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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7、乌栖镇 ...

  •   秋时和夏姝过来,虽有些疑惑重矅出现在此处,但看他神色冷淡,并未怀疑他与春生相识,径直过来要将人领回去。

      春生却站着不动。夏姝和声规劝,秋时连哄带诓,但他只是望着重矅,干净的瞳孔里只有空洞的迷惘。

      重矅没看他,只是往回走。春生默然跟着。夏姝和秋时一头雾水。

      回到长安堂,老石一眼看到重矅,视线慢慢移到春生身上。他不了解重矅的一切,只是数十年行医,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习得一丝浅薄的直觉。

      他让夏姝去厨房将饭菜热一热,又让秋时带春生进去换身干净衣服。春生没动,转头去看重矅,重矅说:“去吧。”

      春生垂眼,并不想离开。

      重矅说:“我等你。”

      春生抬头,似乎想要跟人再次确定。重矅再次说:“去吧。”

      他这才跟着秋时往内院去,但他并不安心,频频转头,确定这个人还停在原处,最后不得不跨进内院。

      老石看着,口里道:“他是前些日子才到此处,每日都在长安堂外坐着。我觉得他兴许与此处有缘,便将他留下了,他智识不全,不过偶尔也有清醒的时候,这些道还是小事,只是这心血枯竭,左不过也就两三月时间了。”

      重矅望向内院,声音无喜无悲:“生死有命。”

      老石感叹:“是啊,生死有命,聚散无常。没想到再见恩公,竟是十数年后,恩公风华如旧,我已是风烛残年。”

      重矅说:“见与不见,都无关紧要。”

      重矅往外去,老石问他:“恩公不等等吗?”

      重矅没应。

      老石说:“既是故人,恩公且等一等吧,下回恩公再来,便只有黄土一抔了。”

      重矅背对着他:“那就请你帮我上柱香吧。”

      “恩公……”

      重矅抬脚离去。

      少顷,春生预感般从内院跑出来,堂中空空如也。

      老石在切药,头也没抬的说了一句:“人走了。”

      春生转身出了药堂,秋时提着他的外袍和鞋子追出来,老石望着门口摇了摇头,秋时就要跟出去,一阵不属于这个季节的疾风猛地拍进来,将他阻在原地,门窗剧烈扇动,如晨钟暮鼓般厚重的惊雷声在天边滚动起来,云层里雷电隐现。

      老石望出去,暮色早合,乌栖镇上空黑云压顶,似是暴风雨来临前的预兆。

      秋时还要出门,老石叫住他:“不必追了。”

      “轰———”

      “轰———”

      “轰———”

      ……

      传自九霄之上的惊雷突然连绵不息,响彻此间,整个乌栖镇却陷入空前的沉寂。劲风大作,云层翻涌,雷霆在其间奔腾,蓄势待发。

      此刻,其他几界还不知发生何事。但众人皆知,这等动静绝非寻常。天界虽也有专司雷霆之仙,但这等威力的雷电却非一介仙君能够掌控。

      众人皆知,天雷之刑乃六界最为霸道严厉的刑罚,只因此刑不仅能耗损修为,只要雷刑够重,便能重创甚至毁灭六界之中任何一位仙君、妖君、魔君或是冥主。

      当初仙妖魔冥四界主君前往神界,所受天雷之刑也不过如此。纵是稷辛楼逾等人,也是重伤难行,若非花芜求情,重矅准他们几人同上刑台,只恐早就在天雷台上灰飞烟灭。

      如今,莫不是又有谁犯下重罪?

      众人猜测重重,几界都在观望,谁也没有定论。

      乌栖镇。

      重矅独立在空无一人的码头上,望着上空蓄积成势的雷暴,云中雷鸣电闪,乌栖镇在电光中忽明忽暗。狂风卷动水面,涟漪一层层叠加,汹涌成水浪拍击着两岸。

      他没想到,竟然会是今日。

      他不过是途径此处,顺道来此,不想无心之举,竟会遇上他的劫雷。

      也好。他想。于他来说,与其痛苦,散去尘缘、忘却前尘兴许更好。

      暮色里,他的神情意味不明。这是属于萧珏的劫雷,历劫成功,他将迎来新生。他阖眼,与他暗自做了告别。

      薄雾中驶来一条空荡荡的小船,他登上小船,小船顺风而行,立时漂出数米之外。

      雷暴轰然降下,白光急闪,乌栖镇在雷鸣中发出耀眼惨白的光。

      璀璨的雷电划破天际,钝重的轰鸣声接续响起,而后接二连三炸开,似乎要将一切碎为齑粉。

      重矅暗数着雷电之数,从一到十,这是任何人成为神君的必经之路。

      但雷声却并没止息,反而仍在积蓄,云层涌动,渐渐形成九个俯瞰下界的巨型飓风眼,整个乌栖镇在雷鸣中地动山摇。

      仙界也很快发现,此次的天雷与从前不同,并非降在神界,而是降往下界。

      司南星君观测天象,几番推算之后,终于说出一个猜想:“天君,这恐是下界有人要晋神而引发的劫雷。”

