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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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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岁,正是个娇俏的好年纪,往上有着父母和兄长的宠爱,穿着花边条纹格连衣裙,浅蓝色、苹果绿的、鹅黄色的……衣橱里排排队,从左到右,从夏到冬。偶时放学了,几个要好的女学生便偷偷摸摸地去烫个梨花糖,那时候时兴着呢,蹬一双小洋皮鞋,冲父母要些零花钱,看个电影跳个舞什么的。
十几岁正是春心萌动的时候,学校里女生们结伴儿走,讨论的就是这个男同学那个男同学,听着声音里羡慕声都溢了出来,可实际上总是暗得较劲。今天说从英国留洋回来的弗雷德交了新女朋友,是某学院的女生,议论声就不断了。
若是长得好看,便是一句:“那妖怪画出来的皮一样,哪个男的看了不心动?”
若是家世好,便是一句:“这下可成了乘龙快婿喽!”
若是学习好,便是一句:“总归是瞧不上咱们这游手好闲的,散了吧散了吧。”
有时好不容易谈上一段恋爱,也是偷偷摸摸的,两个人就算是培养了新爱好——散步。
总是睡到日头都叉着腰掀被子才起来的人,先下这天才方方亮,就穿带好了要出门,男学生要大早洗头、刮胡子、打领带,赶得上还要抹抹发胶;女学生清早起来搽搽粉,嘴上点一二胭脂,头上别着一个发卡,衣橱里的几件裙子跳芭蕾似的进进出出,不仅要看自己穿上漂不漂亮,还要猜测对方穿了什么,般配才好,最后喷点香水来才出门。
这般不寻常,家里人定要问:“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不用开车送你?”
借口也必须是找学校里的:“没几天就要体测了,得锻炼。”说罢就赶快推开门跑出去了,生怕多说几句就露馅了。跑到临学校街的小公园去,男学生也就早早的等在长椅旁,看着女朋友云帛般一下、一下的飘荡过来,刹那便是身置九霄之上。
有时男学生早早买了面包和豆浆来,就是学校附近、学生常结伴同行去的那家,女学生喜欢吃草莓味儿的,现在还早,排队不过五分钟就买到了,清早的约会也不会迟到;有时候时间还早,两人拉着手漫步于林荫小河之间,到老馄饨馆吃一小碗去,刚谈恋爱女学生总是矫情些,看着搪瓷碗中仰泳的香菜:“这味道好大咦!我不大习惯诶。”
男学生聪明些,就知道是女朋友要他挑香菜,正是热恋的时候,也并不觉得厌烦,从女学生手中拿过筷子一点一点地把香菜捡出去。交筷子的时候,两人的手无意间碰在一起,一下子就闹红了脸,女学生便佯装看看妆面拿出镜子,偷偷欣赏自己这天然的红胭脂。
梦妤从前就是这样的。
樊先生是烟草局的一个处长,剪着一头短发腆着个肚子,像一只富态公鸡,手里常揣着一顶礼帽,总是喜欢穿着烟灰色的素面西装。樊太太是个很普通的女人,结婚前在一家银行当打字员,后来樊先生当了处长、有了自己的小孩之后就辞掉了工作,在家里带孩子或者是到戏院听戏,回来的时候喜欢到糕点铺买些小吃,然后等着先生回来和他说说今天的趣事。
不过梦妤也不是独生子女,在她上头还有一个哥哥,要比她年长五岁。早早的就已经毕业了,却没有像他的同学一样出去留洋,一步入社会就被樊先生安排在了烟草局工作。
樊少爷道:“留洋回来爸还是给我安排工作,左右都是在烟草局,不如早些去。”
长的只是比梦妤硬朗一些,两道浓黑剑眉,眉尾有些散开了,像焦墨在信笺上划了两道,深深地压在两只眼睛上,眉毛与睫毛仿佛连在了一起,长得英国人一样。
常有人要忙着给梦妤大哥介绍对象,对樊先生说就是直筒道家中有个侄女或者外甥女之类的,和令郎年纪相仿,有机会可以让年轻人认识认识。当然,不乏有人拐弯抹角,说是侄女其实就是委婉地提自家女儿,这时候就需要樊先生说一句:“你家千金不也是年轻人嘛,年轻人总要出来玩的,不能总别在家里。”那人便喜笑颜开,想着何时约顿饭才好。
遇到樊太太便总要夸一顿,说樊太太年轻时髦,丈夫顾家儿子优秀,女儿也聪明漂亮,少有人像她这么幸福,说得樊太太喜滋滋的,脖子上像叠了几层金璎珞一样,天鹅似的拔那么长、那么高,还假谦道:“唉,我的日子也不好过嘞!”还要推脱一番,说儿子也没有那么优秀,再借势谈谈儿媳妇摆摆好婆婆的谱儿,最后几人约着一起出去逛街,寻思着好好打量打量。
还有,她自己的同学也是这样,总是似有似无地询问大哥,“大哥是在烟草局工作?”“是啊,怎么啦?”“我那天和爸爸出去办事,碰到了,平时工作挺忙吧?”“还好啊,我见他也不忙啊!”“啊,上次去看电影你说大哥没送,还以为工作很忙嘞,我听说烟草局都很辛苦。”“可能习惯了吧。”
梦妤自是能听得出来,便回答的敷衍,总是觉得这些女学生讨厌,想着嫁给大哥,却也不自觉有些虚荣,觉得大哥给她长脸,她也老缠着大哥来接她,要是碰上教过大哥的老师,两人叙叙旧,她也觉得长面子。
大哥那时候学习好,老师们都喜欢,有时在课上就不自觉提起大哥的好,梦妤也沾沾自喜,腰板比盥洗室的衣板还直,站在旁边抬着下巴,将一双手轻轻搭在大哥手肘处,嘴角挂着一丝浅笑。
“啊!妈今天让早点回去的,要挨骂了。”娇憨地小声抱怨一句,然后晃着大哥的胳膊就上车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