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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万恶之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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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
“……快起……”
这是在说什么?
耳边似乎传来了听不真切的什么声音,粗犷的嗓音让唐吉诃德下意识想到了芬提尔那个讲话难听又喜欢高谈阔论的傻子。
“……起来”
“快起来……”
声音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地清晰,每一秒都像在以倍数扩大,十秒钟之后,唐吉诃德痛苦地皱起眉,感到有个大喇叭伸到耳朵里在叭叭叭地大喊大叫。
“快起来!唐吉诃德!”
“快醒醒!今天的工作已经开始了!”
兴许是工作这个字眼刺激到了她,唐吉诃德终于在一番激烈的内心挣扎后不情不愿地睁开了眼睛。
鹅绒般柔软雪白的睫毛下是一双无机质的黑色眼眸,深红色的瞳孔迷茫地看向四周,仍还处于刚睡醒迷迷糊糊的那会儿时间。
作为高维生物,通俗来讲就是人们口中的“神”,其实是不需要睡眠的,但唐吉诃德明显属于一个特例。
既倒霉又幸运的,她是个充满人性的神。
当然这也并非她愿意。
简单来说,她的父亲是造物主,如果说神都是毫无人性的生物,那她的父亲就是这堆生物的头头,属于谁看了都要说一句“真没人性”那一挂的存在——只不过看过造物主芳容的人类在说出这句话之前都精神崩溃死了。
身为造物主,平时也老老实实的不和别的高维生物抢地盘,别的不说,祂在神界的神缘还是有的,于是在唐吉诃德诞生后,造物主的盟友也装模作样意思意思,给唐吉诃德送来了祝福。
其中就包括有个喜欢看乐子的,本来也不是什么很起眼的神,也见缝插针祝福唐吉诃德成为特别的神明——人性充沛的神明。
在这之后,深受人性所害的唐吉诃德将这位乐子神叫作万恶之源,发誓见了面要把对方脑袋拧下来丢到星空去。
不过嘛,她也不是什么造物主某天突然犯病,为了爱和正义而诞生的造物。
连她的名字都是造物主随意挑了本书名安上去,如果当时唐吉诃德再倒霉一点,可能就要叫格林童话或者厨房三十六计。
尽管根据人间流传的圣典所言,引路者唐吉诃德,是造物主见日落之后世间混沌一片,希望给地上的人们指引在黑暗中前行的正确
道路而创造的神明。但具体的真实情况只有那些神明知晓。
当时的造物主因手里事物繁忙倍感烦闷,于是灵光一闪大手一挥,用自己的两根肋骨和血液将唐吉诃德带到了世间。
美其名日她是自己予以重望的女儿,实则写作女儿读作工具人。造物主直接的造物刚出生便有出色的自我意识,于是年芳三十秒的唐吉诃德在造物主满意的注视下就此开始了自己无底洞般的工作。
这种情况持续到今日,大概也有个三四百年了。
“行了快别吵了,我醒了我醒了!我精神百倍好着呢!”
随着一声忍无可忍的呐喊,唐吉诃德耳朵里那震耳欲聋的声音顿时像被利刃斩断的声带一样停止,四周陷入死一样的寂静。
恼人的噪音消失,唐吉诃德不紧不慢地伸了个懒腰,随即打着哈欠环顾周围。
她所站之处是一方无声的宇宙,绝对的死寂和无尽黑色中深红的繁星共同交织成这诡异又带有奇异美感的空间。
这深红的繁星向各方肆意延伸,像宇宙般没有尽头,包裹住它所遇见的星球,最终染红了散发着光芒的乳白色银河。
唐吉诃德是在其中一个星球上醒来,清醒之后又享受了一会儿绝对安静的感觉,这才勉强打起精神来。
“看来之后这个闹铃不能设置成芬提尔语音,太有冲击力了……”
“此外,铃声随着时间变大这个设置也要改,不然折磨的只有我自己。”
刚刚的闹铃一想起来就仿佛一大清早遭受了精神凌迟,唐吉诃德担心再听下去她会忍不住在见到芬提尔的第一时间给他来上一拳。
“为了工作而给自己意识海定个闹钟真不是个好主意,搬石头砸自己脚了,唉。”
懊恼地挠了挠脑袋,唐吉诃德想到一开始她只是想让自己更有精神才特意把闹铃设定成芬提尔的声音,到头来没想到还给自己造成了精神伤害,芬提尔果然跟自己哪儿哪儿都不对付!