      此话一出,仙界众人诧异不已。

      天地间已经数万年未有人晋神,以至于他们都快忘记劫雷出现的景象。

      有之前伪神一事,楼逾此番不得不警惕:“确定是晋神?”

      司南星君略感不安,但还是说出心中所想:“这并非普通雷劫,而是九天玄雷,恐此次要晋升的不仅是一位神君,而是……”

      楼逾神情一滞,众所周知,只有晋升上神才会引发九天玄雷。

      六万年里,六界上神屈指可数,如今,竟要凭空晋一位上神。试问,六界之中何人有如此实力?楼逾心下思索了一番,以如今六界众人的实力,最有可能晋升的无外乎魔界的屠寂,妖界的诸方,难道是他二人当中的一人?

      他二人当中,无论谁晋升为神,对仙界来说,必定都不是好事。他虽是天君,但不过仙君实力,稷辛曾为魔君,自然偏帮魔界,溟侓本就偏心妖魔两界,如此一来,妖魔两界便有两位上神相护,若是屠寂,或是诸方再晋为上神,仙界将要面临前所未有的威胁。

      可谁又敢阻止?

      就算是神界的普通神君,也经不住几道九天玄雷。他现在只能寄希望于此人历劫失败。

      重矅觉得不对劲,九天玄雷乃上神雷劫,以萧珏如今的实力,根本不可能引发,而且,更不可能禁得住,一道就足以让他灰飞烟灭。

      此时,天上九个雷暴之眼同时降下雷电所化的帷幕,似乎要将什么困杀其间,整个乌栖镇亮如白昼。

      这不是上神雷劫!

      可为何会……

      重矅感觉到腕上有什么在收紧,低头一看,竟是一缕微弱的灵力。他忽然意识到什么,一念折返回去……

      神界,稷辛和溟侓也正立于云亭望着远处的雷鸣电闪,溟侓说:“这么大动静,我还是四万年前见过一回,看来,我得让人着手建一座新的上神宫殿。”

      稷辛道:“我从未见过有人直接晋为上神。”

      “现在你见到了。”

      稷辛目色深邃,似乎仍有些怀疑:“能晋为上神者,实力深厚并不是唯一的条件。你可知下界何人有救世之功?”

      “你都不知,我怎会知道?”溟侓望着远处,突然道,“主上此番下界,会不会就是为了此事?”

      稷辛道:“就算真有人要晋神,也不可能劳动主上亲自下界。”

      溟侓没有置评此事,只是问他:“你觉得主上跟从前有何不同吗?”

      稷辛说:“并无不同。”

      溟侓莫名道:“是啊,并无不同。历劫三万年归来,主上还是曾经的主上。三万年过往,烟消云散……过去种种在主上漫长的岁月中毫不起眼,甚至连一点波澜也没有……不知味,不辨色,无情丝亦无情欲,不在六界之中,超脱五行之外……”

      稷辛转头看了他一眼:“你在说什么?”

      溟侓淡笑:“没什么。”

      稷辛正色道:“主上历劫,乃我等失职之过,以后不必再提。”

      溟侓转头看着他:“自我降生神界,我就听闻,上神当中,你跟离昊最是投契,不仅数次舍命相救,魔界更是事事以妖界马首是瞻。我本以为,就算你得知是离昊累及主上历劫,也会替他求情,但没想到你会亲自捉拿,重创于他,还伤他根基……”

      稷辛直视着他:“离昊勾结幽冥,背叛神界,累及妖界,其罪当诛。”

      “……”溟侓没想到此人突然翻脸。

      稷辛目中微凛,语气也生硬了几分:“如你所言,本座与离昊相识数万年,他是何秉性,本座一清二楚。主上曾言他赤子之心,你是他一手带大,本座望你谨记这四个字。”

      溟侓脸色变了变:“你这话何意?”

