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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第四位客户:李大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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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四位客户:李大嘴
再一次看到这个欠揍的用户名时,我已经波澜不惊了,李大嘴订购的全是文具,从HB、2B铅笔,到橡皮,到油性笔、中性笔、记号笔,还有一包A4的白纸。
我好奇地看着地址:北苑朝德安郡茂林大街东二坊牌楼底下。
我想了想这两天恶补的初中历史知识,愣是没想起来这个名字靠近哪个朝代,又担心着这一包完全与历史不符的现代机器纸张到了古代,他的拥有者会不会被当作妖精给抓起来。
东二坊牌楼底下,我想起国子监街的那个牌楼,又想着那牌楼底下蹲着一个可怜的人等着我去解救,
又想了想背包里出门前塞进去的方便面,越发感觉自己是个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东二牌楼底下站着一个戴眼睛的人,虽然穿着当地的衣裳,可那神态完全就和其他人格格不入,更气人的是,他明明是个樱桃小嘴。
“李大嘴?”我问他。
“淘尽天下?”他问我。
两个人对完暗号,我问他:“饿不饿?吃了没?”
似乎是这个极其平常的打招呼的话语触动了他的哪根神经,他瞬间热泪盈眶,又碍于面子,估计是囊中羞涩不肯向外人道也。
我便拿胳肢窝夹着他的快递,将自己的背包翻出来,先递给他一包葱油饼干,又递给他一盒方便面,问他:“方便去弄点开水吗?”
东二牌楼底下几家小店铺,有一家包子铺,他去讨了碗开水,等面泡开的功夫开始解决那包葱油饼干,他吃得很斯文,模样看上去像个老师。
难不成要在这里教书育人?
我替他看着泡面的进度,有一句没一句地问他:“怎么到这儿来的啊?”
李大嘴吃得急,有些噎住了,端起泡面碗也顾不得泡没泡到火候,喝了一口泡面汤,才回答:“就那该死的游戏,里面那夫子念诗念的不对,我在他对话框里敲字,说诗文错了。”
他又灌下几口汤,“那夫子不理我,继续教错的,我批评他误人子弟,然后,然后就这样了,他的衣裳也套在了我的身上,我就莫名其妙变成他了,手机也没了,报警都没地方报。”
李大嘴说得好不委屈。
“我一看就猜到了你是老师,文质彬彬的,”我又掏出一个面包递给他,“老师慢些吃,我这儿带的还有?老师教什么的?”
李大嘴估计听岔了,也没意识到我问的是现实中还是游戏里,有些愤概:“你说说,李白的《将进酒》,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李大嘴吟了几句,突然问我:“后面一句是什么,耳熟能详的那一句?”
我卡了壳,想了想,顿时福从心至,“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李大嘴一拍大腿,“就是这句!可你猜猜他读的是个啥?他教给那帮小娃娃:天生吾徒有俊才,千金散尽还复来!这意境差远了,怎么能随便改诗仙的诗!”
我在心底咂摸了一回,也没品出个所以然来,还觉得这一句更押韵,只得催促他:“面好了,再不吃就坨了。”
李大嘴似乎是心中的一腔抑郁之气在美食面前一扫而空,一把豪气冲云天地撕开泡面的纸盖子,发出长长的一声喟叹:“以前总嫌我的学生在教室里吃泡面,弄得全是防腐剂的味道。现在闻一闻,香啊。”
李大嘴感慨完端起来便大吃了几口,边上有人问道:“喂,那个要饭的,吃的什么东西,闻着还挺香。”
我回了句:“泡面。”
可那人似乎没听见一般,还是看着李大嘴,“喂,问你呢,什么吃食,哪一家的?”
我把手探到李大嘴脑袋后面晃了晃,那人还是……瞧不见我。
我突然有些恐慌。
我戳了戳李大嘴:“我这儿还有个五连包,你可以卖给他,换个房子临时住住,我还有其他的好吃的,看,蛋黄派、沙琪玛、鸭脖子,”我一样一样地往外掏着,想着赶紧掏完了赶紧离开。
李大嘴喝完最后一口汤,极其没有形象地打了个饱嗝,把我手里撕了一半包装的面包转身递给了老板,笑道:“托老板洪福,能不能找间屋子栖身,我还有其他好吃的。”
我捏着又空了下去的背包,看着李大嘴,问道:“你说的那个夫子念的诗,是照着书本念的?”
