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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临溪四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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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了。”鹿隐之轻轻摇了摇头,“我和定之毕竟不是自小一起长大,虽是亲兄弟,但也难免有些隔阂。他既然对我有些误会,我说的话他也未必听得进去,再加上我之后未必会常回扬州,所以还是不了。现在这样就可以了。”
“噢。”
聂星子眨了眨眼睛,没再多说什么。既是他师兄做的决定,那他就是向来不会怀疑半点的。再说他不是鹿家人,本来也没什么立场去对他师兄的家事横加干涉。
他其实也不是那么在意其他人。他不过是担心他师兄而已,但既然鹿隐之觉得没关系,那他想,这样应该也可以。
他给鹿隐之打下手,最后颇为顺利地给桌上添了两个往年临溪庄都没有的新菜色。迭字峰上做饭向来清淡,鹿隐之下厨自然也是这般风格,他本来还同聂星子笑说虽然不至于丢了手艺,但这菜色似乎也太简单了些,结果许是临溪庄过年的菜色年年都大差不差,这两道新菜反倒颇受欢迎,让鹿隐之和聂星子大感意外,两个人没忍住看向对方,然后相视一笑。
聂星子本以为这顿饭定是要吃得不太自在的,之前鹿隐之直接搬去了谪仙居,显然是婚约的事闹得不小。鞠夫人那边同他师兄谈过一次,感觉倒还好些,但鹿庄主十有八九是不会给他师兄好脸色的。
可毕竟是要来见长辈,身上总不好佩刀带剑的,聂星子平日佩刀从不离身,眼下腰上空落落的,叫他心里也有些空。他来临溪庄之前仔仔细细想了好些状况,就算鹿庄主真要把他师兄扣下,他也不能真和鹿庄主动手,到时候想办法带着他师兄跑路就是了。
幸好我练轻功的时候没偷懒。聂星子自顾自地想道,虽说武当绝学要用来跑路这种事听着实在不大体面,但事到临头肯定也管不得那么多了。
然而他想前想后,却没想到这顿饭吃得风平浪静,他担心的事竟是分毫都没发生。聂星子向来最擅察言观色,但他偷偷觑了鹿庄主好几眼,也没能发觉有什么异样之处。鹿隐之显然是注意到他吃饭吃得不大安稳,就抬手轻轻抚了抚他的后背,示意他不必担心。
结果还没等聂星子同他师兄说些什么,饭后鹿隐之就被鹿希正叫走了。聂星子自然没法跟进去,又不好在众目睽睽之下听墙角,最后只得颇为焦虑地在院中踱来踱去地等鹿隐之出来。
聂星子哪有这么紧张的时候?就算是在琳琅馆和人动起手来,他也不过是仔细凝神多加留意,但眼下事情和鹿隐之沾了边,他甚至不得不低声念起了南华经,好让自己尽快静下心来。
不过就算他被师父罚抄过几十上百遍,他也还是没法把南华经全都背下来,但在他背到养生主之前,鹿定之就开口叫了他一声。
“小道长,你在那晃悠也没用啊。”鹿定之坐在不远处的小亭中朝聂星子招手,“过来坐会儿吧。你吃不吃蜜糕?”
聂星子眼下实在没心情吃什么蜜糕,但鹿定之似乎是特地过来陪他的,他心里自然知道鹿定之是好意,也不忍心拂了这位鹿二公子的面子,就叹了口气,到底还是走到亭中,在鹿定之旁边坐了下来。
“你在这待着,又不担心遭伯父伯母唠叨了?”聂星子瞥了他一眼,“还以为吃完饭肯定找不见你人呢。”
“你看,小道长,这就叫舍命相陪。”鹿定之懒洋洋地摆了摆手,“事已至此,先吃块蜜糕吧。”
“我不吃。”
“是不是我哥不从这道门里出来,你连气都不打算喘了啊?”鹿定之乐道,“没事,那可是我那天才绝顶的亲哥啊,我爹我妈都不可能真把他怎么样的。罚都不敢罚重了,他那个病秧子。”
“……定之兄,不然你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聂星子忍无可忍地翻了下眼睛,“总好过你在这说些我不爱听的。”
“你同我讲话好不客气!你和我哥说话可没见这样。”
“我师兄是我师兄,你是你,本来也不是一回事。”聂星子说着话又往门口望了一眼,“倒是定之兄,怎么不再说些什么‘君子动口不动手’了?”
鹿定之听出他是在揶揄自己,倒也不恼,笑眯眯地接道:“哎呀,小道长是君子呀,现在这不是知道了嘛。”
“那,定之兄又是不是君子?”
