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意浓》栖魂

1、宫中传讯

　　祁年春，天子夜宴。
　　三月前，天子御驾出征，成功收复南疆，朝中大喜，宫中大贺，前方捷报传来:天子夜宴，庆祝凯旋。
　　自那时起，后宫众人就开始了忙碌。

　　冬末的气息带着冷冽，让人连门都不愿意出，徐意浓却早早起来 。她轻轻掩上身后挡风的门帘，呼吸了一口清晨的空气，只觉神智清明，无所不快。她好看的一双剪水眸弯了起来，随后搓了搓手，拢紧衣服向小厨房走去。
　　厨房里昨夜看守的小丫鬟在一旁昏昏欲睡，徐意浓轻轻推了推她，小丫头被惊醒，一见是徐意浓:“意浓姐姐!”
　　徐意浓朝她微微地笑，示意她可以去休息了。
　　小丫头高兴坏了，将手中的铁制拨火棍递给她，随后便高高兴兴地去休息了。
　　徐意浓接过她手里的东西，坐下小木凳，发现灶里的火还未灭——正好，也懒得她烧了，当下便起身准备做饭。
　　嬷嬷这几日胃口不太好，她寻思着给她做点东西吃。

　　秦嬷嬷醒来时就听人说许意浓一早就到小厨房去了，她有些嗔怪:“这孩子，起那么做什么？大家都在躲懒，偏她勤快。”
　　接着去小厨房一看，娉娉婷婷的美人儿听声转过头来，看见她高兴地笑:“嬷嬷醒了？刚刚好，快来尝尝。”
　　说着，放下手中的蒸笼盖子，将一盘枣糕端到她面前。
　　刚出炉的枣糕热气腾腾，枣子还有其他果仁的香气混合在一起，馋的嬷嬷身后的几个小丫头都咽了咽口水。
　　秦嬷嬷看着面前明媚的少女，笑容如花，美好得让人不敢直视。
　　“嬷嬷快尝尝。”
　　许意浓催促着，纤纤手指捻起一块枣糕递到她唇边。
　　秦嬷嬷依言张开嘴，咬了一口枣糕。
　　枣糕外面绵软细腻，内里又扎实厚重，实实在在地吃得出大块的红枣与果仁，香甜却不腻，更多的是枣与果仁自带的甜味。暖暖一口枣糕下肚，让人觉得熨帖到了心里。
　　“怎么样？”
　　徐意浓期待地看着嬷嬷。
　　嬷嬷赞赏地望着她，“不错。”
　　徐意浓展开一个极美的笑，也不逗那些守在嬷嬷旁边的小丫头们了，她指了指蒸笼，“去吧，里面还有一盘，专门为你们做的。”
　　“啊！意浓姐姐!太爱你了！”
　　“意浓姐姐你真好！”
　　小丫头们将盘子端出来，也不顾烫，争先恐后地就伸手去拿，你争一下，我抢一下，嘻嘻哈哈。
　　徐意浓:“慢点！别烫着了！”
　　又见身旁方才被小丫头们挤得七扭八歪，气得骂人“死丫头！抢得跟什么似的！”的秦嬷嬷，眼里分明也是欢喜的。

　　徐意浓让嬷嬷坐下，为她舀来了一碗雪白软糯的百合粥，一边轻轻地搅一边说:“嬷嬷不是最近胃口不好？以前您最好我这样一口了，我还特地换了一下方子，您尝尝，是不是比以前的还要好吃？”
　　秦嬷嬷接过她手里玉白的小碗——宫中器具，虽然只是他们这些下人用的，但也是极好的了，只是再好的瓷器，也比不上她灵巧秀美的一双手，莹润的玉碗衬着她的一双手，竟是俗了。
　　徐意浓见嬷嬷只看着自己，并不说话，撑着下巴问道:“怎么了？嬷嬷？”
　　秦嬷嬷看着这个自己将其从小带到大的女孩，一边感叹岁月飞逝，一边又为她的贴心懂事而感动。正所谓“吾家有女初长成”，自从她在小的时候跟了她，这个女孩带给了她太多的快乐与安慰。徐意浓一介孤女入宫，刚入宫时小小的一个，是她选中了她——当时不过见这孩子的一双眼睛实在是干净漂亮，兴致一来，却没想到从此获得了一个贴心可人儿的闺女。而现在这个闺女，都已经长得这么大，这么漂亮了。
　　她问徐意浓可吃过饭了，可否还要再来点。徐意浓摸摸肚子，“嬷嬷，你是知道我的，我不喜吃太多的，吃太多了会不舒服。”
　　嬷嬷嗔她一句娇气，随后一吮碗里的百合粥，清香软糯，让人在凌冽的冬日都觉得另一种清明的舒服。
　　她不由得又多吃了几口。
　　徐意浓见她吃得开心，自己也是开心的，还在一旁絮絮叨叨地说这次她又用了什么什么料，加减了哪些食材，糖也放少了云云。
　　说到最后，她话锋一转，像是想起了什么，“嬷嬷，昨天是不是有什么消息传来啊？”
　　她昨夜睡得早，只听得半夜人声嚷嚷，像是有什么消息似的，只是她睡得熟，不一会儿又回到了梦乡，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秦嬷嬷微微一笑:“是好事，陛下收复了南疆了。”
　　“真的？”
　　徐意浓大惊，南疆自□□皇帝开始便多生事端，乃至自己为王，骚扰边疆不断，实乃国之大患，却没想陛下这番御驾亲征，真的将其收复回来了。
　　她面上大喜，忍不住赞叹道:“陛下真厉害！”
　　“是呢。”嬷嬷也欣然，“昨夜捷报传来，命宫中各处准备好，天子夜宴，款待众将士与群臣。”
　　“那我们现在不就要快忙起来了？”
　　“不错，宫中清闲了这么久，也该是我们出力的时候了，不过陛下还要巡视与肃清，再赶回来怕是要两三月之后了，不着急。”
　　“我省得了。”
　　徐意浓微微福身，露出一个笑。

