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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第 14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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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渡渡口的江面上,船舶如织,雕梁画栋的小客船,货物如山的大商船,客货两用两三层高的楼船……各类船只不一而足,在青山夹岸的天江上往来穿梭,一派繁华忙碌的悦目景象。
在一条不甚起眼的朱漆官船上,一人正负手立于船头,凭栏远眺。秋风舞动着他纤尘不染的白衣与泼墨般的秀发,背影修长笔挺,气度雅致出尘,即便不得正脸一望,已让人觉得胜却人间万般景致了。
船舱里走出一人来,手臂搭着一件大氅。他一身黑色劲装,衽领与腰带间绣着精致金色云纹;漆黑的剑眉上,一条斜爬的伤疤依旧隐隐可见,令这张脸甚是引人注目。
他腿长步阔,几步来至白衣人身边,将大氅与他披在身上。
白衣人收回远眺的目光,转回身来,莹润水眸朝他一瞥,唇角微翘,“有劳大司空。”
正是华莠与宋陨。
华莠一挑眉梢,眼里含着玩味的笑意轻声道:“君主要如何谢臣?”
宋陨眼皮轻撩,双目似水一瞥,带笑不笑道:“赏赐你在驻齐官驿驻扎一年,商谈贸易往来。”
“能带家眷么?”华莠半垂着眼睫,盯着那两片轻启微合吐字如纶音的粉红薄唇,有点心辕意马。
“站住!”
飞庐里一声断喝,骤然打断了船舷上缱绻微妙的气氛。两人同时抬头,就见从二楼飞庐里嗖地窜下来一个身影,急速向另一侧船舷奔去,步履轻盈快捷,边跑还边回头张望,呲着一口小白牙,正是达西。
咚咚咚,华飞紧跟着从后面追出来,眼里喷着火,一副“我定要撕了你”的表情。
华莠无奈地叹了口气,纳闷道:“当年咱俩也是这般大,相处得多和谐,为何他俩每日都是鸡飞狗跳的?”
宋陨悠然一笑,那笑颜映得山河失色,“鸡飞狗跳有何不好?这才是少年该有的样子。”
华莠眼见得达西被追得无处可逃,一脸惊惶模样,忍不住出口道:“华飞,你又欺负达西了?”
华飞正气恼着,听了叔父的话,正如火上浇油,立时话头奔着叔父来了:“如何就是我欺负他?明明是他……”
“他怎的?”
“他……”华飞一时语塞说不出口了,毕竟这事说出来还怪丢人的。
华飞有些晕船,上了船没一会儿便头晕目眩地趴在飞庐中的小几上,阂了眼假寐。
达西没了玩伴儿,甚是无聊,东张西望了半晌,一回头,见华飞伏在自己胳膊上,嘴角一勾,脸上的梨涡又现了出来。
达西的心立时又痒得不行了。
这小酒涡便跟个磁石般,莫名地勾着达西的魂儿,令他克制不住地想摸一摸,探一探。别人脸上都没这玩意儿,为何华飞会有呢?一会儿出现,一会消失,甚是神奇,弄得他心里直痒痒。
眼瞧着华飞呼吸均匀,已睡着了,达西忍耐不住,又悄悄伸出了“魔爪”。
结果刚触到那细瓷般的面颊,还未得领会小坑儿的魅力,华飞黑溜溜的圆眼蓦地一睁,吓得达西一个激灵,手都忘了收。
又摸我脸!又摸我脸!华飞立时就炸了毛。男子汉大丈夫总被摸脸谁能忍?华飞气得跳起身便来追他,达西总算反应过来,飞也般逃出了飞庐。
这种丢脸的事,如何跟叔父说?
眼见华飞胸脯起伏着,憋红了脸蛋说不出话来,达西忙奔过来一拉他手臂道:“走,练箭,不打扰大人们。”
“不练。”哼,占了人家便宜,这么容易便想哄好么?
——况且比射箭,我又未必能赢你。
“那,练拳?”
