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第 2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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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大二上学期的冬天，离秋身边发生了很多事情，一度跌到相当糟糕的地步。有多糟糕呢，直接让孟雪拖着她去了医院，挂的精神科。
其实，哪怕离秋与孟雪无话不谈，她也没有告诉对方关于冷艾的事。毕竟，这事情听起来太天方夜谭了，孟雪说不定直接怀疑她精神分裂，往好里说是把她绑去医院，往坏里说，可能就会与她绝交了。离秋思来想去，觉得冷艾其实也没怎么碍着自己的正事，对于孟雪的存在，她也一直很淡然，从不干涉，甚至在孟雪在场的时候，都很少出来说话，也几乎不与她议论孟雪。所以她也就瞒下了自己这个独特的隐私。
可是，她最终还是被孟雪绑去了精神科。具体来说，是孟雪请了一上午的假，非要陪她去不可。离秋不愿意，孟雪干脆搬出了自己医学生的身份来压她：
“你知道吗，一个医学生，在接近期末考试周，节节课都在划重点的时候，请了一上午的假，旷了四节重要专业课，你如果还不去的话，我这学期挂科了就都怪你！”
好吧，去，去去去。反正去了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她被迫穿了打死都不肯穿的秋裤，还被迫穿了孟雪的羽绒服，被孟雪连拉带拽进了医院。
出医院的时候，她拿着一张处方，诊断：心境障碍，焦虑，失眠。
外加三盒药。
行吧，就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
孟雪说：“你别怕啊，虽然我知道药解决不了什么问题，但是可能会让你觉得好一些。”她为了自己的理想学医，却痛苦地发现自己最好的朋友陷在赶不开驱不走的黑暗与痛苦里，而她竟然束手无策，无能为力。
离秋心想：或许吧，或许现代医学真的有用呢。能让自己觉得好一些，也足够了。
天知道她活到这么大，每一天都在努力让自己觉得好一些。她与冷艾斗了那么多年的嘴，想了那么多的办法，在母亲的挑剔，管束和控制中艰难扒出一条生路，只希望自己能不再受制于人。
可是，有人拿捏了她最恐惧最不堪的过去，有人想要彻底毁了她，让她活在无止境的惊恐与战栗中，哪怕被阳光包裹也看不见一丝亮光。
她早已被命运扎得遍体鳞伤，却有人依旧觉得她活得自以为是，要狠狠踹她一脚。可是她不得已活着，谁又知道她仅仅是不得已而活着呢。
她攥着那三盒药，却不敢不给孟雪希望。她害怕看见孟雪流泪，那双眼眼角略微上扬，平素显得有点严肃，但眼中一旦溢满眼泪，就无比温柔，右眼眼尾的小泪痣更是楚楚动人，她一想到孟雪的眼神，就觉得自己心痛得无可复加。她不敢再违抗别人给她的爱意与温柔了。在荆棘中滚了这么久，哪怕看一看荒坟都是抚慰。而孟雪像是一床温柔的棉被，即使无法替她抵挡荆棘，却在尽力阻止她伤得更深。
所以她什么都没说，她为了让孟雪放心，认真吃药，她看见了孟雪小心翼翼的好意，不愿再让别人受伤，哪怕她觉得再多的药也无法拯救自己，但如果她这样做能让别人减轻一些担忧，那也无妨。
她从心底里头感谢孟雪。如果没有孟雪，她一定就死了。孟雪是她在人间看到的唯一温柔，是她纵身一跃时那张虽细却在的安全网。她做什么都可以，却不能伤孟雪的心了，她甚至舍不得看她皱眉。
过了两周，因为即将放寒假，孟雪又拉着她去了医院，特意说明了假期情况，让医生开了必备的药物给她。
接着就是寒假。因为离秋母亲当时一直在住院，离秋姨妈特意让自己丈夫开车跑来学校接离秋。
姨妈确实是好意。她本来就将离秋当成了自己的孩子，尤其是在自己妹妹生病之后，更是隔三差五打电话来安慰离秋，说让她安心念书，家里面有她来照顾。现在知道离秋放假了，更是不舍得让她去买票挤春运了，一定要自己来接她回家。
离秋没有办法，只能答应。
三百多公里，说远也不远。冬天的车里闷热，令人昏昏欲睡。开了一半多路程之后，他们在一个休息处停车，买了点东西。姨妈说自己困了，想要在后座上睡一会儿，于是跟离秋换了座位，自己躺到了后排，让离秋坐在副驾驶座。
他们继续上路，离秋面无表情地盯着前方，一语不发。后座上逐渐传来了姨妈平稳安静的呼吸，带一点点小小的鼾声。
姨丈瞄了一眼后视镜，然后看了一眼离秋。问她：
“谈男朋友没有？”
离秋没回答。
“不回答？那就是谈了吧。”令人恶心的男人声音。
“谈了几个？”姨丈的手越过变速杆，爬上她的大腿。离秋往窗子那侧缩了缩。
“哟，你躲我做什么。”男人的整个身子斜了过来，一手按着方向盘，一手按住她的大腿，在上面摸来摸去。
“都不是处了，还这么害羞，啧啧。”
世界爆炸吧。
你为什么不去死。
你为什么不去死。你为什么不去死。你为什么不去死。你为什么不去死。你为什么不去死。你为什么不去死。你为什么不去死。你为什么不去死。你为什么不去死。你为什么不去死。你为什么不去死。你为什么不去死。你为什么不去死。你为什么不去死。