没办法,为了自己的精神着想,唐吉诃德只能忍痛撤销掉她当时费了好大力气才设定好的芬提尔限定款意识海闹钟——费力气主要是为了让芬提尔提供语音素材。
“一天的好心情从听到芬提尔的声音结束……好了,让我看看今天该做些什么。”
苍白毫无血色的纤长手指在虚空中随意一挥,一张写满了待办事项的长卷凭空出现,无视所有不合理之处漂浮在唐吉诃德面前。
“丰饶女神德莫忒尔手下的信徒叛乱事件持续发酵……”
“争斗之魂帕特拉斯对阿玛贝兰城发动战争,阿玛贝兰信仰的灾祸之神尼德霍格对此并无任何动作……好掉价啊你一个神亲自去人间打架。”
“东方的灵卦镇近期疑似异动,怀疑是上次神战负伤逃亡的祸种西妲所致……”
“引路者唐吉诃德不知所踪……什么啊我就睡了一觉怎么就成失踪人员了,这谁发的神愿祷告……哦造物主啊那没事了。”
“……”
又把长卷上记录的事情看了个七七八八,排除掉无关紧要的小事情和为了找乐子故意塞进来的恶作剧,唐吉诃德把要做的事情记在了意识海中,一挥手将长卷收回虚空。
一声清脆的响指在寂静中炸响,随着响指声起,唐吉诃德眼前出现了一条红色的长方形,随即长方形像生物一样疯狂增殖,逐渐形成了一扇两人高一人宽,没有固定形状的漆黑大门。
大门的出现伴随着滋滋作响的数据乱流,那大门也随着红黑相间的数据乱流改变着自身的形状。
推门离开之前,唐吉诃德先是打理了一下自己及肩的整齐白发,把身后那条快到膝盖的辫子绕到身前来,又紧了紧红色的领带,整了整那身干净利落的白西装,最后才把雪白的披风兜帽盖在了头上,遮住自己的上半张脸。
等会儿出去可能迎面就撞上麦蒂弗,对着装有病态要求的她绝对不会允许唐吉诃德穿得不规矩就出现在她面前。
很难搞,唐吉诃德本以为没有人性约等于不会有在意的东西,没想到这帮子没人性的神却在各个方面都比人类麻烦得很。
“滋滋——滋——”
随着唐吉诃德的手没入门中,数据乱流的变化越来越剧烈,像是把烧得发光的铁球丢进冷水中,不停发出滋滋的声音。
唐吉诃德仿佛听不到看不到,或者早就习惯了,毫不在意地继续往里跨。
“滋滋——嗒!”
高跟鞋落地的声音在凌晨三点的伊曼古园显得格外突兀,一双细跟的红色高跟鞋踏在由纯白岩石打磨铺成的长廊上。
伊曼古园是造物主远离人间的乐土,说直白点大概就是祂的后花园,也是去往人间的中转站,只有祂和在祂手下工作的众神才有权利进入。
在最初建造的时候因为造物主不满自己构想出的格局,其他打工仔又以各种理由不想掺和,跑崩撤卖溜后只有让理由被别人找完了的唐吉诃德来重新装修一下,以至于每次一到这地方她就触景生情,眼皮子直跳。
因造物主的眷顾,这里不存在夜晚,所以哪怕唐吉诃德来到这里的时间是凌晨,金黄的太阳也隐藏在厚厚的云层中照耀着一切,将纯白的长廊和石柱,包括那面含慈悲的神像也镀上了一层神圣的金色。
但唐吉诃德不想自己看起来黄不拉擦的,于是打了个响指将自己隐藏在红黑的数据乱流之间。
“唐吉诃德?不是说你叛逃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一声疑惑带着惊讶的声音传来,特有的雌雄莫辨的嗓音让唐吉诃德瞬间判断出了它的主人是谁。
和声音同样,仅凭面容分不清性别的神明待在阴影处一动不动地看向突兀出现的唐吉诃德,一双湛蓝的双眼里看不出情绪,唐吉诃德却能从她手中劈啪作响的金色电流判断出祂的想法。
身着一袭深蓝的神明仿佛把海洋穿在身上,洋流波涛像是服装的点缀般在衣料上一层接一层流动。祂的上半身是女性,下半身却有男性的特征,以至于服饰都呈现上下割裂般的设计。
“不能吧,我只睡了一觉就成逃犯了?几分钟前我还是失踪人员。”
有些无奈地扶额,唐吉诃德叹了口气,把视线转向跃跃欲试想要操控闪电的神明,在心中又重重叹了一口气。
奥逊的脾气一如既往,不至于火爆但不会放过任何合理找茬的机会,就像现在。
“在你动手之前,我能先问一下这是发生什么了吗,我是说我叛逃这回事,你确定我本人知道我叛逃了?”
