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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第五十四章 赠花 ...

  •   不久,从一二进间的横路上传来打更声,子时到了。

      卫宁儿一起身,向云松就扶着她的双肩将人拨到一边,“轮不到你动手,我来。”

      也不用火石,直接用铁钳夹了块暖炉的炭,凑到铜盆里纸元宝的肚子底下。那黄表纸被火舌一舔,就忽闪忽闪地扭曲挣扎起来。

      向云松扔了铁钳,转身走近卫宁儿。卫宁儿不明所以一抬脸,就见向云松伸手过来,一把拈下他鬓边的小白花投进火盆里。

      “……”卫宁儿想说这还不到五七,这丧花现下烧早了。但这话说了也肯定晚了,还徒增向云松的不满,他动了动嘴也就咽下去了。

      等到铜盆里的火光又忽闪忽闪地微弱下去,向云柳也烧得只剩了几段细竹篾的骨架。

      向云松取了根线香将他哥那几段遗骨拨拉了几下以便烧得更彻底,就一把拉过卫宁儿走人,“走,去睡了。”

      “……”

      门外两个仆从早在开始烧钱时就已进门来伺候着,此刻均是表情扭曲忍笑不已。卫宁儿被他这句话里明晃晃的巨大歧义激得用力甩他手腕,“放手你……”

      向云松感觉手里动静太大,回身一看,卫宁儿低着头就说了句“我自己走”。他才想到了什么,讪讪地放开她。

      这么一来,卫宁儿也就放弃了去拿门口椅背上自己的披风的想法,免得又跟这人争起来徒添事端。

      向云松跟在他身后,出门后也不叫向南,自己长手一伸拎过那一桶花回去后院。

      回廊里红白灯笼依旧,地面上零星散落着炮仗红色的碎纸粉末。那是昊儿这几天不停放炮的结果,下人们打扫都来不及。

      向云松侧眼看他的披风下摆亲密舔过地面,沾染一地红尘的情景,心里不可谓不满意。

      当回廊柱下那个光荣负伤的石墩子也享此殊荣的时候,向云松的心再次鼓噪起来。

      “卫宁儿”,心里的问题在木桶里腻渍的水声中就那么顺出了口,“你说当年想过跟我走,是为什么?”

      对这个问题他有思想准备,答案自然不可能是因为喜欢。可是不喜欢之外,是否也有一些别的什么?譬如他那么在意卫宁儿,很早之前就想娶她,想把她从他哥手里夺过来,可也从未想过喜欢她这个问题一样。

      卫宁儿没想到这个晚上还会遭遇到这样的问题,他沉吟着,向云松的问题不难回答,用意也不难猜,可是他却无法保证答案令他满意。要是他再追问不休,那……

      卫宁儿无声地在心里叹了口气,只能见招拆招了。他不想藏着掖着什么,终归他仰人鼻息。“当时你哥那张画在,我又能怎么继续留在向家?”

      “你怎么就不能继续留在向家?向家要报卫家的恩,难道会赶你走?”向云松疑惑。

      虽说当时为了劝卫宁儿跟他走,都用上了“荸荠”的激将法,那是希望卫宁儿别一头扎死在向云柳身上,但却从未想过向云柳不娶卫宁儿,卫宁儿就不能留在向家。向老夫人和向南山总归会给她找个好人家嫁掉,这是他从小就知道的。

      “现在想来应是不会。”卫宁儿脚步不停。

      向云松一怔,抬步跟上,等着她后面的话,然而等了半天卫宁儿却再没有后话。

      看来她的确就是那么想的,向云柳别恋他人,就意味着她要被从向家赶出去,所以她才会想过跟自己走。

      不是喜欢他,也不是被他说的去看看外面世界的提议打动,而是……向云松想来想去,只想到“无处可去”一词。除夜那晚卫宁儿说过,反正无处可去,曾经想过随在他的大军后面,当时还把他给激动得不行。

      向云松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闷闷钝钝憋得慌。卫宁儿想过跟自己走实际跟觉得向云柳恋上他人她就要被赶出向家一样,都是基于现实迫不得已的选择。这么一来,之前有多欣喜她没有对向云柳有多忘不了的深情,此刻就有多失落她对自己也没有更多一点的在意。

      一句话,他们兄弟俩在卫宁儿那其实半斤八两。

      同时也深感于卫宁儿这个脑子都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向家从上到下把报恩都刻在了骨子里,她却总把自己往一个奇怪逼仄的方向推。

      “那最终你为什么又不愿跟我走?”自然而然地,问题就演变成了这样。

      卫宁儿再次叹气,这话五年前向云松已经问过一次,到现在还是不肯放过这茬。

      此时已经转到三进前的横路上,卫宁儿停住脚步,转身看着他,眼中一片无言。

      向云松被那如水的眼神一扫,瞬间明了这下面的潜台词,“好好,就是为了避嫌。”

      他摇着头,顺着卫宁儿的思路左右想想,依然难免无语外加哭笑不得,“你那时都想过要跟我哥掰了,结果还是要避嫌我,这是什么道理?”十六岁那年尚自懵懂不敢直接出口的诘问,到了此刻再没有阻碍,“你都不是我嫂嫂了,你跟我还有什么嫌要避?”

