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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血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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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名小辈变了脸色,连忙飞奔出屋子,互相对视一眼便匆匆离去。还好这回他们来人不多,除了屋里这两名和方才去柴房探查的四名便再无其他,否则沈睇一也没法保证自己能应付的来这么多死沉沉的、堪比走尸的家伙。
管家认出了沈睇一,他刚想上前凑近了质问一番,转眼却瞅见她身上挂着的血和肉糜。管家吓了一跳,顿住了脚步,脸色黑了白,白了绿,可谓是五彩纷呈。他憋了好一会儿,才鼓起了勇气道:“你不是说有办法吗?”
“是有办法啊。”沈睇一漫不经心的打了个哈欠。
“那、那咋还死人了?”管家责问道。
沈睇一瞧着不远处从暗影里爬出来的小小的黑色身影,有点儿心不在焉:“只是有办法而已。”
只是有办法而已。
而至于办不办,那就看她心情了。
说实话,沈睇一知道自己有点过于冷漠了。
可是这些人和她非亲非故,既没有帮过她,她也不欠人家人情,是死是活,跟她又没有关系,她会这么说,只不过是想找个借口进来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罢了。
对沈睇一来说,自己说出去的话就跟放出去的屁差不多,毫不作数——虽然这么形容粗俗了些,但差不多便是那个意思。
更何况,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因果,有自己的命条,她可不想随随便便去更改天道命定的事情。她没那个功夫,也没那个胆儿。
“果然是你!沈睇一!是你杀了人!”大夫人尖叫着冲了过来,举起手就想掴她巴掌。
沈睇一一扭头躲了过去,自顾自的拉了把椅子坐下,捡了颗桌子上散落着的瓜子,嘎嘣嘎嘣的磕了起来。
女人看一击不成,还欲追来,管家连忙拉住了她。女人厚厚的脂粉都快要被挣裂开掉在地上,肥胖的家主陪在她的身边,一句话也不敢说。这窝囊的男人,这种时候了还能堆着一脸的褶子点头哈腰的维持着笑容。三姨娘估摸着是刚刚醒来,头发蓬乱,穿着睡袍,被个侍女搀扶着坐在一边,虽是吓得脸色惨白,但她藏在举起的团扇后头的那看戏的眼神可一点儿都不藏着掖着。
小鬼已经悄无声息的爬到了门口。
注意到那团黑影的大夫人惊呼了一声,腿一软坐在了床上。
小鬼是谁,供奉何处,怎样制成,它的生母又是何种待遇,没有人会比她更清楚。可那长乐仙长刚刚离开,当下无人再能就她,大夫人飞快的将目光转向嗑着瓜子的沈睇一,尖声喝到:“帮、帮我!”
但已经晚了。
沈睇一抬起眼皮朝她看去时,小鬼早已飞速跃起。它冲向这涂着厚厚脂粉的女人,小小的手紧紧的摁着她的腹部,力气大到几乎将她的床板压塌。大夫人的脸色因为疼痛变得铁青,她拼了命的想要推开小鬼,可她的手指却像是略过了虚空,不论怎么挥舞,都根本碰不到它。
“张...荣......盛!”大夫人绝望极了,她额头上暴起了青筋,拼尽了全力张牙舞爪着试图抓住张荣盛,叫那窝囊废家主过来帮忙。可男人早已吓得湿了裤子,汗水混着鼻水一起顺着他肥胖的脸流了下来。小鬼好像很好奇似的歪了歪脑袋,再一使劲,女人骤然间被撕成了两半。
小鬼周身的黑气好像更盛了些。
它缓缓地扭头朝着男人的方向看去,嗓子眼发出了微妙的有如铁器摩擦的咯咯呀呀声,不知原本可否应当是婴儿啼哭,亦或是小孩儿无知的喜悦笑容。它倏地向前冲去,带过了一丝极长的黑色残影,接着那张家家主便被推进了身后的砖墙,紧紧地嵌在其中,有如一张肉饼,骨头碎裂,血肉模糊。三姨太尖叫着站起身来,拼了命的抓着身边的侍女试图挡下,可小鬼再一转身蹬腿,两人有如中了穿心箭,双双现了血窟窿,再也没了呼吸。
管家趁乱跑了。
四周安静得可怕,夏夜的知了好像在那一瞬间齐齐陷入了沉眠,唯有血与肉浆流出的淙淙声,混着黏腻的晚风,当中穿插着清澈的咔嚓咔嚓地嗑开瓜子壳儿的声音。
沈睇一像个局外人,漠不关心眼前人的死活。她漫不经心的晃荡着腿,扒拉了下被吹乱的头发,这才抬起眼皮看向四周。
