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器人也有春天》终眠

9、第九天

　　亚当是个话唠。

　　如果他们初始觉醒有倾向的话，庄练觉得他原来大概是在迪士尼上班。热爱工作，性格开朗。

　　当然，也有可能是在政府信.访部门的服务大厅舌战群儒。

　　“你的名字是什么意思？”

　　他一边使唤着助手小布，一边问起庄练名字的来源。然而不待庄练回答，反而先解释起来。

　　“别误会，不是调查你。但你知道的，干我们这一行，总会遇见些喜欢用奇葩名字的客人。”

　　他说着还很是愤恨，“工伤保险就应该把这一项也加入进去，我的精神损失非常惨重！”

　　庄练：“……”

　　“你是一位诚实的人类。”

　　亚当看向他，不假思索地夸赞道，“我喜欢和你这样的人类做生意。”

　　“哦，对。阿尔法一定没有跟你介绍过我。”

　　亚当的屏幕上露出一个鄙视表情，随即又跳动成得意，开始说起自己，“我的名字相当有来头。”

　　“亚当，天启时代里传说是世界上诞生的第一个男人。”

　　“阿尔法的名字我承认也不错，但还是差点意思。”

　　他微妙地顿住，似乎在等庄练反馈。

　　庄练扫了一眼旁边站立不动的阿尔法，有一刹那的迟疑，试探性地顺着他问：“是你自己取的吗？”

　　亚当立刻大笑：“当然不是！”

　　笑声好似涌动的泉水，一浪一浪地排开，铺满整个空间。

　　但他的笑很快就停了。

　　亚当盯着庄练，用极富有感情的语调说道：“是你们人类给我取的。”

　　庄练没吭声。

　　他的话头起得非常快，立马又落回庄练身上：“你呢？我觉得你可以叫庄闪闪，你的头发很闪很漂亮。”

　　“你的眼睛也很大，瞧瞧，简直是小布的两个大。”

　　小布头也没抬，一直在认真工作。和他相比，亚当这个老板摸鱼摸得令人发指。

　　“你怎么不说话？”
　　亚当忽然问。

　　于是从这一刻开始，庄练就在这密闭空间里应对起一个机器人的一百零八问。

　　毫不夸张地说，离开的时候简直口干舌燥，累成死狗。

　　“……我需要水。”

　　回程路上，依然是阿尔法托着庄练，而庄练蔫儿得好似大夏天里被太阳晒得耷拉着的小花小草。

　　“……给我水。”

　　庄练双目放空，手脚发软。

　　他觉得自己CPU实在过载，再这么下去，很快就要变成“宝娟，宝娟，我的嗓子怎么了。”以及，“剪秋，本宫的头好痛。”

　　阿尔法听了却道：“你的体温不正常。”

　　庄练拼着全身力气白了他一眼。

　　你试试一口气不带喘地和一个总喜欢问“什么意思”“为什么”“怎么会”的机器人聊一个钟，你也这样。

　　但阿尔法叫了他一声：“庄练。”

　　低沉的电子音响在庄练耳边，一如既往的冰冷机械。

　　“你在发热，持续升温。”

　　庄练：“？？？”

　　发热和升温触及了记忆里的新鲜关键词，庄练眼前倏地一黑，竟是直接晕了过去。

　　-

　　“庄练……庄练，醒醒。”

　　庄练迷迷糊糊听到了谁在叫自己。

　　那道声音很温柔，轻轻地，似乎是怕惊扰他。

　　是谁呢？好熟悉的声音。

　　他努力想睁开眼睛看看，却无论如何也睁不开。仿佛是被禁锢在某个地方，外力迫使他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动弹。

　　放开！放开我！

　　庄练本能地想要挣脱，急躁得抓心挠肺。紧接着，他又听到了那声音。

　　“庄练……庄练……”

　　那道声音依然不疾不徐地呼唤着，耐心地呼唤着。四面八方，铺天盖地。

　　他想回应，亦或是想作出一点起码的反应。然而不行，完全不行。

　　庄练几乎要喘不上气。

　　他开始有点害怕了，下意识地认为自己应该是忘了什么事情，有哪里不对劲。

　　“庄练。”

　　直到电子音惊雷一般炸响，庄练猛然惊醒。

　　阿尔法高大身影伫立在床边，静默无声地垂首望着正急促喘息的人类——他太脆弱了，高温使得他昏迷不醒，全身都泛着粉。呜咽着，颤抖着。

　　阿尔法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人类。

　　于是他拍下了一张照片，又拍下一张。用他的双眼。

　　庄练没有察觉，他只感到一阵后怕和庆幸。

　　回过神来了，才发觉自己全身都汗淋湿透，冷意在刹那间蔓延铺散。

　　他压下心头震动，有意识地调整放慢呼吸，平复潮水般的心绪。

　　“你发烧了。”

　　阿尔法适时开口：“不过符合正常人类升温区间，不是觉醒发热。”

