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许与卿共》铜铁金

3、第三回

　　几日后来探望沈新月的人没有第一日那样多了，只是赵逸轩一天里要来个两三趟，每次也都是匆匆闯进来同沈新月说些个学堂里的事儿，比如他又发现了丞相府里哪棵树适合翻墙逃跑，又或者在品学兼优又怕虫子的堂兄书册中放一个杨树花吓得他撒了一身的墨汁……每次絮叨个一盏茶的时间，见沈新月不怎么搭他的茬，便塞一嘴的糕饼又头也不回的出去了。

　　赵夫人给沈新月派了四个侍女用来照顾一应起居，分别唤作展颜，愉樱，环儿，苏儿。派来的领头嬷嬷姓宋，这个姓宋的妇人四十岁上下是个办事麻利的，沈新月唤她宋嬷嬷。

　　日子一天天的过着，五年的光景转瞬即逝，时间久了，和沈新月料想的一样，丞相府的人都忌惮她“罪臣之后”的名声，多对她敬而远之，虽说大人们说话办事都还说得过去，不过总是能从赵逸轩这些堂兄弟姐妹的嘴里听到些闲言碎语，由于沈新月早就做好了“寄人篱下”的心理建设，平时有些克扣和讥讽，也会有下人偷拿她的财物，她都不放在心上，她想着有一口吃的有一间屋子住的就很不错了，比起流离失所的日子现在的生活她已经很感激了。

　　这五年来沈新月从未放弃过打听父亲当年的案子，只是女子尚未及笄，再加上她本就是相府义女，相府男子众多，诸多规矩束缚着她，她的收获甚微。

　　沈新月打小就是美人坯子，现在逐渐褪去稚嫩，眉眼间展露出些女子的风韵，相府中的诸多青年男子大都虎视眈眈，就等着沈新月及笄礼一过便找个名目纳她为妾。

　　如果说抄家之后沈新月就像身处于一望无垠的荒漠，那赵逸轩便是她身旁那唯一的一棵树，但这棵树也似乎并不明白她。

　　和刚入府时他说的那样，有赵逸轩在的地方闲言碎语唾沫星子就飞不到她身上，有他在的地方谁也不敢非礼打量她一眼。

　　沈新月感激他做的这一切，但是在她看来是幼稚的。

　　沈新月的胆小怯懦和柔弱隐忍都是她保护自己的武器，她丝毫不在乎这些冷眼和苛待，她是护国大将军独女，她的人可以掉进泥潭里，可就算是被泥潭糊住了口鼻蒙上了眼睛，她都要高高举起她的心，一尘不染。

　　及笄的日子快要到了，同往年的生辰一样，不请外客，叫府上的后厨摆上几桌席面全府上叫得上名字的夫人老爷少爷小姐坐在一起一同庆贺，笄礼一般都由母亲担任主人，但沈新月已多年未得到父母的消息了，便由赵夫人行主礼。

　　赵逸轩临夜前来，匆匆进门坐下，额前挂着几滴汗珠，气还没有喘匀，便抱起茶壶将茶水喝了个精光，沈新月早已习惯赵逸轩这样毫无顾忌的闯进来了，绣着团扇的手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宋嬷嬷紧跟着就进来了“哎呦我的少爷呀，跟您说了好多遍了，男子近女子房里要先通禀的，怎么我洗个菜的功夫，那几个就放你进来了？”

　　“嬷嬷，我看我自己妹妹通禀什么，这么多年不都这么进来的？”十七岁的赵逸轩脸上褪去了婴儿肥，脸颊也变得有些棱角，身材高大，细腰更加衬托出背部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柔顺的长发被赤金发冠束着，眉眼间颇露英气。

　　“您快给我们姑娘留点脸面吧，姑娘眼见要及笄了，还要找个好婆家哩。”

　　“谁敢轻慢我赵逸轩的妹妹啊，再者说了……”

　　“嬷嬷，没事的，您先去洗菜吧，菜好了就留兄长在这儿用晚膳吧。”沈新月吩咐嬷嬷道。

　　“少爷可得接济我们院子点体己钱，一个月少说要在我们院里吃上七八顿呢。”宋嬷嬷打趣道。

　　“好说好说”赵逸轩转头追着宋嬷嬷的背影说道。

　　因不是什么亲兄妹，不能关起门来说话，赵逸轩拽着凳子往沈新月对面挪了挪，凳子腿儿摩擦的地板发出刺耳的声音。

　　沈新月笑着假意皱起了眉头“赵逸轩，你说就行，我听得见。”