      这话好像一锤子砸在卫宁儿的心眼薄弱处,那心愣了一下,就通通地剧跳起来。向云松说的似乎不仅仅是一个涉及前因后果的问题,更是过去的他似乎在哪里出了差错,把事情给本末倒置了的结果。

      也或者是当初对名节的在乎达到了极致,即使要离开向家,也不能跟向云松这个曾经的未来小叔子走。但现在想来名节似乎只是一个好用的借口,真正的原因……

      卫宁儿烦乱起来,向云松总是这样不是强迫就是逼迫,一定要把他弄到无所遁形。就算有什么地方不对,难道两个人就必须一起努力全部揪出来直到弄清楚为止吗?

      卫宁儿无法回答,干脆回身快步离开。向云松一看她这反应,自然得出另一种结论,“你对我就那么……”抬脚追上去。

      卫宁儿一路都没说话,此时两人已经来到三进院门前。

      向云松把木桶放在地上,伸手握住卫宁儿的双臂把人转过来,低头看着她的眼睛,粗声道:“你过去,真有那么讨厌我?”

      四目相对,片刻的沉默后,“你难道不讨厌我吗?”卫宁儿忽然出声。小时候被他欺负到怀疑人生,为了姐弟相称融入这个家两人不知道起了多少冲突,被他推倒的次数两双手都不够数。现在倒好,他反过来言之凿凿质问自己讨厌他。

      “我……”向云松自然是意外不已,瞪着眼睛感觉六月飞霜,声音都变调了,“我怎么会讨厌你?!”

      他一下子就被搅乱了思绪,脑子里乱云飞渡话头翻滚,后边有什么话好像已经就在喉咙口,但转眼就不见了踪迹。

      一追索忽然想起向云荷几次说过的话来,“你总是欺负嫂嫂,活该她最不爱搭理的就是你”。想来真是如此,小时候的事给了卫宁儿太多误会他的理由。

      他收了心神,开始艰难地措辞,“那都是小时候……你知道……”苦恼着怎么跟她解释那种欺负跟讨厌无关而更跟在意有关。

      最后他忽然找到一根好用的救命稻草,“我要是讨厌你,怎么会想带你走?我有那么蠢吗,会想要带个讨厌的人在身边恶心自己?!”

      话说得斩钉截铁掷地有声。卫宁儿一阵慌乱,“向云松,”他转着脑子飞快地出声打断,“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你难道,要把小时候的事情全部起出来追究一遍吗?”能不能给他留个角落安放他此刻的慌乱与烦恼?

      向云松见她这样说,自然只能住嘴。心里又是失望又是松了口气。失望的是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话说从前,而且话都讲到了这个份上,就此放弃实在可惜。但如果卫宁儿提起从前,真的把小时候的事情全部起出来追究一遍似乎于他难度更大,实在无法解释自己对卫宁儿干过的那些没脑子的事情,当时究竟出于什么样奇葩的想法。

      “行吧,”他握着卫宁儿的双臂,手指不甘心地摩挲着,最后还是道了句,“那不提了。”

      放开她的双肩,重新拎起木桶,“进去吧。”

      卫宁儿长出口气,总算过去了。回过神来抬手开始解领口的带子,被向云松一把按住手,“进屋再脱,外面冷。”然后赶在卫宁儿开口之前将后话提前,“我不用,留在你那好了。”

      向云松的手又大又暖,卫宁儿松开先前准备解领口带子的手。只是心里难免犹豫,穿着向云松的披风也就算了,这下还要把他的披风穿回东侧屋,这算什么?淘春那个丫头刚才出正厅时明明带了他的披风,这会儿怎么连人影都不见了?

      向云松一看她这犹豫沉吟的样子自然知道她的想法,反过来把她领口的带子紧了紧,没好气道:“离成亲拢共只有十二天了,你不至于还要跟我计较一件披风吧?穿回屋去又能把你怎么了?”

      话说到如此,卫宁儿只能随他去了。正要转身,手腕子一紧,再次被向云松拉住。

      向云松把手里提着的一挂糕点递给她,“回房垫垫,这都半夜了。”再一提手里的木桶,“还有这个。”

      糕点不陌生,横竖这段时间隔三差五淘春总会从前院什么地方提回来各式各样的,可这满满一木桶的花草是怎么回事?

