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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奇遇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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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星子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接道:“滚滚红尘不避。”
掌柜的只是点头,示意他继续向下接。聂星子当即了然,笑着从柜台上拿回四象重新佩在腰间,这才朗声又对下去:“浮世隐寒庐,松柏怎知我意?须记,须记,珞石当胜琭璧。”
这词是鹿隐之写的,聂星子见过一次。鹿氏是商贾之家,虽富却不贵,在文人眼中自然算不得什么书香门第,有些人连路过临溪庄都要笑一句“好冲的铜臭气”,鹿家人若是收藏些字画,那也总是附庸风雅,更没听说过鹿家有谁能吟诗作对,就算真能作得出,那估计也是“一枚金锭金灿灿”级别的打油诗。鹿隐之自然不愿意讨这个没趣,更不觉得自己写的是什么值得传抄的佳作,因此写诗作词的纸张从没叫人看见过。只是他无论什么事都很少避着聂星子,这首如梦令,也正是聂星子无意间看到的。鹿隐之就任凭他看,倒也不把那页纸往回夺,只是有些不自在地笑了一下,替自己开解道:“随手写的,也没什么出彩之处,星子就随便看看吧。”
聂星子却不信随手写来就能这样,他自己随手就从来都随不来。他向来觉得鹿隐之才智过人,这下更觉得师兄厉害,想让鹿隐之再把以前写过的其他诗词拿给他看看,鹿隐之却只是笑着摇头,说无论他怎么写,总还是不满意。等有合适的,自然要让聂星子看看。聂星子见好说歹说也不奏效,知道他师兄拿定了主意的事从来都是改不了的,于是又仔细看了那首如梦令许久,然后指着最后一句,若有所思地说道:“……故贵以贱为本,高以下为基……”
鹿隐之就点了点头。他们早晨都会诵经,聂星子自然看出他最后一句有所化用,于是念起了那一章的内容。鹿隐之没有紧接着聂星子向下接,而是越过两句,直接将最后一句念了出来:“……不欲琭琭如玉,珞珞如石。”
聂星子也正是因为最后的“珞石当胜琭璧”才记住了这首词,眼下听掌柜的念起,立刻意识到这是鹿隐之不知什么时候定下的切口,只为了便于他和临溪庄的人相认。此时茶楼掌柜听罢,知道他确实是聂星子无疑,于是向他一礼:“早就听大少爷提起聂少侠,今日终于得见。”
聂星子见掌柜的言辞和神色都很恭敬,反倒觉得不好意思,急忙向他回礼道:“哪有什么侠不侠的,老伯言重了。在下来此,连招呼都还没有打过,就以事相托,实在是过意不去,希望老伯不要见怪。”
“聂少侠不要见外。大少爷早嘱咐过,说见到聂少侠就等同于见到大少爷本人,要当自家人看待,叫小人绝不可怠慢。”掌柜的道,“只可惜总是无缘,之前都不见聂少侠来这,现下终于有机会招待,聂少侠千万不要客气。”
掌柜的往门外看了一眼,又道:“聂少侠,那位是您的朋友吗?不如请他一起进来坐坐吧。”
李乐愁站在对面铺子的檐下等他,此时正扭头看着长街的另一头,似乎在走神。聂星子看了他一眼,就只是冲掌柜的摇头,婉言推拒道:“朋友还有要事,只是好心陪我来跑一趟。等老伯传了信给我师兄,我也就不多叨扰了。”
掌柜的见他不愿多留,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抽出一张纸来把聂星子所说的照实写下。聂星子伸头看着,见掌柜的在写到要在何处相见时,笔上略略一停,于是立刻出言又补上半句:“就在这里。我之后还来这里找师兄,请老伯让师兄一定注意安全,或者干脆让三师弟同行。”
这倒不是聂星子关心则乱,而是鹿隐之确实不擅武功。迭字峰郁道谦座下六名弟子,要说武功,要以二弟子聂星子为最高,尤其是一柄乌铁刀使得出神入化;三弟子吕若存精通围棋,又擅以黑白棋子作暗器,鲜有虚发,另使两支判官笔,打穴极准,不过书法上却并无太多见解;四弟子许不昧性格最为谦冲,向来清净淡泊,倒是在学道上领悟多些,再加上他颇通音律,一支铁笛既作乐器又作兵刃,铁笛无刃,既不伤人亦不自伤,只借力而化,也是循了道家的道理;拳脚功夫却是以五弟子朱避芒最为精研,他为人也诚恳踏实,师父与师兄交待的事向来办得妥帖;六弟子燕客也拜师不久,但勤学乖巧,聂星子想到师父郁道谦以剑法闻名,弟子却没一个擅长使剑的,更是卯足了劲地指点燕客也好好练剑,想叫他不堕了师父的名声。
至于鹿隐之,虽说“无争座下,一剑二刀”,但鹿隐之的剑向来只作防身之用,甚至鲜少出鞘。吕若存曾经说,大师兄靠头脑就能解决绝大多数的问题了,不必像我们这样又是打又是杀的。聂星子就接言,靠智谋也应付不了的,一剂晨露散也一定解决了,不然那些人为什么要叫大师兄作“青手神机”?
