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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宴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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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皎此刻全无皇家气度,好似方才肩稳腰直,娴静如荷的公主只是负累的蚕蛹,困在其中的灵动更是动人,陆枫莫名想到美貌的采桑女。
他语气不紧不慢,带着上扬的慵懒调调,“公主何出此言呐,人不能占据所有的角色,否则岂非不给旁人留活路?”
他用刀鞘挑起桑叶,细看一会,由衷感慨,“不值一提的小玩意,何须公主费神。”
姜皎笑笑,笑意温良而满足,“哪能呢,我的蚕都是上好桑叶喂养,结出的蚕茧足以织成八尺蚕丝布,就算是断丝也能做成丝绵被,都是离不开的好东西,可能小陆大人会笑话我粗鄙,但我真的考虑不来吃穿之外的事,让小陆大人见笑了。”
这是她在别苑十六年的生存策略,也是她和皇家本质的区别,在姜皎看来,皇家就是一群吃饱了没事干的贵族。
姜皎微微提气,上前一步仰头看他。
陆枫从来没隐藏过他的高傲,就如此刻,堂堂公主仰头看他,而他平静地俯视,俊朗面容没有丝毫不适。
“小陆大人应当明白,我不适合和皇室人相处,让我去和亲,与送一个花瓶没什么两样,届时如果和亲对梁国有利,或许你才是那个功臣。”
陆枫一哂,眸子更加幽深,话仍然不露声色,“公主不必妄自菲薄,你学得很好。”
说完他抱拳,“公主若有不顺心之处,尽可对臣直说。”
姜皎暗道皇家神奇,无论心里怎么想,话却说得极漂亮,若不是前天逼着她处置逢春,她还以为陆枫多贴心呢。
她清清嗓子,“我知道你是太子殿下的人。”
这话好似敲在她的心尖上,姜皎咬唇,她已经亮出底牌,却还没探明陆枫的底细,但她很快压下慌乱,直视陆枫,“无论你的使命是什么,总有需要我配合的一天,相信小陆大人也不希望我拖后腿吧?”
陆枫不语,他向来计谋深远,自然不会轻易说出考量。
“我和小陆大人自然是合作关系,没什么可别苗头的,今日向小陆大人讨一个要求,日后我听你的差遣。”姜皎一咬牙,闭着眼道。
陆枫笑了一声,倒是识趣。
说来有趣,他只在平民百姓身上看到这种敬畏,还有活下去的执着,那是可以抛下尊严付出一切的活法。
就像姜皎如今这样。
“公主言重,之前太子殿下已经责备过臣的不敬,自是没什么讨不来的。”陆枫食指扣在刀柄,坦然认下和太子的关系。
姜皎也想起那个皇兄,眉目柔和一瞬,“我想要差几个宫人替我办一件事,时间可能会久一点,但也只是一些小事,小陆大人能否应允?”
陆枫颔首,两人都默认这个称呼,某些事也心照不宣。
姜皎小小地欢呼一声,道了谢,总算抱上陆枫这把保护伞,逢春觅夏不会成为靶子,她也能稍微谋些好处。
觅夏领着宫人去匠人家,顺便打听外面的消息回来告诉姜皎,原来前段时间梁国攻打雁门关,老元帅旧疾复发,不治而亡,庆国趁机夺回雁门关,梁国虽处关外,这些年靠着掠夺也得了不少粮草马匹,只要梁国休整一段,就能卷土重来。
可庆国已经是兵疲马弱,短时间内难以恢复,假如梁国卷土重来,很难抵抗,这才起了和亲的心思,代价则是十年休战。
姜皎隐隐觉得不对劲,“梁国同意休战十年,那他们吃什么?梁国会打仗的将领那么多,少了老元帅也不至于这么颓败。”
觅夏叹气,又为公主的敏锐高兴,她家公主才不是村姑呢,只是大部分时间不争不抢,一旦公主认真起来,也不是好欺负的。
“其中的隐情奴婢便打听不到了,只知道似乎是梁国二皇子的主意。”觅夏有些可惜。
姜皎笑着和她靠在一起,“傻觅夏,这是好事呀,咱们可以靠着烧瓷、制盐的技艺在那边站稳脚跟,到时候会有更大的宅子,甚至能有咱们自己的铺面,有这么好的待遇,愁眉苦脸的反而是自己为难自己,何必呢?”