　　“不用担心，我联系了赫曼，已经为你进行过检查和简单治疗。”

　　庄练愣了一愣，那个捡垃圾的中年男人？他竟然是医生？

　　阿尔法见他还一副呆呆懵懵的样子，突然伸出手来拍了拍他的头。

　　细软的，银白色的头发湿黏在人类的额角鬓边，微红的眼角还带着湿漉漉的潮。他抬眸看来，琥珀色的瞳孔倒映着阿尔法的机械面庞。

　　很漂亮，很艳丽。

　　阿尔法忍不住，再次如此落下判定。

　　“接下来两天你需要休息。”机器人移开手，目光却凝在他身上，又道：“明天赫曼会再上门一次。”

　　那可太好了。

　　庄练第一个念头是，他不用跟着这家伙去上班了。随即升起的第二个念头是，那个沧桑邪气的中年男人居然真的是专业医生。

　　完全想象不出来。

　　联想到他抢劫被抓，而且已经不是正常意义上的人类，庄练就对医生这份职业更加肃然起敬。

　　看来不管在哪个世界，当医生都很危险。

　　庄练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谁知喉间干涩得好似一块沙漠，一个字没说出来。

　　恍惚间，阿尔法递给他一杯水。

　　房间里十分安静，水也清澈。

　　也许是生病的时候防备心没那么强，又或是阿尔法展现出两万星币的“温和”“善良”，在这个夜晚，庄练也愿意交换出一丝友好。

　　他把感受翻来覆去地咀嚼一遍，吐出两个字，哑着嗓子说：“谢谢。”

　　说罢端起那杯温水咕嘟嘟喝个大半，喝得急了嗓子眼都有点涨疼。

　　阿尔法期间一直没有开口，他就这么安静地注视着人类。

　　等到缓过劲了，庄练指腹摩挲着杯壁，带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道：“你也算是个好机器人。”

　　阿尔法说，“谢谢。”

　　他补充了一句：“但我不会删除关于你刚刚骂我是王八蛋，是死变态等等话语的数据。”

　　阿尔法弯腰，压近，紧紧盯着人类。

　　“你还说要炸了我。”

　　庄练：“……”

　　怪了，还有这事？

　　“发烧了容易说胡话。”

　　庄练视线飘忽两下，握紧水杯略有些不自然道：“你还是删了吧。”

　　阿尔法没回应。

　　他不仅没回应，盯了庄练几秒，然后完全没有任何预兆地播放一小段出来。

　　直到播放完毕，阿尔法肯定地说：“不删。”

　　庄练摆不出表情。

　　他想炸了这家伙果然是明智之举。

　　而且令庄练感到不可思议的是，那些话竟然真的是他骂的。

　　可他明明感觉自己动都动不了，也以为自己一心只想着回应那道声音，事实却是他“妙语连珠”“口出狂言”。

　　话说回来……那道声音到底是什么。

　　庄练眉头紧锁，但思索了一会也没什么头绪，反而脑子里乱糟糟的，太阳穴都有些刺痛。

　　他长舒一口气，决定暂且搁置，关心起另一件好奇的事。

　　“我真的只是普通发烧吗？”

　　阿尔法浅浅颔首。

　　庄练试图从机器人脸上看出什么，可惜没有。

　　一张完全原始机械的脸。

　　他有点放不下心。莫名其妙穿越，突如其来发烧，无论如何都不像没有事的样子。

　　说实话，庄练真害怕有一天醒来自己变成了蟑螂。

　　那他宁愿去死。

　　于是他硬着头皮叫了阿尔法的名字，用非常诚恳的语气询问：“阿尔法，觉醒有征兆和倾向吗？”

　　阿尔法摇摇头。

　　庄练：“……”
　　那很坏了。

　　整个人顿时跟泄气的皮球一样，松垮垮地沉默下来。第不知道多少次心如死灰，第不知道多少次想对着苍天竖起中指。

　　然而他不说话，阿尔法也没离开的意思。一时间，整个房间就只有庄练自己的呼吸声。

　　有点奇怪。

　　庄练回过神，嘴比脑子快地秃噜出一句：“我还有个问题，十三区为什么叫十三区？”

　　显然是很明显很僵硬的转移话题。

　　他飞速瞟了人高马大的机器人一眼，声音又低了低：“不方便告诉我的话就算了。”

　　阿尔法沉默片刻。

　　他渐渐后撤站直，声音缓慢坚定，一字一句讲给面前的人类听。

　　“亚塔星全盛时期共分十二区，十二为极数。至英娜公主掌权时，十二区已名存实亡，九区上将是她的左膀右臂。”

　　“后来公主逝世，上将后人打造了十三区，意为超极数，光复帝国荣耀。最初的十三区就是现在的CD两区。”

　　“直到CD两区分开后，十三区就消失在人类视野中。”

　　庄练愣了愣。

　　阿尔法的电子音难以察觉的停顿一瞬，续说道：“这是垃圾星广而传之的版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