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行你心上》一起跳舞

83、骨血

　　七星山上，天成的度假房项目已经准备进场施工，路口大门一块赭红底白字路标指引着——“天成.林云上欢迎您！”

　　房地产用地不能占用国家森林，该项目选址在森林之上，主要占用高山地区大片草场和低矮灌木群，项目内的森林景观还要人工打造，这一点恐怕要为市场所挑剔。

　　哪知道天成顺势给项目取名“林云上”，点明项目就在森林之上，又借助谐音取了个“凌云直上”的意思，简直妙极。

　　沙漠雨猜测，这个名字应该出自颜缘的手笔。

　　天成的水岸廊桥、阅澜庭、江南印象、三生一宅都是她取的名字。

　　印象中，钟宸亲自命名的楼盘就是九玺台以及刚刚拿地的那个蓝波湾，谐音NO.1。这名字一出来，业界哗然，都断定是野心勃勃霸气侧漏的钟宸亲自命名。

　　在天成地产，沙漠雨和颜缘打交道最多，又有当年在飞机上认识的一段缘分，按理应该很亲近。而且颜缘待人和气大方，眼神澄澈坚定，是个温和娴雅好打交道的人。

　　但沙漠雨不知为何，常有看不透颜缘之感。

　　一个人若看不透另一个人，打起交道来未免有些敬畏退让之心，是以这些年始终未能成为朋友。

　　沙漠雨觉得颜缘身上常有种种神秘的矛盾。譬如有时不符合年龄地天真，有时又能明显感觉到她内里的深沉和世故。

　　譬如颜缘跟钟宸受国学熏染深得精髓，却坚持说自己没什么文化。

　　水岸廊桥、阅澜庭、江南印象、三生一宅……哪个像是没文化的人取的名字！

　　那些“××名都”“××一号”“××公馆”“××豪庭”才是没文化好吗！

　　对颜缘身上自信和谦逊两种矛盾气质，钟宸的评价是——“一个人见识越广博，越觉得自己无知。”

　　单就这句话而言，钟宸比颜缘更深刻更透彻。

　　是以，沙漠雨对钟宸更敬而远之。这个人，她再混个十年八年也看不透！

　　就这么一路瞎胡乱想着，沙漠雨到了赵弘毅办公室。

　　建筑工地办公室当然是装配式建筑，透着金属板房特有的冰冷。两层小楼，白底红线条装饰，外观巴蜀民居风格，简洁实用。人员在楼栋间进进出出步履匆匆，踩得钢制楼板吱嘎作响。

　　赵弘毅的办公室面积也不大，电脑文件茶杯笔架图纸工具，有种有序的凌乱。

　　办公桌前和下属交代事情的赵弘毅一见她就起身走来，眉开眼笑，英朗的面容有些憨：

　　“芽芽，你来了？上山路有些地方在拓宽，是不是不好走？”

　　只寒暄了两句，众目睽睽之下，赵弘毅满肚子话也没法说，便给她一把钥匙让她先安顿，是他在天成会所那边的住处。

　　他压低嗓子在她耳边说了句：“是套房。”

　　意思是让她放心，他规规矩矩睡沙发。

　　沙漠雨飞了他一眼，不说话。——她都做好“送菜”的心理准备了，这家伙居然表态要做柳下惠？

　　会所套房一室一厅一阳台，非常宽敞，布置挺有品，是钟宸喜欢的调调，就是不像个家，像中式酒店。

　　一想到两个人在江南印象的“小窝”，沙漠雨抿嘴儿一笑，打开行囊该挂的挂该放的放，不多时，屋里有书有茶，卫生间有护肤品有电动牙刷，门廊挂上了帽子和遮阳伞，桌上散落几袋子零食水果，当真有了点“家”的样子。

　　这个季节，七星山不知道有没有野果子？上次看到的青白色小地莓，现在应该熟了吧？反正闲来无事，去看看。

　　沙漠雨那看到果子就想揪来吃吃的毛病，一直没改过。

　　七星山的草地上，成片生长野生地莓，叶子类似草莓，匍匐地面，果实类似蛇莓，只有指头大。颜色么，没成熟是青白色，后转为粉，再变成白色。白色的酸甜可口，香气特殊，粉色的则还有些酸涩。