双手背在身后,唐吉诃德缓步向后撤离,左手随时准备凝聚繁星以防奥逊突然袭击——万海与惊雷的守护者,实际上是个热衷于对决且不择手段的战士。她已经不止一次因为不设防而折在奥逊手里了。
奥逊波澜不惊,平静地回答:“五小时前,主神谕所言,引路者唐吉诃德脱离主的庇佑,遁入星空后不知所踪。”
“造物主知道祂说了这些吗?”
奥逊闻言微微皱起眉头:“我等只需遵照主的意志行动,神谕已经下达,你是在质疑主的权威。”
唐吉诃德无言看着奥逊,不知为何,明明不太理解那是何物,但奥逊分明从她那双眼睛里看出了人类口中“同情”和“嘲笑”的意味。
先是主的意志被祂的子女轻视,后是被这不知好歹的叛逃者精神嘲笑。奥逊向来没有情绪的面容透出一丝怒意。
手中的雷电轰鸣,伊曼古园之外的朗朗晴天突然间乌云密布,电闪雷鸣间夹杂着倾盆大雨,广阔无波的海面卷起无数汹涌的浪潮,来不及回到地面的船只顷刻间被卷入海底。
地上的人不知这诡异的气候变化到底为何,什么都顾不上,只晓得狼狈地往家里钻去。无家可归的人也只好瑟瑟发抖地蜷缩在某个能避雨或不能避雨的角落,扯紧自己单薄破旧的衣裳,祈祷着暴雨快些结束。
唐吉诃德眼神一变,带着同样的怒意回视奥逊,然而仅仅是一瞬间,这种怒意被压制在她的理智下。
“现在打起来对我没好处,说不定还要牵连到地上的人……”
“但是,手上拿不到好处那嘴上总要占点便宜。”
深吸一口气,稍微冷静下来的唐吉诃德向奥逊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心思和祂打架。
“听着,我并没有叛逃,在这之间的几个小时里我只是去我的意识海睡了一觉,一醒来发现我成了在逃通缉犯已经够让我烦了,你最好别来惹我。”
“……”奥逊死死盯着唐吉诃德,并没有要放弃的意思。
“让我感到惊奇的是,对这个突兀又离谱的神谕,你们竟然没有一个神想去问问真假。怎么,你主的权威这么强大,闪瞎了你们没用的眼睛找不到路去问了?”
“谨言慎行,唐吉诃德。”奥逊的声音骤然冷下几分来。
然而对方丝毫不在意,唐吉诃德对着奥逊比了个国际通用手势——尽管奥逊并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她回道:“何不用你们老鼠眼睛大小的脑子好好想一想,你主平时对我啥态度,我要真叛逃了祂不亲自把我碾得骨灰都找不到祂能罢休?怎么可能一条神谕就完了。”
“……”略一思索,奥逊手中的雷电声响似乎小了下去,但仍然没有要消失的迹象。
对此唐吉诃德啧了一声,撇过脸去翻了个白眼。
“事出反常必有妖,要不要想一想你认识的神里有谁喜欢恶作剧还很会以假乱真的。”
在说这话时几乎是在明示某个乐子神,然而奥逊依然没有立刻反应过来。几秒后,湛蓝的眼睛微微睁大,闪过一丝怀疑的光亮。
“你是指赫托斯?”