　　秦嬷嬷是宫中御膳房的二等嬷嬷，平日里多掌勺，徐意浓跟了她之后习得一手好手艺，但周围亲近的宫女太监们都知道，秦嬷嬷待她如自己亲闺女，平常其实也是舍不得她多做事的，是以徐意浓说是二等宫女，但其实日子过得也是舒心的，可能比之外面一些小户家的女儿也是不遑多让的。
　　也是陛下走了之后宫中清闲，众人过了好一段时间的无事忙，此番陛下大捷，宫中才算是热闹了起来。
　　许意浓这些日子跟着秦嬷嬷打下手，偶尔替换她。她模样长得好，待人真诚友爱，宫女太监无不喜欢她，年纪小的叫“意浓姐姐”，年纪大的叫“徐丫头”，纵是忙着，有她在地方总是欢声笑语的。
　　秦嬷嬷和几个相熟的嬷嬷一起站在廊下，看着对面围着徐意浓做活的一堆人，一个嬷嬷赞道:“秦嬷嬷啊，你家这闺女可真是个妙人！”
　　谁说不是呢？
　　众人皆点头称赞。
　　秦嬷嬷也是笑，只是眼里还有着别的东西，她在心里叹道:闺女长得太好了啊，好到她有些害怕。
　　她望着那处一举一动都宛若天上仙子似的女孩，知晓她平日单纯清灵，过午不食，早睡晨起，当真应着这四时气候而生，不喜过甜，不爱大荤，行动之处弱柳扶风却自有一番韧性，真真不是这世间所有，而合该是天上人。
　　只是这般她在还好，她不在了，可有人能护得住她？
　　一旁与她交好的陆嬷嬷待人都走了之后捅捅她:“想什么呢你！有这么个闺女还不开心啊？”
　　秦嬷嬷也不藏着，便将自己的担心告知于她。
　　两人此时正在屋内坐着，桌上一捧瓜子。
　　陆嬷嬷听闻:“嗐！我当是何事！我说，你家闺女这般模样，你就没想着让她攀高枝儿？”
　　说着，一只手指了指上面。
　　秦嬷嬷刚开始没明白，直到看见她再做了一次动作才反应过来。
　　她张大嘴巴，惊讶不已:“要了命了！陛下你也敢想？”
　　陆嬷嬷倒没有她那么怕，继续说道:“这有何？本朝历代以来宫女上位之事不计其数，只是我们陛下年少继位，一心于政事而无颜色，后宫这才没有什么动静，但此番南疆已复，你说，陛下会不会就有心思来后宫了？”
　　秦嬷嬷原来只觉得陆嬷嬷胆子忒大，现下听她说得头头是道，竟然还觉得有些道理。她被自己的动摇吓到了，随“啐”了一声，“老婆子！读过几年书就开始文绉绉了！看你说的这么笃定的，要出事了？算谁的？”
　　陆嬷嬷咬着瓜子:“哎呀出不了，咱们这不就是先想想嘛！徐闺女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帮她想想前程怎么了嘛！再说了——”她往前一探，对秦嬷嬷说道:“意浓那个天仙似的模样，你真舍得她今后受苦？”
　　秦嬷嬷哼了一声:“荣华富贵可不见得就是享福。”
　　“荣华富贵是不见得享福，可是伺候人就是了？”
　　陆嬷嬷眼神有些肃然，“这些年是因为陛下无心后宫，再加上忙于收复南疆，宫中才得以如此悠闲，若后宫一开，这人来人往的，不说意浓那模样有多打眼，匹夫无罪怀璧有罪的道理你可懂得？”
　　“……”
　　“你我都是宫里的老人了，再明白不过这些道理了，怀揣珠宝之人，在世事平静的时候还好，但若要是世事不平静了，第一个遭人嫉恨的就是她。”
　　“……”
　　“到时候，还有谁能来护她？”

　　秦嬷嬷沉默良久，叹息了一口气:“你说的这些其实我都省得，你知道我看着她一天天长大，刚开始还好，直到她越长越标致，越长越可心，我就知道坏了，怕自己有一天会护不住她，只想着她还小……还小……但你我其实都知道她已经不小了，长成一个大姑娘了，但为人父母可能就是这样，又怕护不住，又舍不得她。”
　　陆嬷嬷笑:“看吧你!白捡了个闺女，然后害得自己操心!”
　　又抖抖袖子，“不像我，糟老婆子一个，宫外的家人也早已没了联系，只顾着自己好就行了，平日里喝点小酒赌赌钱，等哪天一个席子就裹到宫外去了。”
　　秦嬷嬷骂她不给自己说点好话。
　　陆嬷嬷笑道:“打住啊，人各有志!我年少进宫，现下已经有四十多年了，来来去去无牵挂，得过贵人的赏，也受过刑，以前也想过要不要嫁人，但现在觉得这样也挺好，老婆子一个人也挺自在的。”
　　她又抓了把瓜子在身上，边磕边往外走:“反正我跟你说的你好好想想吧，总归不会是什么坏事——哟!意浓!”
　　秦嬷嬷心想:怎么就不是坏事了，后宫的争斗她们之前还看得少吗？
　　徐意浓掀开门帘进来:“嬷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