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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思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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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从望乡台的井口直跃而下,所达之处并非冰凉的井底,而是会跌在一团灌木丛当中。那便是第四道门:恶狗岭。
“说起来,方才你是怎么走出望乡幻境的?”沈睇一还是忍不住问了。
“不知。”司岚说,“那幻境忽然就停下了。”
奇了怪了。
是这秘境不够强劲还是那建秘境之人没弄完整就急匆匆的飞升导致的?沈睇一抬头看了看方才掉下来的地方,但那口井早就消失不见了,她什么名堂也没看出来,反倒是瞥见了那漆黑的枝丫之上挂着的残肢破体。
每一棵树,每一根桠上都挂满了鲜血淋漓的破碎的肢体,可能是手,可能是腿,可能是头,可能是身体,也可能只是块渗着血的内脏。
恶狗岭住满了狗的凶灵,其生前皆为人类所残杀,有些被抽了筋扒了皮,有些被虐杀致死,皆是死于非命,无一不怀着对人这物种本身的恨。狗吠见灵,它们可比前几道门更为凶残。
不远处传来了恶狗嘶吼,如狼似豺,紧接着一阵悉索声起,仔细一听,当是有数十条恶犬缓缓地逼向此处。
司岚指尖一晃,一张银白弓矢赫然握于手中,弓矢有白光划过,锋芒凛冽。沈睇一拍了拍他的胳膊道:“别紧张。”
她摸了摸腰间的兜,从中掏出了大黑的镂空欲求,用胳膊肘拐了下司岚,道:“搭把手,给这个球送点灵力呗?”
司岚疑惑的看了她一眼,但没有任何的怀疑,毫不犹豫的张开五指,朝里输送起了灵力。
“够啦够啦。”沈睇一道,“你们这灵力可真好用,一点就灵。”
随着沈睇一的话音落下,一阵白光乍现,玉球忽而流光溢彩。紧接着一身嘹亮的狗吠,大黑抖了抖油光滑亮的长毛,应声而出。
它开心的颠着前腿,脑袋疯狂拱着沈睇一的手,沈睇一笑着把它推开,说:“别玩了,有要紧事儿。”
大黑又吠了声。
这狗生的有些不一样了。
它比之前跟大了一整圈,四肢宽大肥厚,尖耳高高立起,它的眼睛变得通红,原本又粗又长的尾巴尖儿开了叉,那尖叉处燃着星点火花。
见司岚迟疑的看向自己,沈睇一薅了把大黑的狗头,解释道:“这是祸斗。”
祸斗,不仅长得像狗,性格也和普通家犬别无两样。他们通体漆黑,尾尖开叉,只是因形大又擅火,便被当做了疾恶和不详的象征。
也许是本能的害怕,那些个恶犬瞧见了大黑便呜呜直叫却不敢靠近,偶有胆大的,大黑仅仅是咆哮了一番,便让它们夹着尾巴落荒而逃。还好那苏景翊在把自己送来这儿之时想得起来帮她找找被无脸人丢掉的东西,否则这会儿怕是光应付那成千上百的恶犬之灵便麻烦透顶。
……不对啊,布兜和剑穗分明是在半山腰处就没了,苏景翊又是从何得知她丢了东西?
难道是潜伏在暗处的天吏司侍从看到的?
这么想想好像也有道理。
恶狗岭之后便是金鸡山,山岭有二,山峰笔直,一高一低,如打鸣公鸡。这金鸡山之上有万千巨乌,凶残如鸦,以爪刨肉,以喙嗜血。巨乌眼盲,只管己腹,在这儿,大黑便没了威慑之用。
别看大黑体格庞大,实际上还是个小狗崽子,年岁不大,胆儿又小,加之又是祸斗死去的残魂,即使是有了灵力的加持,也撑不过多久。方才让它亮了原型恐吓一下野狗还算可行,这会儿遇上了那些凶残的鸟,可就没了作用。
“回去吧。”沈睇一挠了挠狗头,把玉球塞回了兜里。
金鸡岭巨物盘桓,黑影重重,那山崖十分陡峭,必须扯住那些个垂下山来的树藤攀爬才得以跨越。原本这攀爬一事便非容易,更别说在此途中从巨乌那尖锐的铁嘴和利爪之下逃生了。
沈睇一抬头看着那高耸的山峰,灵机一动,道:“不如这样,我们先、呃呃呃呃呃!”
她话还没说完,后领就被一把拎起,紧接着整个人腾空而起,以极快的速度飞驰而上。而那榆木疙瘩正一手揪着她,一手持御剑诀,脚下是变化成银剑之型的弓矢。
巨乌瞧见了他们,高声嘶吼,飞速袭击而来。巨乌身形极大,张开翅膀起码有五人多宽,光是它们的利爪就几乎有半人大,其鸟喙张开之时,甚至能见到鸟喙中尖锐的利齿。
沈睇一眼疾手快的一把抓住了巨乌的爪子,双手用力,竟将那力大无穷的鸟怪撕成了两半。她泄愤似的把这两片尸首一左一右往下一砸,击沉了另外两只黑鸟。
可这也没法让沈睇一消气,她骂骂咧咧道:“你怎么都不和我商量一下计策就往上飞!”
“来不及了。”司岚倒是十分冷静。
沈睇一往下一看,只见有黢黑的水流汹涌袭来,那水还咕嘟嘟的冒着泡,水位不断升高,现在已几乎淹没了半个金鸡山!有巨乌不慎跌入其中,竟如被腐蚀般全身溃烂,一瞬间消弭殆尽。
那是食腐之海!