　　她很喜欢吃地莓，回回都要采好多，吃到饱。

　　七星山海拔高紫外线强烈，沙漠雨仔仔细细擦了防晒霜，戴上遮阳帽和墨镜，拿了遮阳伞和户外折叠水盆，这才往山上去。

　　上午山抹微云，阳光和煦，牛羊在草地上缓慢游走，铃铛悠远，不像江城夏日，倒像草原上的春天。

　　星星点点的地莓如雨后树林里的小蘑菇成片绽放，只一个小时，沙漠雨就采摘了小半盆儿。

　　头顶传来马达轰鸣声，沙漠雨抬头一看，揉了揉眼睛有点不敢相信。

　　一架直升机正缓缓降低高度，那飞机，又小巧又可爱，圆圆胖胖的，还有个安着螺旋桨的大尾巴，像个肥头肥脑的松鼠。看飞机速度和方向，好像要在不远处的山顶停机。

　　稀奇稀奇！这山上怎么出现个直升机？沙漠雨端起篮子，打着伞朝山顶飞跑。

　　直升机缓缓下压高度，方承乾低头，从窗边看见山间一朵太阳伞，伞面是一朵大大的白色雏菊，立时吹了一声口哨：“有美女在采花！”

　　钱北辰闭目休息，看也不看：“这么高，你知道是美女？”

　　方承乾眼看太阳伞扬起一个角度，转瞬之间在山间弹跳奔跑起来，如小鹿蹒跚跳跃，看得他心里痒痒。“肯定是美女，跑得这么好看！她朝停机坪来了，一会儿我们打个赌。”

　　钱北辰抽抽嘴角：“无聊。”

　　这七星山顶树木不生大风呼啸，只有被紫外线晒得面目黢黑的放羊牧民，哪有什么美女？

　　算来至今，他在七星山上唯一看过的美女就是沙漠雨了。

　　至于天成地产那位明眸善睐唇角弯弯的女副总裁，得叫美妇人。

　　下了直升机，明德新能源的人早恭恭敬敬等着，小平头助理将前来迎接的越野车门大大打开，方承乾却死活不走：“等等，我看看美女。”

　　海市无数美女，环肥燕瘦什么样的没有？这七星山的农妇村姑有什么看头？

　　钱北辰皱了皱眉正要说话，突见简易停机坪边冒出一把花折伞，然后，一个戴宽沿卷边帽子的女孩抱着一个怪模怪样的小盆儿奔跃上来。

　　女孩跑得胸脯一起一伏，微开的领子下露出一道沟壑，可以看出优美的身段和雪白肌肤。领子之上，大墨镜将一张脸遮了一半，只露出小巧的鼻子和粉嘟嘟的嘴唇。

　　即使看不全，也可以确定是货真价实的美女。

　　方承乾风流是风流了点，眼光倒不坏？

　　钱北辰挥手在方承乾眼前舞了舞：“承乾，方承乾，回神了！我一大堆事儿呢！”

　　女孩掀开墨镜，惊讶喊了一声：“钱总？哎，好巧。”

　　钱北辰这下认出来了：“是沙漠雨啊，你跟赵弘毅来的？”

　　方承乾听到这个名字，一下呆住了。

　　这是他时隔五年，再次看到沙漠雨。

　　时光对一个人的改变，不可谓不大。当初爱笑爱哭鼻子的软萌小妹妹，突然变成美貌性感的大姑娘，戴着墨镜和卷边草帽，还有几分沙滩女郎的时尚迷人。

　　这就是岁月？

　　当沙漠雨掀开墨镜时，看着她那双干净清澈如湖水的眼睛，方承乾理解了赵弘毅，为什么独独栽在这姑娘手上。

　　那是无论岁月如何流转，都不会沾染半分龌龊的至纯至善。

　　呆愣片刻，方承乾陡然想到一个要命关节，飞快后退几步，躲到钱北辰身后，想掩盖自己身形。

　　沙漠雨目光一眯，看着他一跺脚一咬牙：“方承乾你这个王八蛋，给我死出来！” 她丢开伞和盆儿，窈窕的身姿以极快的速度冲向直升机，探身去抓方承乾，五指死死揪住他的衣服就往外拖。

　　方承乾手臂一挥挣脱掉，在停机坪上绕着飞机抱头鼠窜：“我错了我错了！沙漠雨你大人不记小人过！饶我一回！”

　　沙漠雨气势雄壮，追赶上前一脚飞踢过去：“五年！你骗我五年，最后也没松个口！”

