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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亲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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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傕坐在邺王府的小花厅里,手上拽着一张名册。单薄的纸都要被揉皱了,他像是有些不确定地再追问了一回,“纸上的这些人是?”
叶臻端着一碗毛尖绿茶,将喝未喝的,没有说话。
一旁坐着的段尚书察言观色,赶紧对着谢傕指点迷津,“这些人都是这批武举人里面拔尖的,家里也都有些门路,王爷选中了这些,你主考春闱,留心多照料点。”
谢傕心里“咯噔”一下,果然如郑洵所说,这文考武试,都是一场戏。
国朝重文轻武,寻常武将多出身寒门,拿了命在沙场上拼杀才能博取些微功名。
可如今,就连这一点通天的门路都要被人拦腰截断了。
他脸色止不住地惨败下来,这是摆明了要他徇私舞弊。
他有料想过,可没想到直接就把名单递到他跟前,简单,直接,不需要一丁点的粉饰太平。
他求证似的再把目光撇向一旁神色如常的叶臻,“王爷,这是断了那些寒门子弟的路……”
叶臻放下茶盏,目光波澜不惊地看了过来,像是对弟弟那样的语气和善,“明川,你该知道,官场上的事大多如此。这些空子本王不钻也有别的人在这些门道上使力。”
谢傕紧紧抓住那张纸,他并非懵懂无知,可真要他来做,他是无论如何也过不去心底那道坎的。
这事往年也在上演,邺王处理起这些事,已经是熟门熟路。
可今年偏偏当众向圣上举荐了他,为什么是他?他终于懂了,这是给他的试炼,要他递投名状。
叶臻还是那样笑着,颇为亲切的,话说得不容置喙,“外面的人都说你如今是本王的人,做与不做,别人的闲言碎语不会少,不如堂堂正正地做了,把这名头坐牢。”
谢傕把那张纸在掌心里紧攥着,良久,才下定决心。
“王爷,下官不能……您自有别的门路,何必为难谢傕。不如赏我顿罚,板子或是别的什么。”
他把那张纸搁在黑沉沉的桌面上,有些破釜沉舟的意气。
一旁的段尚书已经脸色惨白,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事到如今还拎不清。
叶臻冷着眼看着这个年轻人,桀骜的,不见棺材不掉泪。
“这就是你说的有恩必报?”叶臻语气是冷的,脸上带着点肃杀的寒意。
他对谢傕格外的包容,为着他身上那股子正直不驯,像极了记忆里的某个人。
可这包容总是有限度的,还没有人一而再儿忤逆过他。
谢傕直挺挺地站起身,不要命地以卵击石,“事关国祚,下官恕难从命!”
他话说得激昂,叶臻忍无可忍,一巴掌拍在桌上,震得碗里茶汤都洒了出来。
到底是叫自己一声“姑丈”的后生,段尚书赶紧起身硬着头皮打圆场,“殿下,这孩子心性太直,容老臣劝劝……”
“劝什么!”叶臻半点不留情面,罕见地怒了,“本王手下没有无用的废物!门路都替你打点好了,我要的是一个态度……”
他拿一根手指指着谢傕的鼻子,“你看看这像是能拿出态度的样子?”
谢傕梗着脖子,迎接这雷霆震怒,打一顿或是削职,他都受着,好过叫他草菅人命--可不是么,一年才一回的春闱,对那些没有家世的人来说,无异于救命稻草。
一己之力微薄,他不能拨乱反正,可也决计做不出助纣为虐的事儿。
这态度彻底激怒了叶臻,生气是为了这个人的不知好歹,也为着最近探子回报的消息--谢将军和郑督公走得挺近。
这阳奉阴违的把戏,还舞到了他跟前。
新账旧账,算在一起。
不能为自己所用,就是一招废棋,人还在京中就不听摆布,何况在鞭长莫及的北境。
“本王是真给了你胆子……”叶臻凌厉地笑,怒极反倒冷静下来。
段尚书抖了抖衰老的躯体,他知道这小子是当真一路作死捅了蜂窝。
好歹是个四品官,倒不至于当场丢命,可九成是活罪难逃了。
果然,那边的笑面阎王摆了摆手,“这事儿你做不了,别人也能做。既然你自请领罚,那就去堂下受了。一百大板,给我使足了劲!”后一句是对着门前的近卫说的。
谢傕一抬头一抱拳,“谢王爷成全。”
不出一日,京中都在传,邺王跟前的红人谢将军,不知何故得罪了这位活阎王,重罚之下丢了半条命。
也有说他被始乱终弃的,邺王有了新的相好要抬举,这旧的如草芥,也就不值钱了。
……
这些个街头巷尾的七嘴八舌,谢傕寻常听不到耳朵里。他受了重伤,连地也下不了。
小山给他换药,好好的身子,腿都差点打折了,他看着揪心,只能于事无补地抱怨,“将军,你怎么就这么犟,装装样子也是好的……”
“怎么装?有一回就有第二回,半步也不能退。”谢傕趴在床上,痛得心浮气躁。
算日子,下个月就该启程回甘肃了。在这节骨眼上,能用一顿板子大事化了,已经是叶臻有意留一线。
他自个儿怎么都无所谓,可若是坏了那人苦心经营的出京,那才是满盘皆输。
“你去一趟郑府,隐蔽着些。”谢傕哈着气对小山道,“邺王已经对我没了宽容,一定会派人来查,请他不要听了消息来看我。”
小山瞧了一眼他的可怜样子,到这时候还在为旁人打算,饶是他平日里从不逾越,这会子也顾不上上下尊卑了。
“将军,来京前,老将军嘱咐过,少惹事,平平安安地来和回是一等一的大事儿。可如今……你连半条命都要没了,何苦呢?”
