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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不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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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睇一有个秘密。
这个秘密她藏了很久很久,久到她都有些忘记,自己是什么时候发现的了。
——她死不了。
她试过很多种方法,爬上高空再自由坠落粉身碎骨,绑着巨石沉进深海阻断呼吸,又或是让剑刺穿心脏,用业火焚烧身体,叫野兽撕裂躯干......可不管怎样,她总能再一次睁开双眼,拥有呼吸。
碎掉的骨头会重新长和,腐烂的肉块会自己新生,即使是化作灰烬,也依旧会由微小的颗粒一点一点的聚集起来,再而形成完整的身体。
死亡的痛苦永远不会消失,但死亡,却永远不会到来。
沈睇一没有一天不在寻找能够让自己得到死亡的方法。
小鬼没有神志,当然没法理解沈睇一说了什么。它倏然发出了声嘶哑的低吼,一个飞跃就朝沈睇一冲了过来。
沈睇一像是料到了一切,她偏头轻松的躲了开,再一转身,牢牢地掐住了黑影的脖颈。
小鬼疯狂挣扎着,那嘶吼低哑又难听,像是两道冰冷的铁器互相摩擦,发出的那种让人背脊紧缩头皮发麻的声响。可不论它再怎样挣扎,都无法挣脱哪怕一丁点的距离。
“还不是时候。”沈睇一说,“你还可以更强。”
见手中的黑影依旧在不停的撕咬怒吼,沈睇一笑了笑,说:“你若答应我,我便不阻止你。否则……你现在就会死。”
小鬼本能的感受到危险。
它渐渐的安静了下来,偏着头,像个真正的小孩似的,又盯着沈睇一看了会。沈睇一松手放开了它,黑影摔在了地上,静了会儿,忽地转头快速的爬走了。
还算识趣。沈睇一心想。
而那小鬼前脚刚一离开,后脚那些个闻声赶来的人也到了。
来人有五六个,都穿着整洁干净的蓝白衣裳,衣角有统一蓝竹提花,精致得很。他们都站得笔挺,年龄不大,却个个都板着张脸,沈睇一忍不住哀叹,真可惜了这花容月貌。他们的后面跟着两名家仆,估摸着是被差来看看情况的。
领头的少年看着二十出头,剑眉星目,脸上还带着点儿婴儿肥,稚气未脱。少年持着枚八卦罗盘,罗盘的指针正疯了般的旋转着,时而朝东,时而朝西,就是没个准头。他再一抬眼瞧见这片狼藉,眉头绞得更紧了。
沈睇一认得他,青行山长乐门的顾千祁,几年前还是个嘴贫毛躁的烦人鬼,几年不见竟沉稳了许多,板着张脸,跟长乐门的苦瓜们不相上下,愈发无趣。
但沈睇一并不想和他搭话。她瞥了眼他们,站起身来,拍拍屁股就想走人。
不出所料,顾千祁果然认出了她。少年瞧见她就像见了鬼,瞪着眼睛来来回回上上下下不断地扫视,又蹙着眉死死的盯着她的脸左瞧右瞧,这让他本来就像苦瓜的脸,此刻更加像个烤焦了的面团,苦的难以下咽。
“沈、沈睇一?”他不确信道。
“怎、怎么啦?”沈睇一也学他的语气反问道。
顾千祁依旧盯着沈睇一,眉头间的褶皱都快要能夹死一只苍蝇。那表情可谓是五味杂陈,沈睇一眼拙,看不出来那到底是震惊、不可置信、纠结、嫌弃,或者是想一剑砍死她的愤怒。
“……你怎么、”
“你要是想问我为什么还活着,抱歉,我也想问这个问题。”沈睇一撇了撇嘴,“你要是想问我为什么出现在这里,那我只能告诉你,这两人的死跟我可没关系。”
少年听了,欲言又止。他憋了半天,手里的罗盘都快要被他给掐碎了,也未憋出半个子儿来。
跟在后面的几名少年看起来有点儿疑惑,估摸着是新入门没多久的弟子,完全不清楚先前发生的事情。沈睇一抬起眼皮子瞥了眼后面的人,那几名少年也不知是感觉到了不妙还是怎地,纷纷的撇开了目光。沈睇一有点委屈,她寻思着自己长得也不是很凶吧,难道是刚刚被溅到的血太多了,瘆得慌?
她又擦了擦脸,指向柴房,说:“张家养了小鬼,小鬼是由他们的亲骨肉制成。生母就在那儿,估摸着刚死不到一日,这导致小鬼失了控,逃了。你们若是想查,就先去柴房看看吧。”
“逃去了哪里?”顾千祁上前一步,追问道,“罗盘在这儿无法运作,那邪祟定还在此处。你看到了吧?它去了哪里?”
“我哪儿知道。”沈睇一耸了耸肩。
她可没撒谎,虽然那小鬼是她放跑的,可她确实不知道它现在身在何处嘛。
“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顾千祁又问道,“你又在打什么算盘?”