　　沈新月有自己的兄长，所以私下里她从不叫赵逸轩兄长，赵逸轩也默认了她叫自己全名。

　　赵逸轩看了沈新月一眼低声说道“征兵我报了名！”他下巴微扬看着沈新月，等沈新月的反应。

　　“你不要命了！你爹会打死你的。”沈新月抬头看着他说道，赵逸轩长了一双多情的眼睛，总是有让人对上就移不开的魔力，现在他的眼睛在烛火下亮晶晶的，沈新月的心跳没察觉的漏了一拍。

　　“要命呀，你小点声！”他压着嗓子轻声说道。“你是第一个知道的。”

　　“你画押了？”沈新月也压着嗓子问到。

　　“当然了，现在我爹就是打死我，这兵我也当定了，除非他豁的出去面子找兵部的人抹了我的名字，那朝中的人就都得说丞相贪生怕死舍不得自己儿子去上战场。”

　　“那我给你多备一些跌打酒。”沈新月睁着无辜的大眼睛。

　　这些年来，赵逸轩凡事惹祸挨揍总是来沈新月这里“疗伤”，毕竟其他院子可不敢收留他，但但丞相好像对沈新月偏爱有加，从未对这个义女发过脾气。

　　赵丞相虽然每次当着沈新月的面总是夸赞她父亲是个精忠报国的大英雄，但却从不同意赵逸轩习武，甚至交往的门客和学生中少有武将。也就是出于这一点，沈新月虽感激赵丞相的养育之恩，却从未真正对他放下过警惕。

　　赵逸轩拳头我在半空假意要打她，她也闭上眼睛缩了下脖子假装配合，和以前一样，他的手没落下来。

　　“你就不盼我点好，我今天来告诉你，从今日起，本少爷就是驰骋沙场的英雄豪杰了，千蕊苑的暖梦姑娘最崇拜行伍之人了，她要是知道了，准保多敬我两杯。”说着他露出痴汉的笑来。

　　沈新月继续低头绣起团扇“当兵不是那么好玩的事，且不说每天演兵，每月月初要验兵考核，他日若上战场更是刀口上舔血……”

　　“说到月初验兵考核，我突然想到，九月初二是你的及笄礼，我应是不在府里了，想要什么贺礼跟我说，看在你这么多年给我做糕饼的份上。”赵逸轩打断了沈新月的话。

　　沈新月看了他一眼“哪有直接问别人要什么贺礼的？”

　　“你跟我混的，不能让别人小瞧了你去，不必跟我这儿害羞，趁我爹还没打断我的腿，我好去去给你准备。”赵逸轩喝了个水饱，玩弄起桌上的茶具来。

　　沈新月抓住被赵逸轩像陀螺一样转到桌边的杯子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我要的东西你可拿不到。”

　　赵逸轩没听清，又往前凑了凑“你说的啥？”可能是凑的太近了些，近的他可以闻到沈新月身上的桂花香气，那不同于千蕊苑的舞姬身上的味道，是清新的甜味。

　　他说完话正好对上沈新月的眸子，沈新月眼睛如潭水一样明亮深邃，显然被赵逸轩突然的靠近吓了一跳，瞳孔不自觉的放大了。

　　赵逸轩顿时觉得耳颊燥热，心跳也停了似的，他赶紧以最快的速度坐回自己的椅子，却觉得对视的这一眼有半柱香那么久。

　　沈新月眨了眨眼睛，继续低头绣着团扇，赵逸轩突然不知道该忙什么，他摸摸耳朵，赶紧转移话题“额。嗯。起猛了，起猛了。晕！”

　　“你刚说你要啥生辰贺礼来着？”赵逸轩继续问到。

　　“我不要什么生辰贺礼，你要是有心就少让我在义父面前替你说好话。”

　　在这个院子里，沈新月哪里有资格张口说自己“要”什么呢。

　　赵逸轩没问出个究竟，吃了晚饭便回去了。

　　第二天。

　　赵逸轩果然挨揍了。

　　三十大板打在他身上，夫人嬷嬷跪了一地为他求情，最后打到赵逸轩吐了口血出来才算停，沈新月跑来的时候，被拦在了主院外面，她没见到丞相，只听到了赵丞相那句“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啊，我从小聘请多少远近闻名的学究来教你读圣贤书，你偏偏还是走了这兵鲁子的路！”

　　原来在赵丞相看来，沈家这种武官不过是下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