰在天庭参加喜宴那短短一天，仙浅已在人间度过一年了。她在酒馆寄居，也与酒馆的老板和老板娘熟识了。酒馆的老板姓刘，看起来是一个善良温和又热情四溢的中年男人，酒馆生意很好，有许多回头客，这些回头客也大多是上了年纪的中年男子，他们辛苦忙活了一天，到傍晚的时候就络绎不绝地来到酒馆，点几个小菜，开几瓶烈酒，一边吞咽着饭菜，一边谈笑着。当客人们情绪高涨的时候，刘老板若得闲，也会混到他们中间大侃几句。

　　不过店里的事务真正还是由老板娘说了算。老板娘是一个精明严苛，喜欢精打细算的人。她年纪比老板小些，有时候称呼刘老板直接叫“哥哥”，这令仙浅心下感到，这对夫妻感情一定很好。

　　但仙浅的生活却不如她所预料的那样顺遂。与老板娘相比，老板性情温和甚至有些糊涂，所以与他相处，仙浅较为自在，但因为老板这个特质，所以酒馆中很多事务都是由老板娘说了算，酒馆几乎就是老板娘的一言堂。

　　起初，仙浅姣好的容貌与精湛的舞艺为酒馆带来了很大收益，但慢慢的，其它酒楼茶坊也争相效仿，醉天仙酒楼就相应地失去了它的优势。老板娘就不大喜悦仙浅了。

　　有一次，仙浅午间跳舞过后，太过饥饿了，就去后厨盛了些饭吃，但吃的时间稍长了些，老板娘就不悦，说要扣她的工资。她初来人间，不明白工资意味着什么，想着，只要有吃有住就行，就没说什么。又一次，仙浅舞蹈完毕，老板娘命她去给客人送酒，因为客人太多，堂倌忙不过来。她长长的衣袖缠在胳臂上，给客人倒酒的时候，不小心扫到了客人的菜碗上，老板娘看见了，就责骂她。她起初忍着，走了几步，仍觉心中难受，就转过头来，不悦地说道：“我并非故意为之，你何必咄咄逼人？更何况，这本不是我本职工作！”

　　老板娘见他理直气壮，怔得说不出话来，任由她自由去了。

　　这之后，她在酒馆的日子才好了些，因为无论老板还是老板娘，都不敢轻易挑她的错缝，克扣责骂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