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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撞见 ...

  •   当时他正从偏厅出来,而在那之前,他在偏厅门口撞上了个人。

      “二哥。”是向云柏,他正从偏厅里跨出来,即刻收住步子的结果是身后一个人也重重撞在他身上。

      那人没听到他喊了什么,只是揉着额头絮絮叨叨地埋怨,“小子啊,不要没了小寡妇就走不动道。你爹我跟你说了多少次,机灵着点,这寡妇可不止卫氏一个……”

      这间偏厅坐西朝东,门斜对着前方的正堂后照壁,满打满算不过几丈远。当着向云松的面,向东海这种话让向云柏恼火得不行,低声喊了句“爹!”

      可惜的是向东海根本没听他说什么,顾自絮叨不休,“我说错什么了,没了卫氏不是还有王氏吗?这王氏可不是个会守的,你得看着……”

      “二哥!”向云柏只好大喊一声。

      这下向东海终于听了个瓷实,待看到儿子面前的偏厅门外向云松的身影时,他终于有了愣神的时候。不过也只是短短一瞬,他就上前一步,状若无睹地岔开了话题,“云松?你起来啦,人没事了吗?哎呀你说这事闹的,你这一天也真够累的。我刚跟云柏说来着,这一府的老弱病残……呃,老弱病,咱爷俩可得帮自家撑着些场面。明日云柳上路,也好让他安心走,你说是吧……”

      明明是掩饰,向东海说到最后却愣是把自己也给卷进去了,很是深长地叹了口气,慈祥关切跃然面上。

      向云松经过这一整天的见识,早已见怪不怪。自己家也是个江湖,回家不过就是继续闯荡而已。他背着手点点头,“难为二叔如此记挂我家的人和事,云松感激不尽。”

      向东海假装嚼不出他话里的骨头,“嘿嘿”笑了两声,装作不经意地抬头看看天光,“哎哟时辰不早了,我去看看行福管家那有什么要帮忙的。”抬脚走两步,又回头一推向云柏,“儿子啊,陪你二哥聊聊,看看有什么能帮的,别省着力气,咱是自家人。”

      而后才转身,“那云松,你们慢聊,我先过去了。”转身朝着伙房那边走去。

      他一走,向云柏对着向云松彻底陷入尴尬,看了看向云松的脸色,“二哥,别生气,你知道我爹一直就是这么个脑子缺根弦嘴上没把门的人,你别放在心上。”看向云松一脸不为所动,也自觉以向东海适才那种话,向云松没当面撕破脸皮就不错了。

      心下抱歉非常,为难地吭哧半天最后干脆道:“反正我是肯定不会听他的,我做我自己的。”

      虽然堂得有点远,但好歹从小一起长大,向云松自然知道向云柏跟他那个爹性子完全不同,心地更不坏,当下“嗯”了一声,转身抬脚就想向灵堂那边走。

      “二哥!”结果却是被向云柏喊住,向云松狐疑地回头,向云柏斟酌着措辞轻声道:“大嫂在里面,看着像是要跟大哥说几句体己话。”

      向云柏的话说得婉转,向云松停下了跨前的脚步,想了想,抬脚进了向云柏父子起先在的偏厅。

      看到偏厅墙上写着“风调雨顺”的匾额,向云松忽然想起来之前在房里向云荷说的下人们的议论,再加上先前向东海的昏话,以及白天在灵堂那些不太清楚的记忆,让他终于把向云柏这个只比他小一岁的堂弟看在了眼里。

      “你对大嫂的情况知道不少。”他开门见山。

      向云柏的神情又局促起来,两只手绞在一起搓了搓,“二哥,我就是无意间看到,刚才大嫂进了灵堂,看着大哥一动不动,好像在抹泪。”

      向家人这些天进了灵堂谁不是先抹泪?何况他俩如论如何也是夫妻。向云松心说,他坐在椅子上侧头看着向云柏不动。

      向云柏本来不想说太多卫宁儿,但这个回答向云松摆明了不接受,他也只好继续开腔,“后来,好像开始跟大哥说话,说小时候的事,我就出来了。”

      向云松眼神转了转,向云柏松了口气,刚要坐下来,便听向云松又开口,“你很关心大嫂。”

      平静了然的口气。向云柏无奈起来,叹了口气,“是,大嫂很不容易。”

      向云松依然平静了然地看着他,显然还等着他继续。向云柏干脆有什么说什么,“在向家,没有人真正关心她,她这些年很不容易。”

      他在向云松旁边隔了一张茶几的椅子上坐下来,一口气道:“二哥,不瞒你说,白天伯祖母说要为大嫂托付一个可靠的终身时,我是有这个想法,我想照顾她,只要她愿意。毕竟,我也姓向。”

      向云松想着他这个向姓得可有点远,为了顾好恩人之后,一向要强的向老夫人怎么可能舍近求远,放着他这个嫡系向不要求转而去要求旁系向?