“呃。”沈睇一自知理亏,挥手抓住又一只袭来的巨乌鸟喙,小声嘟囔道:“那你也太相信我了,万一我打不过巨乌呢?”
司岚斜眼看了看她,没说话,却是一副摆明了的“不可能”的表情。
……行吧,看在他看得起我的份上。沈睇一心想。
食腐之海并非海水,而是活物。但它没有思想,没有灵魂,它所知道的便是吞噬眼前的一切。
有人说它是恶狗岭和金鸡山死去的亡魂所化,所以才只在两山之间徘徊;也有人说它从别处来,因这二道门呈山群盆地之状,这东西几万年前误入此处,走不出去,才会在此游荡。但具体如何,无人知晓。
连食腐之海都有,说实话,这个藏书阁的秘境,确实有点太逼真了。
这东西甚至不常出现,甚至连民间的传说里,几百年都不一定听的着它一回,毕竟并非是每回亡魂跨越金鸡山之时都会遇上它。
沈睇一好多年其实到过一次轮回转生之口。
几乎在每一道关口,她都试着死过或是一回或是数回,可死了之后也既没有魂飞魄散也没有轮回转世,反而是在原地恢复了意识重新爬了起来,结果直到爬到了第八层酆都鬼城之时,一位叫不上名字的阴差跑来说阎王爷嫌她烦,一脚把她踢回了阳间。
食腐之海就是在恶狗岭死了第几百来回的时候遇上的。
那玩意儿咕噜噜的冒着泡,带着一股子腐臭味,淹没了整个山岭,将一切都腐蚀殆尽。再然后,山岭再生,恶犬再临,巨乌闻着腐味从遥远的巢穴重新飞来,浓浆般的黑色液体渐渐消退,最后吐出了个湿哒哒的人——人死之地都杀不尽她,沈睇一是当真有些灰心了。
御剑越过了金鸡岭,就像是忽然间闯入了北方的炎夏,炙烤、燥热,带着透不过气的窒息。脚下原本的万丈深渊不知何时变成了平地,再往前看,一望无际,寸草不生,地火燃着黑色的烟,无尽的哀嚎四下升起。骤然间,地裂之处伸出无数黑手,黑手张牙舞爪着扒开地缝,试图抓住沈睇一和司岚二人,将他们狠狠拖进地火之中,与之共苦。
这便是第六道门,野鬼村。
这地儿全是在这死后转生之路中死去的人魂。原本会来到这阴曹地府的便非至善至纯之人,他们或是恶贯满盈,或是邪念遍起,当路夭亡后被缚与此,原本的邪念变为了冤,冤起祟成,便是换做千万只困于地缝的黑影,将所过之人一同拉入无尽深渊。
沈睇一吱哇乱叫着躲开了一个又一个的黑手,转头看向司岚,道:“你学过些什么有用的东西吧?”
司岚也凉凉的回视她,道:“你当学过。长乐门弟子入门第一堂灵诀课,便是净灵咒。”
“我逃课了。”早就被开除了长乐门的沈睇一大言不惭。
“……”
司岚懒得理她了,默默掐了个手诀,有白光自他指尖亮起,再而形成光罩,光罩之内,黑手尽散。那些冤祟试图闯入,却在接触了光罩之时尖啸着化为黑墟。
沈睇一赶忙提着袍脚垫吧垫吧点跳了进去,好奇道:“这不是净灵咒吧?我还以为你要大发慈悲净化这秘境内的十八万冤魂呢。”
“既擅闯秘境,便非良善之人。”司岚道,“这是护体之法,第二堂课。”
“我没有灵力,学不会。”沈睇一坦然自若,接着又道,“那万一是良善之人不小心闯进来了呢?”
“良善之人不会特意爬上悬崖。”司岚道。
哦,也是。
这秘境的入口,确实不是个随便走走路就能误闯的地方。
沈睇一识趣的闭上了嘴,乖乖的跟着司岚朝前走着。可太安静了,沈睇一不习惯。她忍不住又戳了戳司岚,问道:“你还没告诉我呢,你为什么也要进藏书阁?有什么是你不惜打破门规也想知道的东西吗?”
这个问题沈睇一不指望着这十句话有八句都不会搭腔的榆木疙瘩回答她,沈睇一只是觉得两个人走夜路,若是不说点什么,那是真的尴尬得慌。她清了清嗓子,又道:“七年前我从这儿掉下去的时候,你是不是试图拉我一把来着?哎呀,别有心理负担,反正我死不掉。”
“你这护体之法挺好用的啊,你说若是其他长乐弟子闯进来,是不是也像你一般轻松?我......”“我想......”“什么?”
司岚忽然间的开口,沈睇一一个没留意,什么也没听清。外面的冤祟嘶吼之声太过吵嚷,地火燃烧的噼啪声也纷杂至极。男人走的太快,光罩差点儿就把沈睇一撇在外面了,她赶紧跑了几步,抬头又问:“你说什么?我没听清,再说一遍?”
“没什么。”
“嘁,无聊。”
沈睇一觉得不爽,跺了跺脚,可这一下不得了,一脚跺得是天塌地裂。
脚下的土地变成了岩块,岩块融进了地火,失重感随之而来,司岚一把抓住了她,却是两人都一同掉下了深不见底的火场。
然迎接他们的并非焦灼和疼痛,反倒是清凉的风和甘甜的露。黑暗中一簇簇烛火燃起,烛曳呈绿,火光殷红,照亮了前方挂着惨白灵幕的祭殿。祭殿正中有一汪活泉,泉中之水清澈见底,祭殿上书三字:迷魂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