“……好。”
反正他现在打不过自己,正好给他几记拳脚出出气。
见二人重又握手言和一起玩耍去了,华莠与宋陨皆轻轻一笑,转过身双臂撑在船舷栏杆上,望着烟波浩渺的江面,及上面往来的船只。
“与齐国开通贸易往来一年余,每月交易量皆在暴涨,上月仅出港的船只便达到百二十船,五大码头每日做工的人数已达三千余人,码头附近的客栈、酒楼、茶肆及各类铺子皆增长迅速,连人口都增了一成多。”大司空华莠开始汇报工作,脸上不无得色。
宋陨欣慰地点了点头,此次来川渡,较之一年前他与华莠来这里时,委实又繁华了许多。
“这般成就,大司空功不可没。”宋陨笑眯眯望了华莠一眼。
华莠为父亲守墓归来后,宋陨便与他商量,要他任大司空一职,着重掌管与齐国的经贸往来。
初时华莠甚是意外,他原以为宋陨所说的帮他大事是去军中任职,帮他镇守边关呢。
宋陨却道:“如今天江南北实力相当,任何一方皆不会轻易试图挑起战争,落得个两败俱伤的下场,是以战场已不是首要之地;如今太平盛世,当务之急乃是快速发展农业、手工业、商业等,以强国富民。与齐国的经贸往来是一项全新事务,我想要你去开拓。”
两国的经贸往来,既可互通有无,互惠互利,同时亦涉及利益上的博弈,更事关两国邦交,自是得委派最信任、最得力者任之。
无论从哪方面看,华莠皆是宋陨心目中最满意的人选。
华莠并未推辞。这天下,是他与宋陨、与江北人共同的天下,他从此以另一种方式为他开疆拓土,有何不可?
华莠收起同心弓,从驰骋疆场的武将一变而成为一位专事经贸的文臣,并经过三个多月的努力,与齐国达成一系列经贸往来协议,让天江上的商船快速增长起来。
如今一年多过去了,华莠成了老道的经贸行家,对天江南北两国的商品特点、产量、质地、价格、受欢迎程度等了然于胸,通过五大港口,为宋国积累着大量财富。
“我如今尚急需一个可靠人手,”华莠转过身来,背倚着船舷,手肘搭在栏杆上,瞟了一眼在远处甲板上嘻闹对打的华飞与达西。
达西来这里一年余,身高拔了一大截,原本比华飞矮些,如今已反超了一点。二人箭术相差无几,但拳术达西接触时间尚短,还不是华飞对手,是以华飞想欺负他时,便提议练拳。
此次同来,是因达西思念父母,欲回雪山看看,华飞自是雀跃着要与他同去,华莠宋陨便顺路带了他二人来,只待从齐国回来后,便派人从川渡送他们去雪山。
“手下人不得力么?”宋陨也回过身来,二人肩膀挨着肩膀,并排靠在船舷上。秋风已带着些许凉意,然秋阳高悬,照得人身上暖烘烘的。
“有个重要岗位,想寻个心思简单明澈之人,太精明的反倒让人不放心。”
宋陨忽然失笑道:“你过生辰,要偷得我浮生半日闲,孤专程陪你出来玩,怎么你倒一心想起公事来?”
华莠微微一怔,也不由笑了。此时船已靠近岸边,承平带着暗卫们牵着马走出船舱,准备护君主上岸。
渡口处一片嘈杂热闹,旁边不远的另一码头处,正有一艘齐国开往宋国的客船要启锚,船客们排着队在登船。
华莠随意地扫了那长队一眼,猛的目光一定——他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忙一拉宋陨,示意给他。
“吕卫?”宋陨也认出来了。
官船一靠岸,华莠急命侍卫将吕卫请了过来,他心里已有了个计较。
吕卫一脸茫然地过来了,一见是宋陨与华莠,大吃一惊,惊喜过后又现出些难为情的神色来。
自上次毒汤事件后,这还是三人头回见面。
“吕卫,你怎么在此处?”华莠亲亲热热地问他。
“……来替萧山君办件事。”吕卫收了初见二人时的惊喜,恭恭敬敬地见了一礼。
吕公事败两个多月后,羞愤交加地病死狱中,吕卫处理完父亲后世便离开都城南莒,去了宋岫封地,帮萧山君做事去了。
一年多不见,他曾经圆润的脸庞已现出尖下颌,那对澄澈的杏眼也多了丝沉稳沧桑。
这样的吕卫,令华莠一阵心疼。
“吕卫,我想请你帮个忙,可否与我们在此逗留几日?我与你细说。”
吕卫一怔,万料不到华莠会说出这般话来,正犹疑着,宋陨淡然一笑道:“吕卫,今日是华莠生辰,你就别扫他兴了,”望了望旁边往来的船客,温声道:“我们去官驿商谈可好?”
吕卫还能说甚么?只得上了侍卫牵过来的马,随他们上了路。
华莠与宋陨,自相识以来一直是吕卫最珍视的朋友,可父君竟一而再、再而三地欲谋害他们,还差点得手,令他对两位好友万分愧疚,竭力离二人远远的。
非他不想亲近,是他实在不好意思亲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