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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矛盾 ...

  •   头戴孝子帽的昊儿抬头看看空中飞扬的幡尾,又从向云松的肩头望向棺木后送丧的家眷队伍,“叔父,爹爹要去哪?”

      向云松心情沉重,把昊儿抱紧一些,“爹爹要去祖父那里,我们一起送他。”

      昊儿低了头,小眉头皱在一起,神情明显落寞下来,片刻后问道:“我娘说大娘是扫把星,把太祖父祖父和我爹都克死了。梅嬷嬷说我娘才是扫把星,爹爹是被我娘引着害死的。叔父,你说到底谁是扫把星?”

      向云松没想到小家伙这个时候还在扫把星的彀中打转,远远回头看一眼送丧队伍中一前一后披着麻布丧服的卫氏和王氏,心道这个问题对着个孩子还真不好解释。

      “谁都不是扫把星,昊儿不要听人胡说。”正要加上句“特别是你娘”,还未开口,就听昊儿继续说道:“叔父你要多保重,离扫把星远一点,别让她克到你。”

      向云松心一软,想想还是把后面那句话收回了,但是没想到昊儿歪着头想了一想,又说道:“我还是希望大娘是扫把星一点,唉,要是我们今天送走的是大娘就好了,把我爹换回来跟我们团聚,那该多好。”

      向云松顿时无语之极,这个孩子看来一时半会儿他娘的流毒是拔不干净了。他手臂一松昊儿的双腿作势就要把他扔下地,“再说这三个字,叔父不帮你打幡了,你自己扛着走!”

      昊儿小嘴一瘪赶紧闭住了,两只眼睛警惕地看着向云松。向云松趁热打铁,“以后不许再说大娘是扫把星,否则叔父揍你没商量!”

      这才成功把小家伙的嘴给堵住了。

      送丧的路上还有几道仪礼要行,歇歇停停地其实比直走更累。向老夫人年纪实在大了,本来向云松怕她伤心,劝她别来了,但这次她很坚持,拄着拐杖甚至都没怎么让梅娥扶。

      进了祖坟场又是一番仪礼,之后下墓安碑。各种酒水祭祀之后,烧了布幡和纸人纸马,向云松握着昊儿的小手把引魂幡插在坟头上。

      五色的幡尾扫着新坟的土和黑色墓碑上停驻的雪,看着特别揪心。秦氏被向云荷扶着也不知道哭了几回,王氏抱着墓碑不撒手,一阵嚎哭后,才一前一后在丫鬟们的搀扶下出了坟地。

      只有卫宁儿,站在墓碑前深思着立了很久,久得像是化作了另一座坟碑,跟那在寒风中不断飘扬的引魂幡快要融为这坟地中新的一景。

      向云松自小舞刀弄剑,自问从不是多软心细肠的人,但看着此情此景,却有种说不上来的不舒服,宁可卫宁儿也如王氏一般外放地大哭上几回,也比明明身在这人间,看着却像要随时随风而逝的样子好。

      他冲向云荷比了个手势,指指卫宁儿。向云荷领会,上前去搀着劝慰卫宁儿了。

      向老夫人则是一早就站在向崇朝和向南山父子的坟前。向崇朝的坟在祖坟场最前方的中央,也是最大的一座,旁边是一穴空坟,是向老夫人将来的栖所。向南山的坟则在在向崇朝的侧后方。

      长久行路让向老夫人气喘呛咳不已,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未开言来泪先流,“崇朝,南山,本以为很快我就能与你们相见,可万没想到今日被我送来这里与你们团聚的竟然是柳儿,为妻为母,我实在无言见你们……”

      心痛磨砺之下的声音更显沧桑,向老夫人诉说了许久,等到向云松以为她平静了终于要离开的时候,忽然听她说道:“松儿,跟我来。”

      向云松依言跟在后面,向老夫人在梅娥的搀扶下绕过向崇朝的坟,沿着祖坟场的左侧边缘向后走,走到新坟和空坟地之后又过几十丈远,便见一道镂空的墙,镂空处和墙头上挂满绿色的不知名藤蔓,墙上缀着扇原色木门。

      祖坟场这些年来除了向南山四年前下葬时之外,平常每年只有在逢年过节时向家人才会来此祭拜,但从前向云松从来不知自家祖坟场后面还有这么一个地方,而且估计向云柳向云荷也不知道此处。

      梅娥推开木门,入目是一座比一般坟墓稍大的旧坟,墓上荒草萋萋,周围树木丛生。即使是冬天,草木枯黄落叶,但看着比旗山上最茂密的林子还要绿上几分。这座坟坐落在这里,倒是好像是在一个不同于建州此地气候的小森林中一样。