      他看了看向云柏,向云柏低着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说的显然是真心话无疑。

      “二哥,这话我不是舔着脸说的。从前我爹一直上赶着跟你家处近乎,不仅把他自己的名字从原来的向有余改成向东海,为了看着跟伯父的名讳近,也把我的名字起得跟你相像,处处让我跟你和大哥学。我烦他那些虚头化脑,但我也是听着伯祖父的故事长大的,我是真心实意跟着你和大哥的。”

      这么说来向云柏跟他那个奇葩的爹完全不同,虽然在卫宁儿的事情上看起来殊途同归。

      向云松之前的一点不快去了大半,刚想转移话题,便听向云柏轻声说道:“不过我没想到你愿意。”

      向云松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指娶卫宁儿的事,本想不置可否,但忍了许久还是忍不住,“你都姓向,我当然更姓向。”

      向云柏侧头看着他,好长时间才转过头去,重复道:“大嫂很不容易,之前没人真正关心她。”

      好像只有你知道她不容易,只有你真正关心她。向云松心里再次不快起来,反驳的念头升起,但这个念头在心里转来转去最终还是转没了。

      是,他只知道卫宁儿不讨向云柳的喜,但她有多不容易,他还真不知道。甚至于,他其实有些时候都想不起来她这个人。这几年来在向家,不为向云柳喜欢的她的存在感实在太低了,而他又很少在家。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站起来去到灵堂。一脚跨进门看到的就是卫宁儿侧身弯着腿抱着肩靠在棺壁上,发丝微乱双目红肿满面泪痕的样子,就连她额头往常隐在发丝中的那块红色疤痕都露了大半在外。

      这种心绪暴露无遮无掩的样子让向云松一时有种撞见他人没穿衣裳一样的尴尬。他一时不知作何反应,本来以为这么久过去,卫宁儿这会儿该平静了,所以就那么一脚跨进来了。结果她还是这样毫无遮掩的样子,跟她从来都面无表情只以淡漠示人的过去太不一样了。

      正当他想着是否悄悄退出去的时候,卫宁儿已经听到脚步声看向门口。四目相对,向云松只能停住退出去的脚步。

      片刻茫然过后,卫宁儿扶着棺壁站起身来,这种状态的暴露对他来说也是同样陌生,他也一样不知如何反应。

      虽说在同一个屋檐下长大,但他童养媳的身份和才两岁的年龄差,让两人在这十七年中本来就隔着许多距离。后来成了叔嫂,加上向云松常年在外,回家来的时间少之又少,两人之间最多的招呼就是过年时在府里的点头之交,与口头上“嫂嫂”与“二叔”的完全符合家教礼节的称呼。

      卫宁儿站起来,那些或愤恨或悲伤或难过的情绪依然残存,让他实在没有心力想应该怎么跟这位午后刚被逼着说要娶他随后就晕过去了的小叔子招呼。

      他干脆抬脚向门口走去,灵堂不是他一个人的地方,其他人也会来道别,他跟向云柳今世的话已说尽,也该把这个地方让出来了。

      他这一干脆拔脚,就让向云松起初的无措加重了。向云柏刚刚说过卫宁儿很难,向家没人关心她,于是转头他就看到她艰难的情况下脆弱伤怀的样子。是沿袭过去的方式称呼一下,还是表达一下他们向家人一直没有过的关心,这让他陷入短时间的纠结。

      不过这个纠结很快就过去了。卫宁儿只是低着头,沉默而快速地与他擦肩而过,脚步衣裙间带起的风卷起地上灰白轻薄的烧纸碎屑,衬着她背后黑色棺木的的背景,昭示着她未亡人的身份。

      向云松叹了口气也松了口气,向前走了几步,却发现棺木边的砖地上静静地躺着一条白色的丝帕。丝帕很素净,就连上面的绣花都是白色的。

      他捡起来,手指间潮乎乎的,一条帕子大半湿透,只剩了边角两成干,显然已经承载了主人太多的眼泪。

      他转身想叫住卫宁儿,称呼冲口的时候自动转成了“等等”。

      门口边卫宁儿顿住脚步,却没有转身。他并不想被太多人看见自己的脆弱伤怀。这四年来,他一直不想让别人看到他这个被丈夫厌弃的少夫人实际活得有多卑微多辛苦,他强迫自己放下,淡然,好像这样就能把暴露出来的伤害降到最低,让别人看不出来。

