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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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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莠已然几次听闻这个名字了,这会儿不由好奇地转过头去细细打量。
那人已俯身迅速收拾了碎片,重又端了水送过来。
看着像有三十多岁的年纪,脸色蜡黄,相貌平平,神情寡淡,垂着眼低着头,给人一种谨小慎微之感。
他跪坐到吕卫身侧,捧上托盘。
仆侍给自己丢了脸,吕卫未免有些不悦,沉着脸端起杯盏,啜了两口。
华莠不经意间目光一扫,竟见舟之筹端着托盘的手指因太过用力,指尖发白,手背青筋暴起。箭袖之下,露出手腕上半块怪异的伤疤。
不是刀伤,箭伤,亦非烧伤,倒像是……咬的?
华莠心下疑惑,忍不住又瞧了他一眼,见他闷声不响跪坐在那里,脊背笔挺,面无表情。
这当真是个叫人琢磨不透的人!华莠暗想,吕君既派他来保护幼子,这人应是自有过人之处罢。
十石与舟之筹皆起身回仆侍那边去了,华莠不由地目光追随过去,这一瞧,当即愣在那里——
舟之筹虽一身粗陋的仆侍衣物,可单瞧背影,步履从容,肩宽腰细,修长挺拔,竟是副顶呱呱的成年男子的好身材!
真是与他那寡淡无奇低眉顺眼的面容不相匹配啊。
华莠深吸了口气,这人真是从里到外地透着古怪啊。
待舟之筹的身影隐没在了仆从之中,华莠方回过神儿来,听到那些学子们仍在谈笑。
“谁能想到咱大司马家连个女仆都没有,只怕连飞的蚊子都是公的。”
“敏晟兄,难不成你从小府上就没有女人么?”
齐怀宇粗眉一拧道:“说故事便说故事,怎么扯到我府上了?得,也歇得差不多了,走了走了。”
说罢站起身,领着众人喧闹着走出覆周阁。
一群人闹哄哄沿着湖边走不久,便见一个小码头,一溜停着十数艘小舟,舟上都备好了船夫。
齐怀宇一指远处湖心中的小岛兴冲冲道:“那便是清心岛了,国君每次祭祀后大宴君臣的静心殿,便在这岛上。今日午间,咱们便在静心殿用膳,我命人备了好酒,今日端午,大伙尽尽兴,不醉不归!”说着便来拉宋陨手腕。
宋陨略退一退道:“自是敏晟兄与各位兄台先请,我坐后面的船,随后便到。莫坏了规矩。”
齐怀宇不悦道:“什么规矩?我说的便是规矩!我让你先行,谁还敢有异议不成?”说罢瞪眼环视了众人一圈。
众人忙道:“敏晟兄让谁先行,谁便行得,这有什么好说的?子珺兄莫客气!”
宋陨心平气和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敏晟兄乃众学子之首,还是做遵守规则的典范为好。今日要游玩一整日,自有时间尽兴,不急这一时,敏晟兄快登船罢,你先行了,众人才好出发。”
齐怀宇被这一捧一催,心下得意,只得敛起性子道:“那好罢,你也速速便来,一会酒宴上尽兴。”
自己先上了小船去了。
二十几人连同随侍,二三人一条船,吵吵闹闹着陆续行了出去。
吕卫带着舟之筹上了船,华莠让他们前头先行。
上小船需走一条窄窄跳板,走五六步便能跳入船中。
华莠先上了跳板,走了两步,回头伸了手给宋陨,宋陨搭上手来,刚迈两步,便觉华莠轻轻一捏他手腕,一只眼对他眨了眨。
宋陨尚不清楚他是何意,便觉脚下跳板猛一倾斜,他瞬间明了,身子一倾,便扑通掉入齐膝水中,华莠哎呦一声,也一并掉了下来。
后面承平十石全没料到这几步路还会出岔子,都惊得抢入水中来扶,一时几人靴子衣袍都湿了。
船夫目瞪口呆望着几人。刚行出不远的吕卫忙叫停了船,又划回来看有无大碍。一旁舟之筹面无表情地半垂着眼,事不关已地默然立着。