      向老夫人带头走进去,向云松跟着跨进门,绕过几株冬青,才发现坟前已经站了个高挑的身影,卫宁儿。她依然是那个沉静得如同就要随地化为一株草木的样子,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之前陪着她的向云荷也不知哪去了。

      卫宁儿见到向老夫人,唤了一声“祖母”,向老夫人点点头,随后叫过向云松,“松儿,过来。”

      向云松收回那些思绪,依言上前站到向老夫人左侧,这才发现这座坟墓碑上的名字是“卫公九霄”。

      原来卫九霄的坟就在向家祖坟场的后面,这么一个独立的地方。

      “九霄,我来看你了。”向老夫人的声音在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哽咽了,“也是来跟你赔罪了。”

      她抹了把泪,“这些年来,我耽溺于南山的逝去,成天浑浑噩噩,疏于对孙辈的管教,致柳儿被奸佞勾结以致身死,也害得宁儿受了这么多委屈,孤身一人被柳儿撂在半道上,我对不住你当年的托付。”

      “所幸向家还有松儿,柳儿的弟弟。我把宁儿的终身托付给松儿了,松儿是个好孩子,他会照顾好宁儿的。”向老夫人切切地说着,左手把他的手牵过去,右手拉住卫宁儿的手,将他们的手在自己身前按在一起。

      “九霄,回去我就找个日子,把他俩的事儿办了,他们会像四十多年前的向家和卫家一样,好好相处的。你放心吧,我绝不会让松儿像柳儿一样对不起宁儿。”

      向云松从未见过向老夫人的情绪有这样忐忑外露的时候,他的手被向老夫人按着压在卫宁儿的手上,不敢动也不能动。越过向老夫人看过去,那边的人眉头蹙起,一贯的沉静淡漠之下难得地有些难堪。昨晚她失神地坐在向云柳棺木边的样子闪过脑海,向云松心里升起一个想法,卫宁儿是否同意这样的安排呢?似乎谁都没有考虑过她的想法。

      但是这个想法在向云松心里也只是一闪而过,他是向家子孙,是一定会娶卫宁儿挑起向家该挑的担子来的,卫宁儿怎么想,他根本不必考虑。

      好吧,只要她不反对就行。

      他这么想着,没留意卫宁儿的手,在向老夫人松手的时候就快速抽走了。

      回去的时候,卫宁儿走在最后,等他们都出了墓园,他才重新回到卫九霄墓前,“……我并不想把别人的人生涂抹得乱七八糟,可是我也不愿活成您那样啊……”

      丧事结束,离过年也只剩了不到半个月。向老夫人言出必践,虽说秦氏和管家都委婉表示向云柳的烧七还没做完,年节也要过,府里人手不能缺,但向老夫人还是坚持在年前就把前两年迁移新宅时买的那批奴仆遣散。

      三进东侧屋的淘春留了下来,西侧屋三个丫鬟只留下了掬夏。其他的小厮家丁也少了一半有余。人手一少,偌大的向家庄登时冷清不少。旗山镇上目睹出殡盛况的人们议论纷纷,说的当然是首富之家好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除此之外,还被议论的自然是兄死弟娶这件事。虽说这种事在民间并不鲜见,但向云松与卫宁儿本就年岁相当,又是同个屋檐下长大,先前卫宁儿为向云柳厌弃又是旗山镇人所众知的事实,如今向云柳身死,他叔嫂二人即将缔结姻缘,好事者们掐头去尾如此这般添油加醋一番下来,事情居然大变了个模样在旗山镇上广为流传。

      府里的仆人丫鬟间也不是没有传从外面听来的传闻,但幸得当日梅娥在灵堂大显身手的那一顿巴掌余威犹在,没有人敢把外面飞传的离奇香艳故事直接往府里搬。

      王氏自丧事办完后就称病在床,除了向云柳头七那天,其它时候连饭都不去饭厅吃,三餐都是掬夏端到房里用。向老夫人催着向云松将未完的商事了结。向行福去了西侧屋好几次,都没能讨得账本回来。后来还是向老夫人让梅娥出马,梅娥走了一趟西侧屋,没半盏茶时间就将账本都要了来。

      午后,向行福跟着向云松在前厅的书房查看账本。向云松习武出身,对买卖上的事情所知不多,向行福年岁不小,也知之甚少。何况那账本本就是王氏这个半吊子账房所记,许多地方记得不规则还甚多字迹模糊之处,主仆二人看了半天也不能确定账面上的进出项究竟各余多少。