      向云松顺着她的视线看向自己手中,“给你插花用。”

      见她依然沉默无语的样子,心里多少不甘,粗声道:“不白给,明天早上送一盆到我书房!”

      卫宁儿嘴唇动了动,似乎想应声,最后却只是看了他一眼,眼神似应允似了然又似有其他的什么。

      向云松心里狠狠一动,“两盆!”

      ……

      做工精致的馃子千层糕装在碟子里摆在桌面上,宽大厚重的暗蓝色披风搭在椅背上,葱翠娇艳的一桶花草靠门口站着,卫宁儿将两个手肘架在桌面上,手托腮帮陷入烦乱。

      平静了几天的心再次被搅乱了。原本想保持这种相敬如宾的姿态直到成亲,之后有什么变故,也好歹进可攻退可守一些。

      可是现在,到底还是来了。住到这个东侧屋两年多了,连只公蚊子都没有飞进来过,现在倒是硬闯进来了件男式披风,大喇喇地占据了他对面的位置。

      果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啊。小时候,每次走过回廊啊池塘边啊假山旁啊这种地方时,都会小心翼翼生怕被什么人截住,然而一旦他想到了,就总能在下一刻噩梦成真。

      现在,那人又截上来了,换了方向以更大的力度,他要怎么躲?前面是死路,身后没退路,闭上眼睛走下去,搅心搅肺一场,最后依然难免头破血流。

      向云松这个人,真是个魔星。魔星的运行轨迹,他并不是一点没有预料,可也正因如此,他都替魔星将来知道了他身体秘密之后的反应尴尬。也许是目瞪口呆,也许是失望透顶,也许是恼羞成怒,也许是迁怒于他,总之,反目成仇是一定的。

      那时节,再要怎么收拾这一地鸡毛和他再次卑微到破碎的心?

      向云松说他怎么会讨厌他,话说得掷地有声,也弄得他心慌胆颤。就算,就算过去他的确不讨厌他,可是不久之后的将来呢?

      横竖就这么十几天的时间,他该信吗?这样饮鸩止渴没有未来的信,也实在是太卑微太可怜了……

      淘春不知什么时候从天而降在了东侧屋,端着盆泡了花瓣的洗脸水到他旁边,“哎哟我的少夫人哪,少爷送的点心可不是让您看的,那是让您吃的,”说着端过一碟千层糕,“您好歹赏脸吃一块呗,可别浪费少爷的心意。”

      淘春说完了就开始动手拆他的发髻,嘴上也不停,“前些日子少爷送来的那些,少夫人可是一片都没尝,好歹也说个好吃难吃给个反应哪。”

      她的话没几句落进卫宁儿的耳朵里,但那千层糕油亮的色泽,精巧的样子,敷洒着桂花的香气,到底还是吸引住了他。

      他不由自主伸出手去,两指拈起一块,慢慢端详着。许久之后,“就这,能饱肚吗?”

      淘春瞪大了眼睛,一方面是吃惊卫宁儿居然对她的劝有反应了,另一方面吃惊居然是这样的反应。

      “少夫人,”淘春痛心疾首地,“少爷可没说要拿这给您当饭吃,也就是让您尝个味道,念个他的好。这尝味道哪能用饱不饱肚来说道哟!”

      她从盆里投了帕子,拧干,正要往卫宁儿脸上敷,就听到轻轻的一句,“那……用什么?”

      淘春再次震惊了,帕子停在空中,“尝味道,不都用好吃不好吃,甜不甜,香不香来说道吗?”

      卫宁儿再次陷入沉思。淘春见他没反应,就把帕子蒙上他的额面,“少夫人就别多想了,有好吃的就好好吃,有好尝的就好好尝,那都是老天爷该咱的。现在啊,让淘春把您的脸好好敷一敷……”

      视线被挡住之后嗅觉就更敏锐,千层糕的味道,真的很浓郁。

      “您知道不,前两天西侧屋那位到前院去了一趟之后,少爷就下令以后未经他允许,闲杂人等不得进入书房了。嘿,您知道这‘闲杂人等’指的是谁吧……”

      到底是甜的还是香的,还是又甜又香的?

      “少爷对少夫人啊,可真是没的说喽……”

      就,尝一口吧,就尝一口……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赠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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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完结文《情质》《情约》为江湖背景,讲述CP拆散重组,相爱相杀的爱情战争故事,如有兴趣可点作者专栏前往阅读。 请多多留言评论,您的关注和支持是我更文的最大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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