　　钱北辰不禁皱眉：怎么了这是？方承乾和沙漠雨结仇了？骗人小姑娘五年青春了？

　　呃，他胡思乱想什么？方承乾和赵弘毅可是好哥们，他再怎么动心思也不会动到沙漠雨身上。

　　方承乾明明没被踢中，却跳着脚卖惨大叫：“痛痛痛！饶命饶命！”

　　沙漠雨停了动作，气咻咻看他。

　　方承乾缩着脖子躲在钱北辰身后，要看她又不敢看，样子带着故意做作的委屈：“你跟弘毅没血缘关系，我当时又不知道。我也是一片好心……”

　　沙漠雨怒气冲天：“少胡扯！你实话实说给我听，让我躲着他不就行了？偏要骗我说他死在汶川！”

　　话中透露的信息太关键，钱北辰插手在二人中间，大声发问：“行了，谁来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再打起来，我飞机都要拆散了！”

　　直到中午，钱北辰、方承乾、赵弘毅、沙漠雨一起吃饭，钱北辰才把这个一波三折的故事彻底了解清楚。

　　赵弘毅的生父另有其人，这个秘密是他和他母亲悲剧命运的起源。方承乾不知根底横插一脚，又造成他和沙漠雨错失五年。那么，赵弘毅生父是谁？会是他的父亲钱忠恕吗？ 钱北辰一脑子挥之不去的荒唐念头，面色却还从容镇定，语气十分关切：“那，弘毅你想过寻找亲生父亲吗？”

　　赵弘毅摇头：“这么多年，我妈宁可挨打受气也绝口不提这个人，这人对我们母子也不闻不问不找不寻，我找他做什么？就当自己是个孤儿，反正也习惯了。”

　　钱北辰不知为何，松了一口气。

　　方承乾不以为然：“你怎么知道他没找？你母亲一辈子在那什么凤凰山足不出户，他也许找了没找到呢。”

　　方承乾小心注意着用“他”来代替“你父亲”这个词。

　　赵弘毅不以为然，摇头。

　　沙漠雨接过话头：“这年头，有心找一个人怎么会找不到？人可以消失，身份证使用记录总还在，结婚、社保、就医、电话号码、入住酒店，包括去世火化，怎么离得开身份信息？他不找我赵阿姨，就是不想找。这种始乱终弃，没心没肝的人……哼！我们才不要认贼作父！”

　　赵弘毅听见她激愤得冒出一句“我们不要认贼作父”，完全和他同仇敌忾，一时忍不住心头荡漾，在桌子底下握了握她的手。

　　沙漠雨回握一下，松开。

　　又横扫方承乾一眼：“所以啊姓方的，如果你不骗我，我通过身份证医保卡之类信息早就找到弘毅了！”

　　赵弘毅立刻正气凛然同气连枝：“承乾你说我死了，确实过分！”

　　方承乾连连作揖：“两位两位，我错了，真的知道错了。”

　　要不是他横插一杠子，以沙漠雨不依不饶追查到底的性子，确实用不了多久就会找到赵弘毅。

　　而赵弘毅，铁定会缴械投降。

　　若那样，赵弘毅恐怕如今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他的好兄弟现在还是处，怪他，都怪他！

　　方承乾想起自己带来的各色避孕套，下定决心，这次必须帮赵弘毅结束处男生涯！

　　他起身拿出自己准备的神秘大礼包笑嘻嘻塞给赵弘毅：“我悔过我赔罪。弘毅，这是我的赔礼，绝对好玩意儿。你收下了就别和我计较了啊。”

　　赵弘毅盯着他的表情，看了两秒，忽然一笑，接过盒子摇了摇：“谢了！正用得着！”

　　好玩意儿？他还不知道方承乾什么东西？不是那什么片儿，就是小雨伞，弄不好还有情趣用品。这家伙就是赶来看热闹的！他才不上当！

　　他们都没注意到钱北辰的缄默。

　　钱北辰捻着白瓷茶杯无意识转动着，陷入沉思：这世上，恐怕没有哪个女人会舍得抛弃荣华富贵，怀着他父亲的孩子嫁给一个穷山沟的太监男。

　　就算有，以他父亲的性格手段，挖地三尺也会把赵弘毅母子找出来。要么妥善安置，要么干脆了断，绝不会让赵弘毅的母亲带球跑路，留下无穷后患。

　　他真是疯了疯了！竟然觉得赵弘毅是他父亲的骨血！

　　可很快，赵弘毅的骨髓配型、赵弘毅的背影、赵弘毅的大脚板又次第浮现在他脑海里。

　　算了！这种事情何需反复纠结？直接点，做个DNA不就结了！