“说话不用拐这么大的弯,我又不是我哥。”鹿定之一边把手里那枚花型的点心掰下一瓣塞进嘴里,一边优哉游哉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不该说的我一个字都没说,你就放心好了。”
“哎,要不然待会我替你跟我哥说了吧。”鹿定之说着说着没忍住笑了,“我看你也挺憋的,帮帮你,举手之劳,怎么样?”
聂星子没说话,只是偏过眼神瞥了他一眼,鹿定之立时把脸上的笑收了回去。
“小道长,君子动口不动手。”
“那也不好说。”聂星子随口吓他道,“看情况吧。”
他见鹿定之很谨慎地挪远了一点坐,没忍住抿了抿嘴唇。
鹿定之不笑了,没关系,现在换他聂星子笑了。
“高兴了?”鹿定之似乎终于松了口气,“高兴了就好。你也别急了,坐这等着就是,不然先在这急来急去,这不是平白担惊受怕吗。就算真要急,那也等事到临头再急就是了。”
聂星子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鹿定之是想逗自己开心。他有些意外地转头看向旁边坐着的这位鹿家二公子,后者仍是单手撑着脸颊,懒懒地垂着一双桃花眼,瞥见聂星子看过来就不明所以地“嗯?”了一声。
毕竟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弟,鹿定之和鹿隐之实在有六七分相似,但气质却迥然不同。聂星子和鹿定之也算有些来往,但直到今天他才第一次想起,鹿定之好像真的大他几岁。
“你还真是来陪我坐着的?”聂星子忍不住乐道,“我以为你心里从来不惦记这些事呢。”
“你是客人啊,我总得陪陪你吧?”鹿定之漫不经心地回他,“你之前一直和裴献珠待一起,她现在回鄂州去了,你在这地方除了我哥也没个熟人,一个人待着难免心慌啊。我虽然要事缠身,但还是决定勉为其难地来陪小道长坐一会儿,你可要记着点我的好。”
“真的假的。”聂星子似乎颇觉不可思议,“是不是谁和你说什么了?”
“怎么了,我在你眼里就是那么没良心的人?”鹿定之不甚赞同地瞥了他一眼,“……怎么说你也救了我一命,我心里有数。”
鹿定之微微顿了一下。
“所以雁来劝我过来陪你坐一会儿,我就来了。”
聂星子这回真的笑出了声。“怪不得呢,原来这半天说的都是雁来的词。定之兄,你这以后可怎么做庄主啊。”
鹿定之很明显地怔了一下。“什么?”
“怎么,”聂星子看了他一眼,“这不是本来的事吗?我师兄毕竟是出家人。再说,我师兄是要接掌门金印的,他要是回扬州,我怎么办?这掌门不是要轮到我头上吗?这等麻烦事我可不干,还是叫我师兄应付吧。至于临溪庄的事,定之兄,不是我无情无义,这庄主没人替你当,你还是自己想办法比较好。”
鹿定之半晌都没说话,聂星子也没催他,只是认认真真地借着月光研究了一番碟中的那几块糕点,最后挑了块小的塞进了嘴里。
“你和我哥这次离开扬州,”鹿定之若有所思地问道,“下次什么时候回来?”
“太远了。”聂星子摇了摇头,“师兄说这趟回去,就算一天不歇也要走一个多月。我扛得住折腾,却不好叫我师兄这么颠簸,眼下又正是冷的时候。”
“是吗。”鹿定之叹了口气,“我倒希望小道长多来呢。”
“我来干什么,我可再不陪你去什么这个楼那个馆了。”聂星子瞥了他一眼,“你也别难为我了,回去我师父知道我瞎逛这些地方,肯定没我好果子吃,光抄书就得抄死。”
“本来就只是个喝酒聊天的地方,怎么倒把小道长吓着了?那这样吧,改天带小道长去听书如何?你不是想听取经诗话嘛。”
“……你是找我,还是找我跟我师兄?”
“我找他干吗啊,我跟他待在一起不舒服。”鹿定之无奈地闭了闭眼,“你们门派到底什么规矩啊,不会你出个门还要跟我哥仔细交代一番和谁去哪吧。”
“不好说,毕竟你之前二话不说把我拉去琳琅馆,可把我师兄气坏了,定之兄如今的信誉可是大为不妙。”聂星子要笑不笑地回道,“我问问吧,兴许我师兄不放我出来呢。”
“我看出家才是真的大为不妙。”鹿定之自顾自翻了个白眼,“要是不让我去见姐姐们,我还不如死了。”
“没人不让你去,你随便去,但你可别拉我去……诶。”
聂星子忽地站起了身。
“我师兄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