华莠纳闷:就舟之筹这冷漠的性子,居然去逢迎讨好一个齐国下人?匪夷所思。
几人湿淋淋走回岸上,华莠对吕卫道:“这个样子,也不便去岛上用膳了,刚来的路上有座寺庙,我们去瞧瞧能不能换件衣衫。你先去告知齐公子一声,请他勿担心。”
吕卫只得先去了。
华莠望了望几人湿了半截的袍子,笑道:“我们先找个僻静处晒晒衣衫吧。”
宋陨点了头,几人行不多时,见旁边一片树林之中草地甚是平整,便拐进去,找了一处通风的处所,二人坐于草地之上,脱了靴子,拧了拧衣衫,让承平十石二人去旁边自行晾晒。
十石巴不得如此,立马缠着承平过招去了。
林内清幽,鸟儿啁啾,在这炎炎夏日,倒是一处纳凉消暑的好处所。
华莠躺倒在草地上,口中叼了根青草,兀自嘿嘿笑着道:“大节下的,我知你懒得跟他们敷衍,不如咱们自己自在玩耍一天。”
宋陨一笑,于袖中取出一个香囊道:“不知你梁国如何过端午,我们那边巧手姑娘必做这香草香囊的,也送你一个玩玩。”
华莠呼地坐起身,接过香囊一瞧,见是个做成元宝形状的蓝色绣花香囊,下面坠着蓝色穗子,甚是精致可爱,一瞧宋陨腰间也挂着个同样的,便开心地系在自己腰间。
华莠从自己怀中取出一段五彩丝线道:“我们那里端午都喜欢戴这五彩线,说是可以驱邪除魔、祛病强身的,徐娘特地给你也编织了一根,来,我给你戴上,保你百病不侵长命百岁,嘿嘿。”
宋陨伸了手腕,华莠与他头对头帮他戴好,宋陨把玩了好一会儿,也觉甚是新奇有趣。
华莠又躺倒在地,见面前的宋陨与自己腕上戴着同样的五彩线,腰间系着同样香囊,开心的不得了。
宋陨端坐草地之上,见旁边有棵莠草,便拔起来瞧了瞧,问道:“你的名字是谁起的?”
华莠见了他手中莠草,明白他的意思,头枕着双臂,望着头顶的参天大树,“公子庆,听说是我两岁时他给改的这名字,意思便是我是棵多余的杂草,无用之人。”
宋陨摇了摇头:“明明是块宝,他却当棵草,可叹,可叹。”
华莠听了,心下一暖,不由苦笑:“哪来什么宝,烂命一条而已。”
宋陨正色道:“什么命自己才做得主,怎能由他人定论?”
华莠一怔,默默躺着,好半晌才一翻身,手支着头,侧身向着宋陨:“子珺兄,不知我当问不当问——瞧着宋君甚是看重你,却为何送你来做质子?”
宋陨摆弄莠草的手指一停,“不是父君要送我来,是我自己非要来的。”
自己要来做质子?华莠惊讶地睁大了眼。
“我父君自承君位以来,一心振兴宋国,但因自己多病,时常缠绵病榻,便对我从小寄予厚望,严加调教。我父君只有我跟弟弟两个儿子,弟弟才十三岁,自小体弱,每日粘在我身后叫着‘哥’,是全家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初时原想送他来此,但最近他正感风寒,若是没了母亲的悉心照料,只怕得命送在这里。我好不容易才劝说父君与众卿同意让我前来,是以迟来了十几日。”
原来如此!
华莠良久才吐出一口气,轻声慨叹:“真羡慕你弟弟,有你这般的兄长。”脑中闪过华庆的鞭子。
估计宋陨也想到了这一幕,顿了顿,温声道:“你若愿意,也可以把我当哥。”
华莠一愣,呼地一翻身趴在地上,直直盯着宋陨:“当真?”
宋陨两颗黑葡萄莹润剔透地望着他,“既然这块宝别人不稀罕,我便偏得了。”
“哥?”华莠试探地轻声唤了一声。
“嗯?”宋陨温和地应了他。
华莠不错眼珠的盯着他,脸慢慢涨红了,他忽然翻身躺倒在地,开心地打了个滚儿,又趴起来叫了声:“哥!”
宋陨拿手中的莠草拍了下他脑门:“傻不傻!”
华莠又躺倒开心地蹬了蹬腿儿,“哈哈哈,我华野陌也有哥了!”
他蹭到宋陨身边,拉起他的袍角覆在了自己脸上。
娘,看我!我有哥了!又有人当我是块宝了!
华莠心里热热的,眼睛也热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