连着杀了好些人,小鬼的怨气混着因生母死亡而出现的本能的怒意成了倍的被激发出来。三尺来长的小小身躯被层层叠叠、浓的发沉的黑气包裹着,黑气如硝烟,就好似在那只婴儿的身体上燃烧。而外头的锁灵阵又恢复了流光溢彩之相,约莫着是已经被修复了。
沈睇一又嗑了颗瓜子,拍拍屁股站了起来。
——是时候了。
长乐门的两名弟子冲出房间的时候,天上的锁灵阵已经快要裂成了龟纹,将破未破。还好尽管有了裂缝,但阵法尚在,不管是邪祟还是鬼魅,都依旧无法逃脱。他们急匆匆的发了信子,示意先前去柴房查探的众人尽快查看东南阵脚。
几人分头行动,找了半天,才发现这一切都是插在西南围墙脚的一根破木头枝子惹的祸。
然那木头枝子怎么看也就像是顽劣的小孩儿随手插在了墙根,他们百思不得其解,为何区区一根树枝就能将阵法破损的摇摇欲坠。
然而就在此时,顾千祁手中的罗盘指针忽地的点向了东北方向。
那指针像是被一股力拉扯着,疯了似的震颤着,好像下一刻就要跳脱罗盘的齿轮,自己飞射出去。顾千祁顺着方向看去,只见那假山后头有黑气冲天,再一定睛一瞧,那一整间屋子,都快要叫如浓墨般雾气掩盖完全。
“糟了!”他惊呼,立刻起身。
不远处跌跌撞撞的跑来了个人,是张家的管家。九尺高的大汉涕泗横流,哭着喊着叫嚷着冲向了他们。长乐门的仙长们尚且年轻,有些人还是有那么点儿小孩的臭脾气。他们看着那身上挂满了血糊糊的脏东西的男人,不自觉的皱起了鼻子。
“杀......杀人了!鬼杀人了!!”管家憋红了脸,大着舌头抖抖索索的说道,说罢便吓得昏了过去。
顾千祁神色一厉,暗道不好,加快了步伐,冲着罗盘指针所示位置奔去。行进间,他抽出了枚方形宣纸,另一手两指并拢,以灵力代笔,写下“雀”字。字迹完成之际,纸张自行化作了白色雀鸟。伴随着一道高声鸣叫,巴掌大的讯鸟扑棱着翅膀快速飞出了院墙。
那是长乐门之人传信所用的讯鸟。
此次来的匆忙,人手不够,东西也没带全。据沈睇一所说,这张家里头供奉了小鬼。小鬼已然杀了不下六人,这会儿怕是那屋子里头的几人也是凶多吉少。于怨灵来说,所杀之人越多则怨气越强,因而也会变得越凶。顾千祁没法保证,他们几人真的能够应付得来如此强大的怨灵。
他们此行其实并非是冲着邪祟而来,因而身上除了把佩剑,几乎是什么除灵的东西也没带着。
此次出行主要是因为当下那朝廷来了个进士,皇帝老儿给进士批了个大官,让他留在宫里辅佐朝政。新官上任三把火,那进士上了折子,建议朝廷也得管管江湖中的那些家法门派。倒也不是要让他们归顺朝廷,只是叫他们定期上朝奏上一二,以确保无二反之心。
长乐门之人长久以来在青行山中隐世修行,偶有寻常人求救才会差人下山施以援手,否则便永久闭关修炼,望以成仙。他们几百年来都与朝政之事无任何交集,本当是不会被世俗琐事牵连,可麻烦依旧找上了门。
朝廷派来的信使一大早就敲响了道门送来了圣旨,长乐门无意参与其中,本是拒绝了数次,可奈何那皇帝老儿心生疑虑,觉得长乐门可否是有意造反,便下了最后通牒。道门清净,不与世争锋,但奈何他们身在世俗,尽管修得个六根清净,但依旧得遵从着世间规矩。长老们不想就此与朝廷结下恩怨,便只得派些人去应付一二。
那顾千祁本就是南阳王顾予义家老三,听说是因为他小时候上蹿下跳不爱学习脾气死倔还不听管教,才被他爹丢来了青行山打磨性子。这南阳王是先王的远亲弟弟,顾千祁怎么的也算得上是个皇亲国戚,让他带队去应付那些个朝廷大官,再合适不过了。
而顾千祁一行人这会儿已经办完了差事,正要赶回青行山,结果走到了半路却发现罗盘的指针疯狂震颤。修道之人又怎得能忍得了世间疾苦,既然已经发现了邪祟,那不管他们能够对付与否,都必须要试上一试。
从管家昏厥到顾千祁一行人来到此地才过去不到小半柱香的功夫,那黑烟几乎笼罩了半个张家宅院。那股子阴寒气冰冷刺骨,即使是修道之人,都不由得被击退了半步。此地无风也无声,知了、虫鸣,不知何时全部销声匿迹。
那黑烟并非实体,那只是它们自身的“怨”。归根结底,那些个东西,便是所谓“怨”之本身。它们因种种原因,含着执念丧生,便因而无法、也不愿落入轮回。世间苍生皆遵从着生死轮回之本行,若不入轮回,便会被那执念逐渐侵占。执念终归是执念,若一物仅剩下了这种念想,便如坠深渊,越陷越深,最终成为非生非死、非人非神之物——那便是凶灵邪祟。
“师兄,现在进还是等增援来了再说?”后面的小辈有些打退堂鼓。
顾千祁一咬牙,道:“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