“你个没心没肺的小子,整日里除了逗鸟就是爬树,你懂什么!”谢傕不以为意地在枕头上挪了下,立刻痛得龇牙咧嘴,“等哪天,你要是把谁放到了心里,只怕也和我一样,就是为他去死,也没有半点含糊。”
小山听着这有些矫情的话,瞪着两条黑眉毛,难以置信,“我才不会!为了谁也不值当……我这辈子也没什么盼头,跟着您,再帮我娘把我弟拉扯大就万事大吉咯!”
在他的方寸大的世界里,将军和家人就是全部。
他是偷摸去郑府的,明示暗示地转达了谢傕的意思。
“没想到,还真对我们督公挺上心。”三乐像是对谢傕刮目相看似的,连带着看这黑黢黢的小武官也顺眼了起来。
他红着脸,朝小山靠近了点问,“都说你们将军喜欢男人,莫不是……看上了我家督公?”
小山无语问苍天,要说这郑洵身边的人也真的是一个比一个不顶事。这人都快被拐走了,底下的还一个两个没点数。
“说不定呢,我们这样的军中糙汉子,最喜欢细皮嫩肉的宫里内官……”他有些恶意地想吓唬这半大小子。
说的是没把门的话,谁知道三乐像是被踩到了痛脚,一跳蹦出了老远,一张脸红扑扑的,“你……你不要脸!”
说的是旁人的事儿,怎地自己平白遭了骂,小山拧着眉毛,也是面子挂不住了。
他往前一步,想要靠近点这神色激动的小人,倒是说说,他怎么就不要脸了?
他人还没到近前,三乐却像被唐突了一样,大惊失色地拽着身旁两个守门的番子下了命令,“把这……混账东西给我打出去!”
小山是好整以暇出的门,回去的时候,脸上挂了几道彩。
他指着自己脸上的伤对谢傕同病相怜地告状,“要我说,他们府上都是些没心肝的,主子这样奴才也这样。我是好心,没道理遭这罪!”
谢傕瞧着他这样子,是有些可怜,“好端端地咋还挨了揍,你身手又不差,怎么,没有打回去?”
这不像是他睚眦必报的性子。
小山有些郁结了,要是他想下狠手,那弱不禁风的半大小子,早被打到满地找牙。
可他偏没有,吃了闷亏,这会子才气得七窍生烟,“下回……再让小爷我遇上了,非狠狠教训他一顿!”
“……”谢傕想说,你还是先把这脸养好吧,出门都不好见人了。可实在痛得紧,恹恹的,话也不想多说两句。
“你下去擦点药酒歇下吧……把门给我带上。”谢傕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
小山抱着肿起来的半边脸,关门退下去了。
谢傕躺在榻上昏昏欲睡的时候,心里还在盘算。他这回正面硬刚,还真能顺风顺水地回西北吗?
不管怎样,至少明面上先和郑洵撇清关系,高低不能耽误了叶照的就藩。
他将睡未睡的时候,门“吱呀”一声响,谢傕头也不回,“不是让你好好歇着?”
没人答话,脚步声近了。一双有些凉的手覆上他的肩。谢傕晕晕乎乎地一回头,吓了一跳,“你……你来干什么?”
说是惊喜吧,可话里带了不由分说的责怪。
郑洵把斗篷摘下来,看着这人被打得不成样子了,是无措的心疼。追根究底,若不是为了他,何至于来趟这瘫子浑水?
“到底是我……牵累了你!”可不是吗,来这京里一趟,名声没了,身子也近乎坏了。
他轻轻拍着谢傕的肩,不知道说些什么才能让他不那么疼。
“你又在说什么胡话。来的时候没人看见吧,我这家门口,少不了盯稍的……”谢傕扭头去看他,额头都是细密的汗。
“别动,都什么样子了,还不安分!”郑洵一只手指顶上他脑门,冷着脸拿出点架势来。
谢傕根本不怕他,就着这当口,把那根手指掏到了手里,握住了,小狗乞怜一样的摇晃两下,“子奚,我疼。你亲我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