青手神机自然是说鹿隐之既精于毒理,智谋又向来过人,不过鹿隐之听了吕若存和聂星子的话却只是笑着摇头,接着又道:“寻常事要靠头脑,这倒不假。头脑实在无法解决的事,要靠用毒,这也没错。不过若是用毒也解决不了,最后到了要靠这把剑的地步……”
吕若存和聂星子都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等他接着往下说,鹿隐之见状就很是无奈地摊开手,有些自嘲地说道:“那可就不是我能解决得了的问题了。”
吕若存“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聂星子也坐在旁边乐。他和吕若存本是练武练累了,坐在地上闲聊,鹿隐之来了也只站在他们旁边说话,倒不跟着坐下,聂星子笑够之后就伸手拉住了鹿隐之的手。和他的手不同,鹿隐之的掌心柔软,一摸便知平日不持刀兵。聂星子就仰头认真地对他说道:“师兄,如果真的有那样的事,就都让我来替你解决吧。”
聂星子的右手有持刀留下的薄茧。起初他年纪小,握刀太久就起血泡,血泡破了露出嫩肉,就又磨起新的水泡,最后成了刀茧。眼见着刀茧越来越厚,仿佛结成了一层硬壳,聂星子寻思着这岂不是上厕所垫张草纸都嫌划屁股,就去问师父要如何是好。郁道谦听完就朝他伸出手,聂星子见那只手上虽有剑茧,但却极薄,也不如自己手上的茧坚硬,一时间不解。
“你六师伯向来喜欢读书,有件事他时常说起,其他人却都难以共鸣。不过他说的内容,我倒是一直记得。”郁道谦并没直接回答他的问题,“他说,书起初读不懂,读懂之后就觉得其中的道理博大精深,一页可当百页。再读下去,等到尽数领会,并能融会贯通的时候,一册书在你心中则至精至简,尽归于一页纸甚至一句话之中。”
聂星子除了一些武功秘籍心经和早课要诵读的经书之外,倒也没看过多少书,自然听得似懂非懂,听完了倒是也跟着点头,但却不是“我听懂了”的意思,只是表示“我听见了”。郁道谦自然知道,却不点破,只是接着又说:“大道至简,这也与世间万物的规律相合……诸如此类诸如此类。多了我讲不明白,下次有机会叫你六师伯给你讲。”
聂星子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他早知道这位姓钟的六师伯饱读诗书,说话常常旁征博引,啰里啰嗦,落进这位钟师伯手里,不听得头昏脑涨是走不了的,于是急忙转移话题:“师父,刀茧的事你还没说呢。”
郁道谦“哦”了一声,他自己把话引开,却又把起初的话题忘了,经聂星子提醒这才又道:“练武也是这个道理,你一开始不会武功,这就是简,然后是从简到繁的过程。你现在就在这个过程当中,刀茧会变厚也是自然。等你到了需要从繁再到简的时候,你的武功自然也大有进境,刀于你而言更是自己的一部分,刀茧自然也会变薄。”
聂星子半信半疑地盯着自己的手,不太相信地问:“师父,真的吗?”
郁道谦的额角轻轻跳了一下,半晌才道:“那我说得直接点吧。”
聂星子心道,那还不如不兜圈子,一开始就直接点。不过他还是点点头道:“师父请说。”
“你刀使得太烂,不磨出满手茧子才怪。”郁道谦没好气地道,“使好了就不至于了,练吧,没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