      稷辛冷声道:“如今几界主君均是小辈,本座望神主莫要堕了神界的威严。”

      “……”

      稷辛就要离去,顷刻,九天雷霆蓄积到一处,携摧毁一切之势,骤然降下,一道璀璨金光漫开,两相一撞,猛然间,六界为之一震……

      “……”

      雷电帷幕消散,天上厚重的云层化开,静夜如旧,长空寥廓。

      金光收聚,而后渐消渐隐,重矅从暮色里走来。

      萧珏奄奄一息倒在血泊里,浑身血肉翻飞,体无完肤。

      他双眼紧阖,颤抖不止,攥着被血染透的清心铃,不停呢喃:“无涯,无涯……”似是要将这个名字刻进灵魂。

      风带着呢喃吹来,明明是春日,却带着刺骨寒凉。

      重矅蹲下身子,伸手覆在他的天灵盖上。

      一道金光从他眉心侵入,瞬间将他整个人笼罩起来。

      金光之下,一览无遗,纤毫毕现。

      无数幽冥寄居,早已将他血肉魂魄吃空殆尽,只余半片残魂反噬幽冥而存,附着在一具千疮百孔的灵偶之上……

      金光黯去,风过无声。

      四周一片静默,良久,他俯身将人抱起来,一步一步朝长安堂走去……

      浮生三千梦。

      是缘亦是劫。

      *

      都知道长安堂多了两个伙计,但堂中依旧只有秋时和夏姝两个人忙活。

      这么多年,长安堂收留过形形色色的人,有些只是数日,有些长达数月,只有秋时和夏姝一留便是十多年。

      秋时从前并不在意这些过客,但这一回,却处处看这个叫花隐的不顺眼。

      他认定他是老石膝下那个不孝子。作为儿子,这么多年,不曾回来探望过老石,如今好不容易回来,却又整日窝在自己院子里,丝毫不知帮衬,连他这做学徒的都看不过眼。

      可老石却不在意。

      秋时想不通老石为何纵容这不孝子,却又发作不得,每日阴着脸进进出出,指望那人能良心发现。

      可惜并没有。

      春生也奇怪,明明跟人非亲非故,却总是凑在这人跟前。

      他是前段时间流落至此,心智有很严重的问题,老石说,大约只相当于八岁孩童。因他之前每天都来长安堂,老石觉得他跟这里有缘,就把他留了下来,还取了名字。

      但之前他却不像孩子,萎靡、衰败,像一截折断的枯枝,从里到外都已经凋零枯萎。现如今,整天围着那个叫花隐的转,“哥哥”“哥哥”的唤着,道真有孩童的稚气。这让他很难不生气。

      但夏姝说,那是因为花公子照顾用心。秋时不以为然,他打心底觉得花隐就是个矜贵人,只有别人伺候他的份。

      午后,天光晴好。

      老石托人买了些好茶让他给人送过来,他不情不愿进了院子,窗户微开着,隐约能听到一点笑声。

      他不愿承认夏姝所说的事实,将茶罐放在院中的石桌上,气呼呼的出去了。

      屋内。

      花隐正在替刚刚沐浴后的春生擦拭身子,他乖巧的坐在榻上,任由他手中的毛巾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他手上的力道大小适中,体贴又不失周到,只是碰到腰腹处,总让春生忍不住咯咯失笑,缩开身子又被拽回来。

      花隐问他:“好笑吗?”

      春生说:“痒……”

      花隐却笑不出来,他这副身子因为常年修行,不曾懈怠的缘故,脊背、腰腹紧实有致,四肢劲瘦有力,本该是极为赏心悦目的画面,但浑身却遍布各种狰狞的伤疤,大大小小,新旧交叠,极为骇人。

      他没打算现在与他深究,只是用神力不动声色的解决他怕痒这个问题,又替他换上干净衣物,包住他的湿发,仔细擦干。

      春生每次都专注又认真的注视着他,他能清楚感觉到,自己被温柔以待,像是被他捧在掌心,连自己的头发都在被呵护。

      他仰起脸,不由自主的开心说道:“哥哥,我喜欢……”

      花隐问他:“喜欢什么?”

      “喜欢这样。”他的眼睛温柔明亮,真切的喜欢弥漫在眼底。虽然无法明白表达内心,但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的感受。

      花隐见怪不怪。这段时间,他常说这样的话,似乎他对他做任何事,他都喜欢,而让他开心更是简单。他从未想过,他是如此容易满足。

      花隐将他的湿发一点点擦干,打理整齐,使它们如雪色云锦般铺垂到腰间,然后轻点他的额头:“睡会吧。”

      春生乖巧的躺好,花隐替他掖好被子,他却不肯阖眼。花隐伸手阖上他的眼睛,反被按住,不让他抽走,带着隐隐的不安,似乎只要这个人不在他的视线里,他就会莫名不安起来:“要是我睡着了,你会离开吗?”