      去问王氏自然不合适,一则王氏称病,二则寡妇门前是非多,何况向云松与卫宁儿的事已经定下来,这个时候再与王氏有所接触,难免让人有弟弟全面接盘哥哥身后人事的联想,到时候在旗山镇人口中不知又是怎样一番离奇光景。

      向云松正考虑是否去请梅娥再行出山去西侧屋当面请教王氏,向行福出了个主意,去请教卫宁儿。

      看向云松疑惑的样子,向行福解释,“少夫人主内,各房的月钱和下人们的工钱一直都是少夫人发放的,少夫人自己也有一个小账本,专门记月钱和工钱进出,几年来一次错都没出过。姨少夫人的账本少夫人应是比二少爷和行福要看得明白多了。”

      向云松沉吟着,他自然信卫宁儿比他和向行福加起来都要懂,可是这让他怎么去跟她提出呢?

      从祖坟场回来后这些天里,他俩其实还没正式照过面。向家庄不小,两个人要碰面不是很容易,不过三餐都在饭厅同个桌上吃饭,要碰面就太容易了。

      可他愣是跟她从未有单独照面的时候。吃饭的时候两个人似乎都尽量不落单,跟着其他人一起碰面或分开,确实免去了很多单独招呼的必要。

      这是从祖坟场回来后两人就不约而同进入的状态,也可以说是一种自然而生的默契。向老夫人定下来了他们的事,向云柳的烧七却还在一个一个做过去,在这段时间里他们还是叔嫂。

      可是如果真的叔嫂相称,又总不那么合适。或者说,做不到,也没必要那么坦荡。毕竟人不是草木,只管春风吹来发芽,秋雨打来落叶,人哪有那么水到渠成没心没肺?真到那一天,他们又该如何面对关系的即刻变化?难道立刻从叔嫂相称变成夫妻相处吗?

      在这段关系即将变化的过程中,别说卫宁儿,就是从前在江湖上从来可以跟人无话不谈快意恩仇的向云松,也是难以免去尴尬。

      本来他对此心知肚明,不去细想太多也就这么过了,给彼此模糊的空间,只等他与她关系重新改写的那一天来临,尘埃落定就好。

      可是如果这件事让别人也看出来了并以自己的理解说出来了,那就不是那么回事了。比如有一次向云荷找他闲聊的时候说了一句,“没想到大哥走后嫂嫂这么悲伤,这些天她不是闭门不出,就是在祖母的佛堂里不停抄经书。二哥,你说你以后娶了她,她要还是一直想着大哥该怎么办?大哥在的时候也太辜负她了。可她要是一直不搭理你,那也太辜负你了。”

      这理解与自己差异太大,向云松当时没反应过来,直眉瞪眼地看着向云荷。向云荷睁着双大大的杏花眼,奇怪道:“你忘了?小时候嫂嫂在咱家最不愿意搭理的人就是你啊,二哥!”

      向云荷说话一如既往地走偏,比昊儿强不了多少,但这样有口无心口无遮拦地说出来,向云松猝不及防,想捂住她的嘴都来不及,也没法强辩,只能揣着可能的明白装糊涂。

      转念私心里又觉得向云荷说得也的确很可能。不仅因为他亲眼见过那晚卫宁儿是怎么靠在向云柳的棺木上哀戚伤怀,也因为他一直目睹从小到大她对向云柳是怎么从父母之命到一腔深情。他就再是粗神经也在舞刀弄剑的间隙听家人打趣谈论过,那些应该都不是假的。

      所以如果是因为这个原因卫宁儿避免跟他碰面,倒是很有几分道理。那么这个时候,还是由他主动一点,去跟她有所接触,倒也没什么不对。他是坦荡的人,他说过要为哥哥为向家补偿她照顾好她,那就不是一句空话,即使她那时候真不搭理他,他也不会有所怨怼。

      左思右想,向云松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奇怪的矛盾里,如果卫宁儿这段时间避免与他见面,是与他一样,在尴尬两人之间如何相称,那么他做不到坦荡地与她会面招呼。但如果卫宁儿是因为难以忘情向云柳而不想跟他见面,那他倒是能够坦荡无碍地去与她接触了。

      这到底是为什么?

      他左思右想,结果是原本清明的脑子越来越糊涂。

      而且,回忆过去每次跟她碰面的情景,他总觉得有一种无形的尴尬,或者说令人气短的东西在里面。以前不去想太多,但此刻既然提及,就难免让他想起了从前的一些事……
note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八章 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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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完结文《情质》《情约》为江湖背景,讲述CP拆散重组,相爱相杀的爱情战争故事,如有兴趣可点作者专栏前往阅读。 请多多留言评论,您的关注和支持是我更文的最大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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