“不管她打什么算盘,我们已经给这间府邸布了阵。长乐门的阵法非一般人可破,那邪祟是跑不掉的。”后头跟着的弟子说道。
沈睇一拍了拍腰间的布兜,说:“我的东西被张家夫人拿走了,我来讨债而已。”
顾千祁将信将疑。
少年人手上的罗盘疯狂震颤着,那罗盘可是长乐门的独门秘器,外行人根本参不透、也做不成这样精巧的机关。罗盘是用以侦查邪门术法和不寻常的鬼魅,罗盘震颤,指针无准,是因为阴气太强,才会导致这种情况,这意味着邪祟就在附近,还未走远。估摸着这些人能这么快找上这儿,也是因为路过附近,被罗盘指引而来。
沈睇一用袖子管擦了把脸上被溅到的血,揣起手,懒得搭理这群刻板的小孩儿,转身就走。那一帮衣着洁净的少年们纷纷让开了道,就好像过去的是什么脏东西似的,避退三舍。
“喂!”忽地,顾千祁叫住了沈睇一。少年皱着眉,犹豫了片刻,踌躇道:“大师兄……大师兄一直在找你。”
沈睇一没理他。
倒不是不愿意理他,只是沈睇一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她确实曾经和这群青行山来的仙长有那么些瓜葛,这瓜葛当然也是起源于她试图上山找死,可是不出意外,依旧是失败了。她本还觉得,普通的刀剑无法杀死自己,那定是因为持刀的人不对,刀上没有灵力。可事实证明,即使是强上一万倍的仙长,也依旧无法杀死自己。
沈睇一又叹了口气。
邪祟毕竟是灵鬼之物,尽管具现了人类能够看到的形态,但实际上他们没有实体。若要将他们根除,便需先找出他们所栖身的容器,否则即使将那邪祟碎尸万段,他们也可借助容器复生。那容器可以是器具,也可是活体,又亦可是世间中任何实际存在的万物。
看方才少年人们那有些微震惊的神情,怕是都压根不知道这宅子里的邪祟是只小鬼。他们仅仅是在宅子外围布了困住鬼魅的结界阵法而非其他,那定是也还未发现张家供奉小鬼的那间暗房。否则按照长乐门的那副古板德行,那便是一刻也不会耽搁,直接进了宅院拔了剑就开斩了,哪儿还会这样优哉游哉......呃,倒也没有很悠闲,哪儿还会像这样四处探查。
还行,还来得及。沈睇一心想。
不过张家已然都成了这幅惨样,那闭关几十年都不愿下山一趟的仙长们难得碰巧路过,还愿意也送上门来为其除害,张家人却还是对养了小鬼一事守口如瓶,也不知道他们在僵持个什么劲儿。也许是心里还存着一丝侥幸,不想让这颗招财树就这么早早地消失......但是谁知道呢?
常人的这种奇怪的执念和莫名的追求,沈睇一总是搞不懂,她也不是很在意。她只好奇那个小鬼,她想看看,看看小鬼能成长到什么地步,又......能否杀死自己。
月亮逐渐升高,估摸着是经到了子时左右。抬头看去,空中偶有几道水波流光,如透明罩般位于上空,那应当是长乐门的锁灵阵。阵法当是由长乐弟子位于东西南北四角咏咒而成,这么看来,这一行人起码来了十名上下。
沈睇一揣着手溜达到了西南围墙,想了想,又伸着脖子四处望了圈,伸手扯了根月季的枝条,甩了甩,又掰了掰,觉得硬度尚可,便骤然施力,插在了墙角。
枝条埋进土里的那一刹那,空中所现的流光忽地黯淡了些许。紧接着,从这枝丫所在之处,灵罩悄无声息的出现了条细小的裂纹。
夜半的知了吵得耳根子疼,沈睇一揉了揉耳朵,顺着大黑的指引,兜兜转转又走回了一开始来的那个用金碧辉煌来形容也不为过的寝卧。
屋门开着,管家扒着门站在外面,这个五大三粗的男人看起来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局促极了。往里面看去,有两名蓝白衣裳的人正背对着大门,侧身躲闪着屋内扔出来的各种东西,有茶杯、茶壶、玉石、收藏品......那一个个价值连城的玩意儿碎了一地,管家连呼心疼。沈睇一凑近一敲,果然又是那张家大夫人在发火。
想也知道原因。
夫人家主心怀鬼胎,长乐门的仙长又不请自来,换谁谁不得发脾气?
大黑轻轻拱了拱沈睇一的手,伸爪刨了刨西边的土,一溜烟钻回了兜里。沈睇一会意,沉默的看了眼那边阴暗的角落,上前敲了两下房门:“喂,那边那两位。”
“你们的阵快破了。”她指了指天上的裂纹,漫不经心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