“可不是,还是一张焦黄焦黄的纸,还是布片来着,”李大嘴一边说,一边似乎也瞬间醒悟了过来,压低着嗓子道:“不会是文物吧?”
“我哪里知道,这里是个什么朝代,2022年时是那一片土地都不知道,不过那张纸,你看到啦?”
“看到了看到了,我跟他辩论完,他气得胡子直抖,这样,拂袖而去,我再一睁眼,我就成那个夫子了,就这样,”李大嘴说着说着语气又变了,从兴致勃勃,陡然变得万般无奈,还学着那夫子拂了拂袖子。
我想笑,又只得憋着,问他:“那张纸呢?”
“在在在,你随我来。”
牌楼后面的小巷子,似乎也是一间茅草屋,比孙大圣四面透风的茅草屋稍微强那么一点点,好歹有三堵墙。
李大嘴把面前那张简陋的小条桌收了收,把一卷滚到桌子边的泛黄的纸递给了我。
我下意识地在腿上蹭了蹭手,那是一卷泛黄的丝织品,上面的字迹钢劲有力,却又绮丽端庄,一撇一捺俱是恰到好处,只是诗名不是《将进酒》,而是《惜x空》。
中间那个繁体字我不认识。
李大嘴见我看得不眨眼,便酸酸道:“都是毛笔字,哪有我们的笔好用,写个东西还得磨墨磨半天,一点灵感全墨迹没了。”
“所以你订了那么些笔?”
“唉,又什么办法呢?我又不能回去。”李大嘴顿了顿,“回去没意思,要教课,下半年还要评职称,我这种非211的那就是这个,”李大嘴跟我比划了一个小拇指尖尖。
“李老师,放心我把这个带回去吗?或者你直接拍给系统看,让系统给你估价,你可以用这笔钱先做点小买卖,然后好歹给自己挣个屋子住。”
李大嘴一拍脑门,“对啊,瞧我这糊涂的。”
我继续抓着这张纸,开始在背包里翻来翻去,翻出一个防水袋,又翻出一卷塑料垃圾袋,在李大嘴把字卷一排排展示过后,方递给我,两个手指在半空里虚虚地戳了半天,才跟我说:他们让你带回去,说保管好,估计是文物。”
我问他:“给你估价了吗?”
“他们说要鉴别真伪,要断代,还要看品相。”
我卷着字卷的手越发的小心了起来,最后又拿桌子上的几页宣纸给里里外外裹了几层,才又装进防水袋里。
我把那一箱纸笔递给他,说:李老师,看在我给你带了零食的份上,给我五星好评呗。”
回去的长廊里,昨日那个戴眼睛的中年同事和安全员一起等着我,看着我小心翼翼地打开背包,掏出一卷被花花绿绿的垃圾袋子裹得严严实实的物件来。
他把东西接了过去,又嘱咐我去办手续。
我依旧麻木地被扫描工号,登记派单号,摁爪印,那名大叔问我:“肖同事,你能认得出那个地方人们的穿着,是哪个朝代的吗?”
我回道:“就古装,有大袖子,也有小袖子,李大嘴穿的还是个裙子。”
大叔叹了口气,不再理我,跟旁边的同事说:“90年出土的敦煌遗书里,只记载了一首《惜罇空》的诗,被疑为是《将进酒》的原文或者初稿,但是只有手抄本。”
我怔了怔,脱口而出:“难道这个是那个惜什么的原稿?”
大叔手上依旧小心翼翼地展开着字卷,拿镇纸压了,又摸出一个放大镜来,一个字一个字地,眯了眼睛又瞪圆,仔细地辨认着,半晌方回答我:“好像是……真迹。”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我脑海里一闪而过,那速度太块,我一时没能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