      习惯成了自然,在这个厌弃自己的丈夫死后,他也不想让太多人看到自己的悲痛伤感,以免让人误会那是他对向云柳的留恋不甘,反过来加重他早已不堪承受的卑微辛苦。

      所以这个时候,他一边没有心力给出自然的反应,另一边也只想掩饰逃开。可是身后这个小叔子到底是为什么事情叫住他呢,在他并不想面对任何人的时候。

      卫宁儿纠结窘迫又不耐烦起来,但又不得不停下来等待着。

      向云松走到他面前,在离他一步远的地方将拿着丝帕的手伸出去,示意他伸手来取。可是卫宁儿的头垂得很低,只能看见眼前自己的脚尖。

      向云松只好把帕子递到他面前,还没想好说句什么,卫宁儿已经接过帕子快步走了。

      向云松再次松了口气,可隐隐地又有丝类似于歉疚的感觉升上来。也许他该说句什么给这个可怜的人,在她跟自己的哥哥没有琴瑟和谐如今又面临死别之时。可是搜遍枯肠,也找不出什么合适的词用在眼前的情境下,即使是客套,按照他们的关系和之前的相处,也客套不出来。

      他回身走向向云柳的棺木,在棺边立了许久,眼前的画面像水流过,从小时到现在。

      棺内的人依旧面目全非,再不复当年那个旗山镇第一秀才的儒雅风范和向家庄当家人的从容气度。向云松弯腰把棺木内那张白天被他掀开的白帕拈起来,复盖上向云柳的脸,再细致地把边角扯平扯正。

      “哥,我就要挑起你挑过的担子了。”他撑着棺壁看着静静躺着的向云柳,一张白帕遮去所有是非黑白,如今尽可以当做他是安详睡去,而不是心有忧惧死于非命。“向家在我手上,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挑得不好,你可别怪我。”

      直起身体的时候看见棺木旁边的青砖地上尤自清晰可见的几滴水印,指尖仿佛再次感觉到那条丝帕的濡湿之感,“你没挑过的担子,我也要试试挑起来了。为了你,也为了向家……”

      向云松站了不知多久,说了多久,最后,他靠着棺木坐下来,跟躺着的兄长再一次聊起了小时候的事,小时候的人,那些童年记忆犹新的时刻。

      子时,道士们再次齐聚灵堂,尖细的唢呐响起来,将棺边侧头沉睡的向云松惊醒。向家一众女眷和向东海父子、全府的下人们随后也聚到灵堂。

      吹拉弹唱的道乐之中一道道往生仪礼按序进行,丑时三刻,向云柳开始入殓。要盖棺盖的时候,王氏顶着张浮肿青紫的脸斜刺里冲出来,张开手臂扒在棺壁上撕心裂肺地哭喊着“云柳夫君不要走,要走把烟茹也一起带走。我们就做对黄泉路上的同命鸳鸯,奈何桥上一起走,生生世世不分开”,几个家丁抬着棺盖僵持许久盖不下去。

      秦氏、向云荷和丫鬟掬夏几个人都劝不住,场面异常揪人心肠,惹得在场的向东海妻子张氏,秦家两个舅妈等几位女客抹泪不止。

      棺材边的向云松也被挤到一边,被王氏搅得热闹不已的灵堂上,他看到卫宁儿此刻已经恢复了日常的无声淡漠,他只是在外围远远站着,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如果不是之前见过向云柳死后她心绪外露的时候,谁都会凭着眼前的情景说一句他们夫妻不合,王氏对向云柳才是真心真意吧。

      向云松又想起向云荷说过的卫宁儿不讨喜的话来,按照眼前的情景来看,的确,卫氏太不讨喜。

      当然王氏也没坚持多久,毕竟入殓盖棺的吉时是道士定了的,真要因为不舍不让盖棺而错过吉时,那就不仅不讨喜还讨嫌了。

      辰时初,向云柳出府。向云松和向云柏一前一后,亲自起杠,将棺木抬出大门,停在向家庄前十丈见方的道地上早已搭好的望乡台和仙人桥下。

      丧礼仪式大家都不陌生,四年前刚刚经历过向南山的逝亡还耳熟能详。只是没想到,仅仅四年,向家大少爷也将如此离开向家庄。不仅向家人哀戚不已,就连整个旗山镇旗头村来围观的人们都在扼腕叹息。

      辰时中,向云柳出殡。雄壮的炮仗声中,漫天黄表纸钱飞舞,花圈布幡和纸人纸马连绵不绝。向云松一手抱着昊儿,一手帮他举着引魂幡走在队伍最前面。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七章 撞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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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完结文《情质》《情约》为江湖背景,讲述CP拆散重组,相爱相杀的爱情战争故事,如有兴趣可点作者专栏前往阅读。 请多多留言评论,您的关注和支持是我更文的最大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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