“好棒哦,那不然还能有谁。”像幼儿园老师鼓励小朋友一样,唐吉诃德毫不吝啬地给奥逊鼓起了掌。
“但是……”
“你要问为什么的话可以先闭嘴了,您的金口问不得这些废话。”飞快地拦截了奥逊没有说完的话,唐吉诃德对奥逊的怒视视若无睹,接着向祂解释:“赫托斯搞这出又不是第一次,上一次中招的芬提尔去了趟人间,回来就成了人民反抗军的领袖,你说这找谁说理去。”
耸了耸肩,唐吉诃德眼睛滴溜一转,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挑着细长的白眉,戏谑的眼神看向奥逊,奥逊感到莫名其妙的同时又冒起火来。
“啊呀呀我都忘了,上次去找芬提尔麻烦的也是你,最后像条死鱼一样被打回来了,啧啧啧,这是打算梅开二度?”
说完,唐吉诃德漂亮的脸上面露难色:“但是我和芬提尔不一样,我讨厌鱼。”
“鱼腥味儿臭死啦,而且海里的鱼都又傻又暴躁,光是碰到都想吐。”
奥逊此时的脸色明显变差了很多,但很显然这就是唐吉诃德要的效果——不爽吗?不爽就对了!
“想必代表了万海和惊雷的您不会和那些蠢鱼一样不分是非黑白,既然如此,还请把外面的雷雨和海啸停下。”
虽说语气已经尽可能地礼貌,但结合方才的所言所行,奥逊不会傻到认为这是请求,这压根就是命令,或者说要求。
但偏偏这事情的确是自己惹出来的,说和唐吉诃德剑拔弩张没有私心也并不准确。
神是不在乎平常事理,大部分现实中的铁律在祂们身上并不适用,但这并不代表祂们完全不讲道理。在有可能造成自身损失的前提下,祂们也会如人类那般考量。
“知道了。”
一番沉默的僵持后,奥逊收回了手中的雷光。与此同时,人间的乌云像被一双无形的大手一挥而散,没一会儿就露出了蓝蓝的天空和温暖的太阳,躲在自己家中和躲在街道角落的人们纷纷小心地探出头来。
海面重归于平静,然而那些沉入深海的船只和葬身海底的人们怕是再也无法突破海面重见光明了。
唐吉诃德送一口气的同时无可避免地感到难过。
她讨厌自己充沛的人性,正因它的存在,她总会和人间那些渺小的人类共情,为此徒增了太多烦恼。
有时候她会想和其他神一样,没有人性或人性占比太少的状况下,祂们活得随心所欲,不会为除自身以外的事物产生苦恼。
那才是神真正应该是的模样,而不是像自己现在这样整天为了和自己毫无关联的人类提心吊胆。
“这样就可以了,希望您下次可以清醒地判断眼前的一切。”
“以及,您是不是忘了什么?”
正欲要走的奥逊又转过身来奇怪又恼火地盯着唐吉诃德,但祂那副面瘫表情,只有眼神能看出点情绪的样子忍不住把唐吉诃德逗地笑出声来。
但笑归笑,该有的东西一样都不能少。唐吉诃德红色的瞳孔直视奥逊,正一言不发等待着什么。
良久,奥逊左思右想,这才想到了这件于祂而言很荒诞的事情。
“抱歉。”
这是一个来自神明的道歉。
“没关系,下次注意。”得到了想要的,唐吉诃德也一副宰相肚里能撑船的欠揍模样挥挥手,像是挥走了她与奥逊之间的摩擦,接着向奥逊露出雪白的尖牙嘻嘻笑了笑,好似刚才发生的都不存在。
“……”
“我始终不理解你为何如此在意人类之间的礼节。”
奥逊静静地凝视唐吉诃德的眼睛,试图从那里看出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放弃了。留下这话后只见祂的身躯迅速垮下来,化作一滩无法形容色彩的海水渗入地面,就这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唉,神的怪脾气。”
唐吉诃德摇了摇头,把奥逊的事情抛到一边,开始选择性地处理比较简单的工作,打算把那些难搞的都留在最后。
决定好了顺序,伴随着滋滋声,她的身影消失在了伊曼古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