全身都在颤抖，心脏被巨大的仇恨和痛苦充满。她就活该痛成这样，伤成这样吗？为什么这样肮脏丑恶的人可以好端端活着，但她却避无可避，逃无可逃，连死都做不到，甚至必须勉强命令自己继续活着？
世界毁灭吧。她再也不想要活了。
你为什么不去死。
全身都被这句话充满了。
她最后一次恶狠狠地想，心脏猛地裂开，眼睛黑了。她什么都看不见了，耳边传来巨大的轰鸣，刺耳尖锐，像针戳进她的脑子，然后又毫不留情地拔出，再一次深深扎进去。
她睁大双眼，只觉得自己暂时飞了起来，被抛了出去，又被安全带绑在座位上。尖叫声传来，她的最后一个意识，是冷艾暂时接管了她的身体，强迫她低下了头，又极其艰难地扭转了一下躯体。
经过交警现场勘查，此次事故造成一人当场死亡，两人受伤。司机开车时或许是分心了，或许是打瞌睡了，总之，车辆失控，撞断高速护栏，冲下田野，陷在坑里。这样的突然意外事故比比皆是，一切后续处理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
通常来说，这样突发的交通事故，副驾驶座上的死亡率和重伤率是非常高的。坐在那里的离秋完全是因为冷艾的本能反应，堪堪偏过了头，又拧了一下身子，避开了巨大的冲击，虽然造成多处擦伤，却只骨折了一支左臂。而睡在后座的姨妈就比较糟糕，一条腿伤势严重，不得不截肢。
这世上，比仇恨更能压垮人的，是负罪感。
由于受伤，姨丈的葬礼，她没有去参加。她也不会去参加。她伤得不重，除了断了胳膊外只有点脑震荡，在医院里住了一周，就回了家，姨妈平素人缘很好，有一大帮朋友前来张罗照顾，也听说了离秋母亲生病的事情，主动劝她不必担心，母亲那边有人照顾着，她先好好养伤。因为姨妈家离医院较近，她被暂时安置在姨妈家。这里，自从14岁之后她就不再来过。
离秋看着那男人的黑白遗照，放在客厅正中，供着香。丑恶的嘴脸连死了都那样令人作呕。她扭过头去，看着周围人来人往，他们嘴唇开合说出一句句安慰的话，觉得这一切都万分不真实。
冷艾在她头脑里一边笑着一边尖声嘲讽。
“我又救了你，还不谢谢我？”
“你自己清楚吧，你姨丈是被你用言灵之力咒死的。”
“你真不愧是我看中的人啊，连自己的家人都不放过。”
“他该死！我没有家人！”离秋真的觉得自己要疯了。
“好，他该死，可是你姨妈呢？你姨妈那么宠你，从小就宠你，把你当亲生女儿养，你妈妈对你恶言恶语的时候，你都想着要躲来姨妈家，你忘了吗？”
“你忘了她对你有多好吗？”
“难道她也该死吗？”
“难道她就活该受罪吗？不要忘了，她可是一条腿截肢，听说还伤到了脊椎，会不会瘫还不好说呢。”
“难道你就想连她一起杀了吗？”
“真不错，你果然是我的转世，杀人也毫不手软。”
“离秋，承认吧，你肮脏得一无是处，注定要与我一同沉沦，而我，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陪着我，陪着我，陪着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这个杀人犯，凶手，撒谎精！你这个残忍歹毒的脏女人！”
“你这条命肮脏低贱，别以为你能挣脱出来！都是徒劳，徒劳，徒劳！”
“你看看，你摆脱得了吗？你摆脱了吗？承认吧，你赢不了我，你与我一模一样，残忍，歹毒，下贱，卑劣，低微，人人可欺，根本没有人来爱你，你也不配被人爱着！”
“只有我，哈哈哈哈哈哈，我，我就是你，小离秋，我可是从身到心，从魂到灵，每一寸神识都在爱你呢。”
“来吧，看着我的眼睛，你看我多深情，我爱着你呐。”
“我救了你多少次了？小离秋，我好爱好爱你啊。”
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
狂笑，停不下来的狂笑。整个世界都是狂笑。
我撑不住了。离秋悲哀地想。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我为什么要出生。
我为什么要活着。
天杀的世界，天杀的命运，天杀的人生！
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为什么她要出生。为什么她要活着。为什么她有这样的家庭。为什么她要背负嘲讽与辱骂，在这世上苟延残喘！她一次次将自己从泥沼中挣脱，一次次挣扎在黑暗之中，她做了那么多事，想了那么多办法，她本以为自己能够看到天光。
可是一切都是幻觉。她真是太天真了。魔怎么会轻易放过她呢。那可是魔啊，以她的痛苦和绝望为食，她所有的奋斗与嘶吼，都变成了那魔物的养料，如今她越长越强大，强大到她已经不可能赢过她了。
早知道，还不如从那时候起就放弃了。
放弃吧。
放弃吧。
放弃吧。
这就是她的人生。被人控制，被人批评，被人责骂，被人侮辱，被人欺凌。
而她自己甘愿如此。她不反抗，不声张，不争取。甘愿蜷伏于人下，被男权与羞耻死死压着，永无出头之日。
只因为她害怕。
原来害怕是如此可怖的情感，因为害怕她不敢发言，不敢声张，不敢为自己抗争。因为害怕她一忍再忍，却不知这忍让反而是递给凶手的刀。
她怎么可以这样卑鄙而软弱。
太软弱了。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第 23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