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史留名》溪遇安

7、图尔扎伊

　　潜龙殿侧殿
　　满殿静谧，无人敢大喘一声气，宫女小心翼翼地端着药汤，望着床榻上蜷缩的孩童不知所措。
　　最终还是年迈的太医接过了汤药，大着胆子在皇帝目不转睛的注视下一手扶起半昏半醒的沈摧霜：“小公子，来小公子张张嘴，喝了药就不难受了……”
　　沈摧霜白着脸，似是望了一眼汤药，整个人都在发烫，却又不肯喝药，推着太医的手。
　　宋太医犹豫了一下，望向皇帝，十分为难：“陛下……”
　　沈摧霜烧的厉害，不喝药是压不下去的，可这药又苦得很，小孩子都喝不下去，他也不敢硬灌。
　　皇帝眼眶微红，他袖袍中的手紧紧攥着，最终他走上前，准备亲自给沈摧霜灌药。
　　然而，沈摧霜忽然伸出手，小脸惨白地拉着太医端着药的手，声音稚嫩，带着让人心疼的颤抖：“药……”
　　皇帝的动作顿住了，太医松了口气，一点点小心翼翼地喂着。
　　好不容易一碗汤药喝下去了，太医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下。
　　“岁安。”皇帝伸出手，抱过沈摧霜，怀里的雪团子身体滚烫，他一下一下轻轻拍着沈摧霜的背，想让他好受些。
　　“陛下，臣已经将那些吃食都检查过了，并没有异样。”
　　皇帝拧着眉：“那岁安究竟是如何中毒的？”
　　宋太医：“回陛下，小公子体弱，先前一直在服药，，小公子进宫时将军府的人曾将药方一同送来，臣看过了，平日里并无大碍，但……其中一味药极易与一种香料相冲，两相结合，便成了毒，但这毒又较弱，若是旁人，至多头昏眼花，但小公子年少又体弱，这一相冲，自然就要严重些。”
　　“香料……”皇帝喃喃道，他摸了摸怀里沈摧霜的脑袋，“你能认得出那种香料吗？”
　　“能，那种香料在宫中并不常见，况且宫中用香料之人只有各位娘娘。”
　　皇帝示意于明：“带他去瞧瞧，是谁身上有这种味道。”
　　所有嫔妃都往沈摧霜这里送过东西，自然所有嫔妃都遵从圣旨早早跪在殿外，连皇后也在，只是她到底是皇后之尊，只是站在最前头。
　　于明领着宋太医出来时，皇后立刻上前几步：“岁安如何了？”
　　“回娘娘，小公子已经喝了汤药。”
　　皇后不自觉地松了口气，忽然瞥见有个人影微微一怔：“承风……”
　　萧承风面色平静，他膝前衣袍沾了灰，低声道：“我可以进去看看岁安吗？”
　　于明一愣，迟疑了一下：“这事儿奴才做不了主，陛下正在里头哄着小公子呢。”
　　“哼，父皇素日对我们兄弟不闻不问，今个儿倒是对他关心备至。”七皇子阴阳怪气地冷笑道。
　　“啪！”一声清脆的响声响起，七皇子萧琮脸火辣辣地疼，他呆愣地转回脸去，不可置信：“母妃？”
　　夜贵人红着眼眶收回手，磕头请罪：“皇后娘娘，臣妾没有管教好他，导致他口出狂言，都是臣妾的错！”
　　“母妃？！”萧琮恨恨咬牙，一言不发。
　　萧承风漠然地收回视线。
　　七皇子萧琮是个不折不扣的废物，母族势弱，仅能自保，夜贵人对他少有管教，久而久之，萧琮渐渐跟三皇子萧岭安那个纨绔安搭在了一起，等夜贵人发现早已为时已晚，这家伙已经被带得不知天高地厚。
　　萧岭安的生母是颜贵妃，颜家三代丞相，权势不小，自然有资本纨绔，可萧琮没有。
　　“都是臣妾的错！求皇后娘娘责罚！”
　　皇后终究于心不忍，扶起夜贵人：“这又是何必如此？不过只是失言……”
　　“传陛下口谕——七皇子目无尊卑，胆大妄为，夜贵人管教不当，责其二十大板，以明尊者！”殿内突然跑出一个小侍，扯着嗓子喊。