姜皎向来如此,她从不奢望太多,心里的天地很小,却也满满当当。
哪怕她已经知晓和亲的风险,她也会冲着一线生机积极面对。
很快梁国的使臣到了,姜皎也在这段日子学会宫廷礼仪,衣料首饰鉴赏,看上去有了几分公主的端庄模样。
逢春很是舍不得别苑,抱着花草树木哭了好一通,然而也阻止不了即将启程的事实。
启程前一天,姜皎终于进宫,见到龙椅上的男子,那一刻姜皎发现自己没有任何情绪,大抵是庆皇把厌恶摆得明明白白,从来没给过她任何希望,漠然得让姜皎生不出怨恨。
比起冷血无情的爹,姜皎更想见一下太子,也许她今天运气不错,能得到一路顺风的祝福。
宴席上满是酒气,梁国人喜欢烈酒,行事洒脱不羁,更看不上庆国的文弱矜持,指着太子的鼻子骂,“玩阴招的小子,连刀都提不起来,赶紧找个龟壳躲起来算了!”
姜皎看着太子只顾灌酒,对梁国使臣的挑衅并未回应,也有些叹息,趁着太子外出醒酒,她提着裙摆跟上。
檐铃下,太子扶着白玉栏杆,手指捏着眉心,蟒袍穿在身上有些松垮。
姜皎顿了顿,捏紧宽袖中的薄荷叶,有些犹豫现在过去是否合适,太子会不会因为难堪而发怒。
却见太子扶着栏杆站直,转身之后朝她招手,“皇妹,怎在外面站着,若是吃累了,孤领你去偏殿歇息。”
姜皎双手捧着薄荷叶,高高举过头顶,视线盯着太子腰间的玉佩,“皇兄可以闻闻这个,提神醒脑很有用的,”
太子拿着闻了下,道了句谢,斟酌开口,“虽说使臣怪了点,但他不会冲着你去,你不必害怕,到了梁国一切小心。”
姜皎这会儿心满意足了,“皇兄心善,就是太会为别人操心,凡事都想扛着,反而苦了自己,至于我到了梁国之后的安危,还是看天意的决定吧。”
太子笑笑,感慨:“若你长在宫中,咱们兄妹倒是能说上话,孤派去的陆侍卫武艺高强,为人忠恳,凡事记得和他商量,总能安稳些。”
薄荷叶被碾碎,提起旧友,太子的笑意染上落寞,徐徐道:“那是个铁骨铮铮的人物,可惜浑身都是反骨,幸好此人心有正气,否则以他的脾性,早成了京城一霸,”
太子神神叨叨得,俨然是醉酒后神志不清,“他可怜啊,孤认识他多年,没见过他逗乐子,只以为他秉性如此,没想到有一次竟然撞见他偷太傅的茶叶给孤,若不是心里藏着那些事,他也是恣意少年郎。”
姜皎怕太子说错话惹来使臣的怀疑,吩咐宫人把太子送进偏殿,顺便找人把使臣送回去,“皇兄不胜酒力,恐怕难陪着使臣赴宴,你们去叫太监过来,想办法安顿使臣。”
宫人应下,转身离开,姜皎替太子拉上被子,正准备离开,就听太子喃喃道:“陆枫,给孤平安回来,带着皇妹回来,不然孤可就逼你吃香菜,还要逼你听戏,然后让你抄经书......”
姜皎怔了一下,刚巧宫人领着太医进来,她被挤到旁边。
隔着繁复锦帐,她喃喃:“皇兄保重,我会替你带话给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