      花隐的手覆在他的眼睛上,掌心有睫羽轻轻刮过,他看着他未遮的半张脸,承诺似的说道:“不会。”

      春生心满意足的阖上眼睛,却没有移开自己的手。花隐看着他问:“这样不累吗?”

      他想将他的手放回被子里,春生却脆生生的告诉他:“我不累,我喜欢这样睡。”

      片刻后,花隐反握住他的手,将他的手指分开,与他十指相扣,放到被子上:“这样呢?”

      春生不语,唇角却扬起一个明显的弧度,然后迅速往被子里钻了钻,挡住未被银面遮住的脸,赖皮似的说道:“我睡着了。”

      “……”

      花隐静静坐在床前,日影从窗边移开,移到院子里刚翻开不久的花圃里。榻上的人呼吸渐匀,扣在掌心的手却丝毫力度不减,他轻轻拈了一缕白发缠在指间,又慢慢松开,再缠上,再松开……

      日影快要移出院子的时候,春生慢慢睁开眼睛,他第一时间看向花隐,人坐在榻侧,指间勾着他的一缕头发冥神。

      他看向自己的手,依旧被人握在掌心。

      就像他这个人,被捧在掌心,他觉得胸口暖融融的,有点开心,有点想笑,有点想靠拢他。他只是这么一想,竟鬼使神差坐起来,一点点靠近他的鼻尖。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身体的本能驱使他这样去做,而他心里毫不抵触。

      就在快要靠近的时候,那双平静无澜的眼睛近距离在他的瞳孔里睁开,他愣了一下,才缩回身子,没来由的脸颊发烫。

      花隐看着他,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去外面走走吗?”

      春生点头,脑袋快要埋进被子里。

      花隐将他捞起来,穿好衣服,带他出门。

      阳光暖暖的晒着,又有风过的清凉,空气中有好闻的青草香,花隐带他沿着河堤漫步。他喜欢蹲下去看路边的花花草草,也会偶尔被颜色漂亮的蝴蝶吸引了注意,花隐只是不紧不慢跟在他身后,春生偷偷回头去看他,他的目光也正投落过来,春生忙收回视线,随手指着前面一棵树问:“那是什么树?”

      花隐抬眼看去,树影婆娑,翠碧摇曳:“合欢树。”

      春生问:“它开花吗?”

      花隐道:“你走近些。”

      “嗯?”

      他半信半疑走过去,只见树枝肉眼可见抽出繁密的新叶,花苞生发,慢慢吐露绽放,满树合欢在他瞳孔里一瞬绽开,垂垂袅袅、蓬蓬密密,美不胜收。

      “……”他微微睁大眼睛,继而惊喜的看向花隐,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然后快步往前去,满是期待的凑近面前的一树青绿问他:“哥哥,它开花吗?”

      “……”

      “它呢?”

      “……”

      “哥哥,它们开花吗?”

      “……”

      一阵风过,目之所及百花齐放,春雀成群从天边归来,倏尔低飞,又由水面掠起,经久盘旋……

      春生快步往前,他希望看到更多绮丽的景色,心中有一种没来由的信念,他绝不会失望。

      他大步往前,每走一步,脚下繁花盛放,如一匹绢布,有人为他绣满万紫千红。

      他回望身后的人,花隐不紧不慢的朝他走来,他的目光那么平静,那么温柔,却又让他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力量,就好像就算天崩地裂,就算日月陷落,只要有他在,一切都会安然无恙。

      他心中生出一种对以后的期待,对美好的向往,像狂乱生长的藤蔓,充满希冀,生机勃勃。

      他等不及看着他走向自己,抬脚上前迎住他,他的心砰砰直跳,想说点什么,但起了几次势,又不知从何说起。

      花隐立在他面前,看着他,他的眼光深邃浩瀚,仿佛能包容世间一切,但这一刻,春生看见自己,在他眼底被慢慢托起。

      “累了吗?”他问。

      “不累。”

      “你看起来累了。”

      “我不累。”

      “需要我牵着你吗?”

      花隐向他伸手,他的语气跟他整个人一样平静。像一面海,一座山岳,像亘古照耀的日月星辰。

      春生看着他莫名好看的手,一脸认真问他:“累了才可以牵吗?”

      修长的手指扣进他的指缝,属于另一个人掌心的温热覆在他的掌心。春生觉得心口一紧,就像这只手握住了他的心。他的胸腔嘭嘭作响,连耳膜也鼓噪,他双耳泛红,脸颊发烫,他听见他说:“不累也可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17章 乌栖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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