　　众人一片寂静，皇后的手顿在半空，脸色青白。
　　她刚要说这算什么，皇帝便来了这么一个口谕：尊卑？这便是要彻底分清界限——沈摧霜为尊，尔等为卑！
　　一个将领幼子，得此看重……
　　“母后。”萧承风握了握皇后的手，“不必记挂闲人。”
　　小侍小跑着来到萧承风身边：“殿下，陛下让您进去。”
　　萧承风点了点头，压下心中担忧，跟着小侍步入殿中。
　　于明示意宋太医认人。
　　殿内的侍从正有大半走出，只有少数掌灯宫女留在殿内。
　　堂堂九五至尊，抱着孩童小心翼翼地哄着，语气一改面对亲儿子时的严厉：“岁安不哭啊，睡一会儿就没事了”
　　他背对着殿门，一手托着快融化的雪团子，一手慢慢拍着他的背，萧承风一进门，就对上了脸色苍白半睡半醒的沈摧霜。
　　萧承风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杀意差点当场掩不住，他捏了捏拳，缓了缓心神：“父皇。”
　　“哥哥……”沈摧霜小声地叫了一声，皇帝听得一清二楚，失笑一声，示意萧承风过来，然后把沈摧霜交给了他。
　　小小一个团子被半大少年抱在怀里，一点也不重，反而轻得让人心疼。
　　沈摧霜大概是真的挺喜欢萧承风的，他安心窝在萧承风怀里，也许是因为萧承风刚从外面进来，身上还有些冷气，他蹭了蹭萧承风的颈脖，舒服了许多。
　　萧承风小心翼翼地抱着他，动作轻柔地哄着他入睡，心里的大石头终于重重落地。
　　幸好，幸好不是断骨……
　　皇帝盯了他半晌，终于开口：“岁安很喜欢你。”
　　“儿臣也很喜欢岁安。”萧承风笑了笑，但因怀里滚烫的雪团子，他的笑容很淡，转瞬即逝，敷衍得不能再敷衍，一副心思全在沈摧霜身上了。
　　“……朕平日忙，岁安还小，需要有人照顾。”
　　萧承风眼睛一亮：“儿臣可以照顾岁安！”
　　皇帝挥手：“本就只有皇后那里适合这孩子修养，他又喜欢你，你便好好照顾着，若是有事，大可让皇后看顾一二，太子也可。”
　　“儿臣遵旨！”
　　皇帝眯了眯眼，沉声道：“若是有人对岁安说三道四……”
　　萧承风扬起一个稚气的笑容：“杀了便是。”
　　皇帝哼笑一声，瞥了眼走进殿内的于明和宋太医，以及后面被人拖进来还在不断挣扎的莺妃，一摆手：“先带岁安去你那里睡会儿，朕这里还有事，路上当心别让岁安着凉，岁安没什么大碍了，但还烧着，要注意些，他的一些东西朕稍后会让人送过去，你最好别让朕知道你带着岁安瞎胡闹！”
　　“儿臣明白。”萧承风正色道，“儿臣定然不会拿岁安开玩笑。”
　　“去吧。”皇帝脸色稍霁。
　　萧承风抱着沈摧霜与莺妃擦肩而过，他轻巧一瞥，将莺妃眼底的怨毒尽收眼底。
　　而莺妃同样死死盯着他，准确地来说，是盯着他怀里的沈摧霜。
　　这便是沈家最后的血脉……这便是险些踏平北疆十二部族的人最后的孩子！
　　莺妃突然用力一挣，几乎要不管不顾地朝萧承风扑去，好在被早有防备的侍从拉住。
　　莺妃不甘地瞪了一眼沈摧霜，然后愣住了——那个年幼尚在病中的孩子，黑眸半睁半闭，唇角却是挑着一抹笑——那个笑容是嘲讽至极的，根本不是一个四岁的孩子该有的神情！
　　莺妃一瞬间便感受到了遍体生寒的感觉，她一瞬瘫软在地，嘴里喃喃道：“图尔扎伊……你是个图尔扎伊！”
　　然而萧承风已经抱着沈摧霜离开了她的视线，她的话他们根本没听到。
　　“说说吧。”皇帝的眼神在莺妃说出图尔扎伊的时候就变了，变得犀利冷酷，“你都做了些什么？图尔扎伊听起来……也不是大盛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